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多月后,老太太的喘病稳定了。潘玉英这才猛然间想起了墨玉镯子的事,忙拉着李天行一起到那家玉器行,不巧的是,镯子两天前卖出去了。虽然还有其它的墨玉镯子,可是成色都不如那一对,玉英只好悻悻而归。
李天行也想起了和张神医的约定,前去拜望老先生,两个人倒是相谈甚欢。李天行向老先生讨教医术,此时才有‘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后悔当初没有在医术上多多用功。但即便如此,李天行的内功和点穴功夫还是让张神医大为赞赏,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才,也就尽可能传授他一些经方要术和针灸妙法。
由于李天行沉迷于医术,平时不是在屋里读书,就是往张神医家跑,竟然将潘玉英凉到了一边,让她不免感到有些失落。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又是春风拂面,虽然温度依然很低,但是老太太还是想家了。从来都没有出来这么久过,况且身上的病也都好了大半,毕竟是陈年旧疴,又是常年体弱多病,能调理成现在的样子也是相当满意了。老太太给潘玉真打了电报,潘玉真第二天就赶到了,把老太太先接到元公馆和孩子们团聚几日。潘玉真刻意观察潘玉英和李天行,发现两人好像都有些不自然,心里就有数了。
这一天,趁着李天行送孩子们去上学,玉真、玉英陪着老太太说话,潘玉真挑起了话头:“娘,你看天行这孩子怎么样?”
老太太会意:“嗯,是个好孩子!别看年纪不大,那稳重劲,我看比元彪还强!这些日子多亏他跑前跑后的,还给我按摩呐!江太太老在我面前夸他,就是张神医也说这孩子有灵性,值得教!是个不错的孩子!”
潘玉英感觉不妙,就想避开:“你们聊吧,我出去走走!”才起身就被玉真一把拽着了,正色说:“你别躲,这可是关系你一辈子的大事!你坐下,不过是说说话,吃不了你!”
然后直截了当地说:“英子,你跟我们说实话,你觉得天行怎么样?”
潘玉英没办法,只好说:“人是不错,所以我跟他结拜成姐弟。我当他是兄弟,别的没什么!”
潘玉真步步紧逼:“英子,你也不小了,早该成亲了。跟你明说了吧,娘和我都看中了天行,他是个可以托付一生的好男人。在奉天,他可是不顾一切两次救了你的命。我看他对你可是动了情的,你对他也有意思。我知道,宋庭章也对你有意思。可是玉英,女人一旦嫁错了人,那是要受苦一辈子的。你好好想想,天行无论是人品还有才干都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我也不瞒你,将来你姐夫的这个家当,天行也是有份的。宋庭章看着一表人才,可是城府太深,野心不小,将来如何难以把握。你不能把自己的命运赌在这个人的身上。你可要想清楚了!”
潘玉英低着头,轻轻咬着嘴唇,心里的确有些乱。潘玉真缓和了口气说:“妹妹,我也不逼你现在做决定。爹娘年纪大了,玉堂的个性未必能独当一面,将来你是担起半个寨子的人。能帮你又信得过的,依我看来,只有天行了。”
潘玉英嘟着嘴说:“知道了,姐,我还不想嫁呢。以后再说吧!”说完,起身就走。
潘玉真看着玉英出去的背影,觉得好像有团化不开的云雾堵在胸间,不由得叹了口气。
老太太说:“这丫头性子倔,她要想不通,八头牛都拉不住。是福是祸,看老天爷的吧!”
几天后,潘玉真送老太太回了山寨,为了让李天行趁热打铁,她让李天行回到白山煤矿,正式出任经理,全权负责煤矿的开采和管理。临走前,也跟李天行说开了:“天行,我知道你喜欢玉英。我和我娘也希望你能娶了玉英,我们就真正是一家人了。你可要主动点,矿山的事让下面人去忙,你最要紧的事就是得到玉英的芳心。你懂我的意思吧?”
李天行竟然跟大姑娘似的红了脸,木讷地说:“我......我知道了。可是,玉英姐是怎么想的,我......我也不知道!我也不能,一厢情愿啊!”
潘玉真看李天行这副样子,又想笑,又着急:“哎呀,天行,你什么都好。怎么关键时候就这么磨叽,这可关系你一辈子的幸福,你别往后缩啊!追女孩子,脸皮要厚点。要是你不会,我教你,你按我说的去做就行了!”
李天行局促地说:“姐,还是我自己想办法吧。”
潘玉真看他窘成这样,忍不住笑了:“行,有事就打电话给我。我的妹子,我最了解,保证让你一针就能扎出血来!”说完了就觉得话不妥当,也顾不得了。
潘玉真走后,李天行愣愣地坐在椅子上,脑子乱成了浆糊,越想越乱,忍不住用手狠狠摩挲了脸,长嘘了口气,决定还是找点事做的好。
潘玉英回到了寨子,当天宋庭章就找她来了。两个人到常去的小树林子见面,宋庭章过来抱住她,如果是以前,潘玉英一定幸福地要化在他的怀里了,可是,此刻的潘玉英竟然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乱。
宋庭章立刻感觉到了潘玉英的异样,看着她疑惑地问:“玉英,怎么了?你好像不高兴看到我?”
潘玉英轻轻一挣,脱离了宋庭章的怀抱,掩饰性地整理了一下鬓发说:“没什么,可能是太累了。我不在的时候,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宋庭章走过来拉住潘玉英的手说:“你一去就是四个月,都想死我了!好不容易盼到你回来了,怎么好像咱俩都生份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潘玉英略带歉意地说:“你想多了,能有什么事?我们不是跟从前一样么?”
宋庭章双手往怀里一带,潘玉英就势轻轻倒入他的怀里,感受着宋庭章宽阔的胸膛和“咚咚咚”地心跳,又开始找回了从前的感觉。
两天后,李天行接到了一些货物,紧接着就是电话,是潘玉真:“天行,我让人给我娘带了些上好的补品,你亲自送过去。还有一些衣服,是给玉英的。你要亲自给她。其它,就不用我说了吧?”
李天行又是感激,又是无奈:“谢谢姐。我知道了。今天晚了,我明天就送过去。”
潘玉真提高了嗓门说:“不要明天,今天去,晚了就住下。不是说了,矿里的事不用你,你就在山上多住几天。别脸皮薄,不是时候。听明白了?”
李天行只好唯唯称是。
李天行带着货物骑马上了山,天快黑了才进了寨门。老太太自然挽留李天行住下来。天色已晚,李天行踌躇半晌,决定还是明天再去找潘玉英。第二天,李天行抱着衣服包裹去找潘玉英,谁知道她骑马出寨子了。潘玉英的女伴收下了衣服,李天行满怀失落地回来了。不多久,就听到马蹄声响,李天行出来一看,果然是玉英,还有宋庭章,两个人说说笑笑进了寨子,下了马一同进了大厅,并没有注意到天行。李天行知道那个大厅只有寨子里的几个当家的能进去,所以独自回到了住处。
如坐针毡的李天行好容易熬到了正午,猜测着潘玉英应该回到住处看到了衣物,也许就会来找自己了。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影,终于沉不住气,决定要厚着脸皮去找她。才走到半路上,迎面碰上了潘玉英和宋庭章,潘玉英笑着说:“天行,我正要去找你!才知道你来了,说还给我带了东西,是什么好东西?我还没看到呢!”
见到了潘玉英,李天行心情一下子轻松了,一边和宋庭章打了招呼,一边回答道:“是姐给你带的衣服,我送过去的时候你不在,就给了田姑了。”
有宋庭章在场,潘玉英觉得有些尴尬,一时没什么可说的,脱口说道:“哦!我姐怎么想起给我带衣服了?那,你什么时候走?”
李天行只好说:“昨天晚了,所以就住下了。既然都交代清楚了,那我就回去了。”
潘玉英心里突然觉得有点过意不去,就说:“要没什么事,就多住两天。”
李天行觉得心里发慌,宋庭章在旁边看着他们,虽然不说话,但是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压力,李天行也就脱口而出:“不了,我还有事,那我就回去了。”于是告辞离去,策马行进在蜿蜒的山路上,春日的阳光竟然让他额头冒汗,斑驳的树影闪得他的心又乱了。
李天行闷闷地呆了两天,也找不出再上山的理由,玉真的电话又到了:“我买了几只捷克进口的手枪,你带上山,给我爹送去。其中一个最小的盒子是给玉英的。还有一对翠玉镯子,就说是你买的,送给她的。”
李天行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能照办。看着那对玉镯子,不禁想起了潘玉英错过的那对墨玉镯子,于是找个机会问童路:“老童,你知道哪儿有玉器行吗?”
“县城里有一个,不大。长春城里倒有几个老店不错。你要买玉器?”
李天行点头。
童路又说:“我倒是认识个人,这个人专门到处去收购古玩,然后找到好的买家出手,或者卖给那些古玩店。要不,我帮你问问,看他有没有好货?以我们的关系,肯定不会坑你!”
李天行忙称谢不已:“那就麻烦你了,老童。我不要别的,就想要一对成色好的墨玉镯子。”
当天,李天行上了山,把手枪和玉镯都给了潘玉英,可是没按照潘玉真的吩咐,实话实说都是潘玉真给的。潘玉英心里明白,姐姐这些日子的过分殷勤是为了让李天行有机会亲近自己。可是,潘玉英和宋庭章这些日子很是甜蜜,早把姐姐的话抛到脑后了。对于宋庭章,她实在是不忍心、也不愿意就此放弃。而看着李天行被姐姐指使着奔波来去的,也于心不忍。潘玉英心里琢磨着,应该和李天行把话说明白了。
李天行被老太太挽留住了下来,第二天,李天行早早出门,想和潘玉英一起骑马去,就先来到了马厩棚。天色尚早,马厩棚没有一个人影。李天行四处张望,看到一棵松树郁郁葱葱,树上一对小松鼠蹦来蹦去,一时兴起,飞身上树,吓得小松鼠仓皇逃蹿,一只钻入树洞,另一只被李天行抓住,闪着惊恐的眼睛又蹬又踹的。李天行把它抱在怀里,一边安抚一边想:让玉英姐看看你,她一定会高兴,然后就放了你。
不一会儿,听到潘玉英的说话声:“放手吧,别让人看到!”
另一个声音道:“这么早,哪儿有人?对了,听说你得了一只新手枪,等咱们骑马回来,就到靶场去试试枪?“
李天行听得出来,这个人是宋庭章。果然,两个人并排走进院子。宋庭章看到四处无人,抬起左臂搂住潘玉英的腰说:“看,没人吧!别那么紧张!那两个臭小子,太阳不晒到屁股才懒得起来!”
潘玉英顺从地偎依着宋庭章,宋庭章又说:“你不觉得奇怪吗?你二姐怎么三天两头派人来送东西,还老是那个李天行?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用意?”
玉英有些心虚,故意说:“不就送个东西,有什么的?我姐还不能给我东西了?你不是羡慕我又有了新手枪吧?”
“说真的,我觉得那个李天行好像对你有点意思。”
潘玉英挣开宋庭章的手臂说:“瞎说什么呢?我和他是结拜的姐弟,我当他是兄弟!就你小心眼!随你怎么想!”说罢赌气独自去牵马。
宋庭章赶过去从后面抱住潘玉英说:“好了,好了,我错了!我吃醋,还不是在乎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别生气了!好不好?”
潘玉英依旧心情不佳,勉强说:“算了,我们走吧。”两人分别牵出坐骑,出了院子,翻身上马,向寨门跑去。
松鼠不知道何时已经逃之夭夭了,李天行木呆呆地藏身在树枝上,脑子一片空白,直到有人从附近经过,他才醒过神来,趁人不备跳下树来,牵了自己的马到前院,然后匆匆和当家的、老太太告辞,骑马一路狂奔回到了矿山。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童路来找天行,递给他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对墨玉镯子,果然和潘玉英看中的那对差不多。李天行心里发疼,看着镯子发呆。童路在旁边兴高采烈地说:“李经理,不是我夸口,这样的成色可是不好找。也是您和它有缘,本来有个买主要买的,我出了高价给拿下了。您是不是要送给喜欢的姑娘的?不知道是哪家姑娘有这个福气,找到您可是一辈子享不完的福啦!……“童路唠唠叨叨说了一堆,李天行好像没听见,合上了盒盖子,淡淡地说:“谢谢你了,老童。我要了,多少钱?”
老路不好意思地说:“也没事先问问您,是我自作主张买了镯子,就当是我感谢您对我的关照啦。”
李天行拿出一张三百大洋的银票塞给他:“那怎么行,你帮了我的忙,我应该谢谢你,怎么好还要你垫钱?这些你先拿着,明天我请客,地方你挑。”
”太多了,要不了这么多.......“
李天行几乎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就接到了潘玉真的电话:“天行,我昨天想了想,要不让玉英到矿山里随便找个差事,你们不就可以天天见面,省得你跑来跑去的?”
李天行沉默了几秒钟,说:“姐,别为我的事费心了。玉英姐有喜欢的人,我就别让她心烦了。”
电话那头的潘玉真也沉默了片刻,声音放缓,但语气加重:“天行,我看得出来,玉英对你是很有好感的。她现在也还拿不准主意,你不能就这样放弃。如果你真的喜欢玉英,为了她和你的一辈子幸福,你也要尽力争取。你就听我一次,至少,也要让玉英知道你对她有心,可不能糊里糊涂地就退缩了,将来可是没有后悔药吃的!”
李天行沉声说:“姐,你让我再想想。”
潘玉真微微叹了口气说:“天行,我是不该瞒着你。瞒着你的原因就是因为我知道你的性子,你什么都不争,在有些事上,不能不争。你好好想清楚,现在还来得及。”
李天行放下了电话,坐在椅子上,出了半天的神,回到自己的卧室,拿出那个锦盒,跟童路交代了一声,就骑马上山了。
李天行进了山寨直接来找潘玉英,玉英见到他很惊讶:“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又是我姐让你送东西来了?”
李天行勉强笑笑说:“不是姐让我来的,我有话想对你说,我们出去走走好吗?”
潘玉英心里有些忐忑不安,问:“什么话,不能在这儿说吗?”
李天行坚持:“我想找个没人的地方,你放心,不用太长时间。”
潘玉英只好说:“好吧,我们去后山吧。”
两个人来到后山的小树林里,一路默默无语,潘玉英停住了:“天行,有什么就说吧。”
李天行看着她,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一阵尴尬的静默之后,李天行也不管不顾了:“玉英姐,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我觉得,你......你和别人不一样,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很高兴,那种高兴和别的不一样,我说不出来那种特别的感觉。自从我们从奉天回来,我真的很想见你,又不知道有什么理由来找你,所以借着二姐送东西来看你。你会不会嫌我烦?”李天行语无伦次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停顿了一下,紧张地期待着潘玉英有所反应。
潘玉英听了这些,咬着嘴唇,低着头看着地,好一会儿才抬起头,轻声说:“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天行,对不起,我......有喜欢的人了。我觉得你挺好的,还救了我的命,我把你当真正的兄弟。真的对不起,希望你不要怪我,我们还是好兄弟,好吗?”
李天行的心好像被一桶冰水浇了个透心凉,虽然心里是有准备的,可事到临头,还是不知所措,脑子早已经僵住了,话也不知道是怎么说出口的:“你真的很喜欢他,是吗?”
潘玉英点点头,轻声应道:“是。”
李天行深深看了一眼显得局促不安的潘玉英,觉得心头堵了块大石头,有些喘不过气来,伸手从怀里掏出了锦盒,递给她,尽量平缓地说:“这个,送给你。我不会再打搅你。我们......还是好兄弟!”
潘玉英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了锦盒,耳边是李天行的声音:“玉英姐,我先走了。”
望着李天行远去的背影,潘玉英心烦意乱,有想哭的冲动,她打开了锦盒,里面是一对墨玉镯子,和自己看中的那对很像,随即,一滴晶莹的泪水滴落下来,泪珠润湿了墨玉,闪着幽幽的光泽。
李天行骑着马在山中转悠了一天,直至深夜才回到矿山。第二天,接到潘玉真的电话:“天行,听说你昨天上山了?是给玉英送镯子去了?她收了吗?你们怎么样?”
李天行淡淡地说:“姐,我和她以后还是好兄弟。我尊重她的选择。”
那边的潘玉真一声叹息,安慰道:“唉,我这个妹子!你们是有缘无份呐!天行,别难过,以后,姐给你再找好的,啊!”
李天行有些心痛:“姐,我还不想这些事,你就别费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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