第二天、乔三爷派车来接老太太和潘玉英、李天行。老太太不喜欢出头露面,推说身体不适,李天行和潘玉英如约到了醉兴楼,江太太已经等着他们了,随即乔三爷也到了。李天行不喜应酬,潘玉英也很少参与这样的场合,所以两人都不多话。乔三爷毕竟是个人物、自然不愿意没话找话,此时,就显出江太太的重要作用了。潘玉英他们当然不知道,这位江太太表面上开着一个绸缎庄,实际上是乔三爷的相好,曾经也是个红极一时的歌妓。潘玉真为了拉拢乔三爷,早就和江太太成了朋友,有了江太太的激情投入,乔三爷才会这么给面子,当然,和元家搞好关系也是目的。
江太太到底是风月场的底子,她一个人就能左右逢源,生生把个冷场子暖热了。她有心让李天行成为话题的核心,故意满怀好奇地问:“真没想到,看冰嬉倒看出一场戏来。听说要不是乔三爷及时赶到,天行可有性命之忧呢?是怎么回事啊?天行,你给我讲讲行不?”
李天行只好简略地讲了事情的经过,江太太好像感同身受似的,瞪大了眼睛,不时发出轻微的惊呼和感叹。李天行一讲完,江太太长舒了口气,用手轻轻抚在胸口说:“哎呀!这不跟戏台上演的一样,好一出英雄救美人。这世上,哪个女人不梦想着有个大英雄呵护左右,双宿双飞。谁知道,眼前就有这么一出活生生的英雄救美。我说,玉英妹妹,你可是要羡慕死人了!我和你娘看了这几天戏,哪知道你们俩才是真正的压轴好戏呢!”说罢,笑魇如花地看着两个年轻人。
江太太话里那些暧昧的意思让李天行和潘玉英感到尴尬。江太太转而对乔三爷说:“话又说回来,没有乔三爷的及时出手,这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只怕也会悲剧收场呢!乔三爷可是你们的贵人!来,我们先敬三爷一杯!”说罢举杯,三爷哈哈一笑说:“看来,这是天意呀!老天爷是要借我的手成全一对玉人。这杯酒,我就当仁不让了!”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李天行和潘玉英也只好喝了酒。江太太马上又让人斟满了酒,举杯说:“这第二杯酒,是要给玉英妹妹和天行兄弟压惊。古话说‘好事多磨’,如今磨难是过去了,看来好事就在后头了!”
乔三爷搭腔说:“这话吉利,好!我先干了!”
李天行和潘玉英更加不好意思,李天行开口说:“谢谢三爷和江太太的好意。不过,我和玉英姐是结拜姐弟,您是误会了!”
江太太笑了:“好!就当我什么也没说!结义也罢,别的也好,总之你们是有缘人!喝了这杯酒,你们的缘份就如同这酒一样,长长久久,愈久弥深!”说罢笑吟吟一饮而尽。
李天行和潘玉英也只好喝干了,也不知道是江太太的话还是酒的缘故,两个人的脸都红了。一场酒宴在江太太左右逢源的笑语中圆满收宫。乔三爷先走了,江太太执意要送两个人回去,说顺便再看看老太太,聊聊天。两个人坐在车里,却觉得有些尴尬,谁也不说话。江太太心里偷着乐,她盘算着要趁热打铁,回去给老太太提个醒,帮着给扇扇风点点火,促成两人的好事,也不辜负潘玉真的托付,显显自己的手段。
晚上李天行回到屋里,虽说喝了不少酒,却睡意全无,也不打坐了,只是坐在桌边,脑子里都是过电影似的想着和潘玉英一起的这些个日子,心里乱糟糟的,似乎也有些甜丝丝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江太太的话好像是个石子投入一潭静水,涟漪荡开去,收不回来。
潘玉英心里也很是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烙饼子,一会儿是李天行,一会儿是宋庭章,最后索性用被子捂着脸,让热气和酒气熏着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两个人都起晚了,洗漱之后,潘玉英要到母亲房中请安,没想到,才进了屋,看到李天行也在,顿时手脚都不自在了。尴尬地点头示意,给母亲问了安。
老太太说:“英子,我刚还跟天行说呢,人家江太太陪我看戏、陪我聊天,咱不能没点回报啊!可是这奉天,咱也不熟。我的意思,要不你们出去逛逛,给人家买点礼物,改日我们再请她吃顿饭,也是谢谢人家江太太照顾我们这些日子。”
潘玉英随口说:“吃饭好说,买礼物我可不会。”
老太太便说:“要是你姐在就好了!她最会办事!要不,给她打个电报,让她出出主意。”
李天行赶紧去给潘玉真打电报,很快收到回复,他们到哪家珠宝店买什么首饰,到哪家点心铺子买点心,又到哪家皮货店买貂皮大衣。
潘玉英皱着眉直嘟囔:“怎么这么麻烦,要不让二姐从长春买了送来得了!”
老太太不乐意了:“你这丫头,怎么麻烦你二姐不当回事!大老远的送来做什么?她不都给你说清楚了,你跟天行跑跑腿买回来。你二姐心细,那些定是江太太喜欢的物件。左右你们呆着也是呆着,去吧!顺便到你二姐说的那个御台阁订桌酒席,就定在明天!”
“明天,您不是要去复诊的吗?”
“哦,看看我这记性!那就后天吧。我跟江太太打好招呼。”
潘玉英又说:“娘,我今天不舒服,要不让天行自己去买吧。”
老太太皱眉说:“怎么让你办个事那么难!行,你身子金贵,我去!”
潘玉英赶忙说:“好了,娘,我去!说我急性子,还不都是随您呐!天行,我们走!”说完也不看天行,急匆匆往外走。
李天行忙向老太太告退,叫住她说:“玉英姐,要不我们开车去吧,要去不少地儿,东西又贵重,开车稳妥些。”
李天行开着车,潘玉英做到了后排座位上,两个人闷闷的不说话。两人先买了貂皮大衣,而后到了玉器店买首饰。潘玉英毕竟是女孩子,虽说平日里不在意打扮,但是天生对那些小饰物感兴趣,最喜欢玉,尤其是玉镯子,每年生辰,潘玉真都会送她一副玉镯子。所以,潘玉英一进店,马上被里面陈设的那些或者青翠欲滴、或者雪白晶莹、或者华贵橙黄、或者幽深墨绿的各种玉器完全吸引住了。她不着急买二姐指定的玉镯子,而是慢慢细细地看,她的眼光和神情都无法掩饰内心的喜爱和痴迷。李天行在一旁关注着潘玉英,看她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让店家拿出一对墨玉镯,戴在雪白的手臂上,更衬出雪白和墨绿的色泽分明。
店家也说:“这对镯子和小姐很配,小姐英气逼人,这墨玉镯显得刚硬沉稳,小姐戴上那是相得益彰!”
潘玉英甜甜地笑起来:“我有好多镯子,还就是没有墨玉的。今天没带那么多钱,改日再来。老板,我要那对翡翠的,要送人的,麻烦你包得漂亮些!”
等老板包好了,又对潘玉英说:“小姐,您要是想要那对墨玉的,我可以给您留着,您想什么时候要?”
潘玉英想想说:“要不,我大后天来,麻烦老板给我留三天,三天之后,我若不来,您就卖吧,别耽误了您的生意。”老板痛快地答应了。
看了玉器之后,潘玉英心情大好,也觉得这么冷落李天行,他也挺无辜的,于是把那些别扭劲抛到九霄云外,没事人儿似的开始说说笑笑了。
潘玉英把买的东西都放在后座上,自己又坐到了副驾驶座上,说:“天行,我没生你的气。那个江太太也真是,都不熟悉咱俩就跟那瞎说,闹得咱们都别扭了。咱不管她,我们还好好的,成不?”
李天行当然高兴,忙说:“当然好!其实,江太太对老太太挺好的,她的那些话咱就当没听见。你饿不?要不咱们先吃了饭,回去的路上正好买了点心,再到御台阁订好酒桌?”
潘玉英欣然同意。这一趟出行之后,两人表面上恢复了常态,然而,内心深处,两个人却都有了微妙的变化。潘玉英每次想起宋庭章,就不自觉地把他和李天行比,越是比,李天行在玉英心中的位置就越是微妙,这令潘玉英很是苦恼。而李天行当天晚上居然做梦梦见了那对墨玉镯子,他想抓住那对镯子,可是就是抓不到,醒来后,自己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哪知道老太太因为高兴,在酒宴上喝了酒,回来时吹了风,第二天一早就犯了喘病,病势凶猛,老太太不断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潘玉英赶忙让人去请神医,帮着摩挲后背也不管用。
李天行过来说:“我会点医术,要不我来按几个穴道,能让老太太舒服点。”
潘玉英惊诧地说:“你还懂医?不早说,那就赶紧着。”
李天行暗中运气到指尖,在手上和颈间处的几个地方按揉了一会儿,老太太果然觉得轻松了不少,平缓了呼吸:“舒服多了!天行这孩子真好,什么都会!英子,你也学学!以后你也给我按按。”
潘玉英看了一眼天行,应道:“行!我学,要是学不会,那就跟姐说一声,让天行天天跟着您,成不?”
老太太笑着说:“我要是有天行这样的儿子,可是福气。将来不知道哪家人有福,得了他当女婿,可是一百个放心!”
潘玉英心里一跳,脸又红了,咬了下嘴唇说:“我出去看看,大夫怎么还不来!”说罢径自出去了。
不一会儿,门又开了,张神医进来了。老太太说了自己的病情,顺便也提及了李天行给她按摩穴道的事。大夫开了方子,李天行过来接了,张神医问道:“小兄弟是怎么给老太太按摩的?”
李天行照实说了。张神医微微点头说:“很是恰当。小兄弟懂医术?”
“只是粗通医理。因我师父也有喘病,太师父通晓医术,从小看着太师父给师父治病,也学了些皮毛。”
张神医说:“敢问你太师父的名讳是?”
李天行说:“我太师父道号云鹤上人,在崆峒山修炼。”
张神医露出惊喜之色:“哦?你是云鹤上人的弟子?那你可知道一阳子道长?”
李天行惊喜道:“是我的太师伯。老先生认识我太师父和太师伯吗?”
张神医说:“我曾经和一阳子道长有过一面之缘,和道长彻夜长谈,着实钦佩道长的医术精妙。道长提到过他的师弟云鹤上人,说是极为擅长针灸和点穴术,可惜无缘一见。不曾想,今日竟然遇到了他的弟子,倒也是意外之喜呐!”
李天行顿时觉得张神医亲切起来,忙深深作揖道:“天行拜见老先生!若是有一日能回到崆峒山,天行一定向太师父和太师伯禀告今日之事!”
张神医说:“好好,一定替我给两位道长问好!要不是我也是古稀之年,真想亲自到崆峒山拜访两位仙人呐!只是,不知道小道长何故下山?”
李天行简略地说了缘由,张神医点头道:“原来如此!既然你我有缘,何日小兄弟得了空闲,可愿意到家里一叙,我还想请教些崆峒绝技呀!”
李天行忙恭敬地说:“老先生,请教可不敢当,应当是我向您讨教!等老太太的病有了好转,天行定当拜访前辈。”
送走了张神医,李天行去药房抓药,等回来煎药的时候,因为刚才提到了崆峒山,又勾起了天行对师父和太师父的思念,一边煎药,一边想着从前给师父煎药的往事,不免黯然神伤,独自出神。
潘玉英进来,看到天行神情落寞,知道必是想起了伤心往事,就想转移他的注意力,故意说:“唉!你是又露了一手,我可惨了,还要奉母命跟你学点穴按摩。我对医术可是一窍不通,万一学不好,再把我娘弄得呲哇乱叫的,我爹还不要了我的小命!你可得帮我!”
李天行淡然一笑:“哪有那么难?放心,我肯定教会你!等老太太睡了,我就教你。明天你就给老太太露一手,怎么样?”
潘玉英灿然一笑:“这可是你说的?要是把老太太按疼了,挨骂的可得是你!”
李天行一笑,看看药好了,拿着药罐往碗里倒药。潘玉英在一旁看着李天行专注的样子,突然升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那种感觉曾经对宋庭章也有过,脸上不禁一红,转身逃命般地跑了。李天行听到动静,抬头看到玉英匆匆的背影,眼中带着一丝困惑和几分懵懂的爱意。
当天下午,趁着老太太睡觉,李天行就来教玉英按摩穴道,除了认准学位,还要有按揉方法和力道。玉英不懂得内功,只能靠力道,虽然功效会差很多,但毕竟也还是有效果的。玉英很快就学会了如何找对那几个穴位的位置,接下来的力道主要靠练习了,在自己身上尝试毕竟有难度。
李天行就说:“我讲的就这些了,关键看你领悟多少。如果你觉得自己可以了,就在我身上试试,我就知道你做得到不到位了。”李天行说这话的时候没多想,可是,玉英却显出尴尬之色。李天行马上意识到问题所在,也觉得不自在了。赶紧说:“要不你自己练练,有什么问题再找我,好吗?”
李天行这么一说,玉英倒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反而大方地说:“这可是你自己愿意的。万一我把你弄残废了,可别怨我!”
李天行哑然失笑:“你要是有本事把我弄残了,我叫你师父!”
潘玉英咬着后槽牙说:“好!把手给我!”
第二天,潘玉英给老太太做了按摩,老太太笑着说:“虽说没有天行做的舒服,可也还是有用!不错!不错!天行教得好,一天就把这个丫头教会了!英子啊,你可要好好感谢天行!”
潘玉英立刻嘟着嘴说:“明明是我做得好,学得快,您只夸天行一个人!也太偏心了!我不服!”
老太太说:“多大的人了,还自己夸自己的!好,你们都好!”话音刚落,一个声音就飘了进来:“是谁这么好?能讨我们老太太的欢心!”说着,江太太春风满面地进了屋。
一进屋,江太太接着又说:“老太太,听说您病了。八成是那日出门吹了冷风,都是因为我,我这心里可是真过意不去!您好点了没有?”
老太太忙坐起身说:“哎呀,我这是人老了,毛病多,可不能怪江太太啊!你看,还让你来跑一趟,是我过意不去!快坐这儿暖和暖和。”
李天行倒了热茶端过来,江太太笑着接了说:“看老太太的气色不错,心情更好!这是在夸谁呢?”
老太太说:“咳,我们几个闲话说笑呢!我夸了天行,才用了一天就教会了英子给我按摩。我这个丫头跟我撒娇讨赏的,让你见笑了!”
江太太趁机说:“老太太,您是有福的,儿女个个才貌双全。将来再得个能干的乘龙快婿,您这清福是享用不尽呐!”边说边看着潘玉英和李天行。李天行赶忙找个借口出去了,潘玉英也红着脸跑了。
老太太和江太太会意一笑,江太太说:“老太太,您看这两人有门路了么?”
老太太说:“也看不大出来。天行是个稳当人,又能干,还懂医术!可惜年纪小点,玉英好像没那个意思!”
江太太说:“年纪不是问题。只要对玉英好。我看天行心眼实,肯定不会亏了玉英,还有一身好功夫,又是玉真看重的人,将来肯定撑得起来,有他在,谁敢欺负玉英?这样的人,可不好找,您说是不?”
老太太点头说:“我也喜欢这个小伙子,比我们寨子里的那个宋庭章踏实稳重。可是英子这孩子脾气倔,不知道能不能转过弯来。你有什么好主意?”
江太太说:“女孩子都重感情。让他们两个在一起,日子久了就生出情意了。反正您也要养病治病,就在这儿过冬吧。让两人多在一起,看看再说。”
老太太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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