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英和宋庭章的成亲仪式在半年后举行,不久之后,日本人炸死了张大帅,从此少帅继位掌权,一朝天子一朝臣,军中不断有人事更换,老派的人逐渐被少壮派军人所取代。元彪和潘玉真忙着为大哥保住地位而奔走四方,上下打点,矿山的事完全放手给了李天行。好在李天行稳重好学,从点滴学起,对身边的人虚心,对矿工们宽仁,矿山人气鼎盛,生意蒸蒸日上,也算不辱使命。
时光荏苒,转眼三年过去了,已是民国二十年初夏(1931年),潘玉真的生日宴会在元公馆举行。如今,上流社会都喜欢学洋人举办什么生日派对,潘玉真也借此机会大搞社交。元公馆的大厅已被装饰一新,乐队、洋酒、洋餐一应俱全,连外面的花园也张灯结彩,一派烈火烹油般的奢华热闹。有专门的司仪和侍应生穿梭般往来服务,很快车水马龙,贵客接踵而至,男士们不少是西服革履的洋派绅士,女士们却万花竞放,无论中式旗袍还是西式长裙,各花入各眼,争奇斗艳、莺声燕语、把个元公馆变成了一座香艳奢靡的宫殿了。
元公馆一楼已经是热闹非凡,二楼却传来一阵嬉笑声。孩子们已经不再是孩子了,元魁和顺子已经是标准的英俊青年,元魁个子猛一点,虎背熊腰的,跟元彪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顺子比他瘦点矮点,长脸长眉细眼,典型的西北人。元英也是大小伙子了,个子和顺子差不太多,越长越像潘玉真,皮肤白,大眼睛,眼光灵动,一看就是个心如比干多一窍的聪明人。变化最大的就是秀儿了,要不是天天看着她的人,都快认不出了。如今的秀儿正是二八年纪,多年在豪门的生活,让小时候的怯弱和羞涩早已褪去,原本就娇俏的模样蜕变成了大家闺秀的仪态万方,修眉不描而自秀,明眸皓齿,面容娇嫩红润,身材窈窕,一头乌黑亮泽的长发瀑布般披洒在肩上,只有一个蓝色发带束着,简单而清纯,正是少女最动人的时节。几个人站在一间房门的外面,唧唧喳喳地笑着。
顺子敲了敲门,说:“大哥,你又不是大姑娘,穿个衣服也用不了这么长时间啊!派对马上开始了,你不想大家都等你吧?”
里面传来李天行的声音:“知道了,马上就来。”
很快,门开了,穿着深灰色中山装的李天行走了出来。元魁马上叫道:“你咋还没换呢,不是让你穿那身西装吗?”
李天行笑笑说:“我穿不惯,还是这身吧,也是新的,不挺好的吗?”
“不行,今天这场合你穿这身不合适,那套西装是特地为了今天给你做的。这可是姐的生日,你可不能让姐失望。元魁,咱俩帮帮他!”顺子不由分说,把李天行推进了门里,元英也跟着进去了,留下秀儿笑吟吟地等在门外。
过了一会儿,门又开了,一身白色西服的李天行在三人的簇拥下站在门前,秀儿笑着说:“大哥,这身衣服很配你,我在帮你弄弄头发,就完美了!”说着打开手里早就备好的小瓶子,用手抹了些油膏,然后在李天行头上弄了弄,仔细看了看,满意地说:“好了,你们看,咱大哥够不够英俊潇洒?”
顺子眨巴着眼,大声说:“那是,咱大哥一表人才,准把那些小姐们看得眼睛发光!快,让大家看看!”
李天行被几个人押送着下楼来,因为从不穿西服,觉得浑身不自在,小声嘟囔说:“这洋人的衣服太扎眼,不舒服。咱给姐过生日,大家又不会看我,干嘛非要穿成这样!”
秀儿说:“大哥,以后你穿习惯就好了。待会儿,我教你跳舞,那么多名门闺秀,你要抓紧机会啊。”
李天行马上明白大家的用意了,合着是要借着这个机会给他相亲呢!这些年,潘玉真找了好多机会让他参与那些派队、舞会什么的,都让李天行躲了。看来,今天是躲不开了。
潘玉真向大家致辞之后,切了生日蛋糕,派对正式开始。潘玉真给秀儿、元英几个下了死命令,一定要督促李天行认识几个淑媛。所以秀儿缠着他去跳舞,李天行没办法,只好下了舞池,以他的资质,很快就领略了要点。
秀儿开心地说:“大哥,我们打个赌好不好?”
李天行笑着说:“赌什么?”
“如果我们连着跳十支舞,你不出错,我就放你自由,好不好!”
李天行赶忙说:“好啊!小丫头,说话算数,不许赖!”
秀儿狡黠地一笑:“从下一个舞曲开始!”
十支舞跳完了,秀儿说:“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功成身退。大哥,我可就消失了!”
李天行赶忙摆摆手:“消失,赶快从我眼前消失!”
秀儿抿嘴一笑,果然转身离去。李天行舒了口气,正想到楼上躲清闲去,顺子出现在眼前:“大哥,肚子饿了,咱吃点东西去!”说完就拉着李天行到西式自助的餐桌前,拿了两杯红酒,递给他,坏笑着说:“大哥,我给你介绍个朋友吧。”不等李天行回答,就对旁边站着的两位小姐说:“茗仪小姐,丽华小姐,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我大哥,李天行。”
一位穿着蓝色西式长裙的小姐向李天行点头示意:“李先生,你好!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可是一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今天总算见到真人了!幸会!”
另一位身穿蓬松纱裙的小姐说:“听说李先生一直负责煤矿的生意,把煤矿经营得有声有色,没想到李先生那么年轻,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李天行终于明白了,走了秀儿,来了顺子,他们是合着伙算计自己呢。顺子不让李天行有机会冷场,直接说:“你们不知道,我大哥不仅功夫好,舞跳得更好。他刚才还说想请茗仪小姐跳舞呢。丽华小姐,我能请你赏光跳支舞吗?”丽华小姐欣然应允,两个人走下舞池。剩下茗仪小姐笑盈盈地看着李天行,李天行当然不能掉头就走,只好也带着她下了舞池。
等舞曲一停,李天行就离开茗仪小姐要退场,迎面元魁带着一个小姐拦住了去路:”舅舅,我要到后面去照看一下。这位是玉玲小姐,第一次来咱家,你领着她四处看看。“说完就扔下那位小姐走了,李天行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别想逃了。等这次应酬结束,元英也带着位小姐迎上来,李天行不等他说话,直接就说要去洗手间。哪知道元英跟过来,可怜兮兮地央求他:“舅舅,我妈下了死命令,要是今天你提前退场,我们几个要被重罚的,一个假期都要被禁足,不能出大门一步。你就可怜可怜我们吧!你不愿跳舞也行,就跟我坐在那儿喝点酒,聊聊天。求你了!”
李天行看着元英那可怜相,只好乖乖地跟他回来,才一坐下,顺子、元魁、秀儿就跟苍蝇似的盯上来,轮番带着所谓的名门闺秀来聊天。李天行是彻底掉到了无底洞里,摸不着底也看不到天!
终于,这个漫长辛苦的派对结束了,李天行说得口干舌燥,找了点水喝,脱了西服外套,解开那个奇怪的领结,刚想打声招呼上楼去,潘玉真说:“天行,你来,坐下说会儿话。”
李天行告饶:“姐,我把一年的话都说尽了。这么晚了,你也早点歇着吧!对了,元魁他们够卖力的,你就别罚他们了。”
潘玉真大声对那边正忙着拆礼物的几个人说:“你们可听见了,天行被你们算计了,还替你们说好话呢!元魁,去拿一块蛋糕给你舅舅吃,累了一晚上,补补!”
潘玉真开始唠叨:“天行,你也不小了,该想想自己的事了!今天有没有看上的姑娘?告诉我,我给你张罗去!”
李天行苦笑说:“没有,再说吧。要没别的事,我就上去了。”
潘玉真提高音量:“有事!前一阵子你姐夫就跟我商量着,想让你回长春帮他。这几年,你把煤矿经营得那么好,童路他们都跟我夸你能干。我们在长春的生意做得更大了,人手紧张,煤矿就交给童路他们,你来帮帮我们吧!”
李天行暗自忖度:回来帮他们做生意恐怕只是个由头,八成还是玉真姐要急着给我相亲。推脱道:“姐,我也不会做生意,煤矿的事我已经做熟了。你们还是找别人吧!”
潘玉真正要接着劝,就听到那边秀儿拿着个红色的长方形锦盒说:“咦,这个盒子上怎么没有送礼人的礼单啊?”边说边拆开了看:“是个日本侍女,还挺好看的。咦,这个扇子上怎么是中国字,宫本完胜!这个名字挺耳熟的。”
“宫本完胜”几个字一入耳,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秀儿拿着的那个日本娃娃身上。李天行过去接过来一看,果然在日本娃娃拿着的小扇子上赫然写着“宫本完胜”几个字,走回去递给潘玉真,潘玉真皱眉,对旁边的女佣说:“拿去扔了!”
元彪大声说:“这个阴魂不散的宫本,什么时候回来了,咱们都不知道!回头我让人查查,都提防着点。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没安好心!”
李天行也不安心:“我明天就回矿山,提防他们搞破坏!姐,姐夫,你们也要小心,我看他是公然挑衅,一定在暗中算计什么。”
“好吧,那边有你在,我就放心了。我们这边不用担心,长春毕竟是我们的地盘,敢打我们的注意,就别怪我不客气!”
李天行第二天就回到了矿山,召集人手加强矿山周围的巡逻。大家听说有人要搞破坏,那不就是砸了自己的饭碗,不用动员,所有工人,家眷以及周围的村子都主动采取防范措施,陌生人想进来还真不容易。
一连二十几天,没有任何异常。大家不免有了些懈怠,想着大概是坏人没空子钻,放弃了吧。这天,李天行照列到各处巡视,看到一个生面孔,叫住问:“你是新来的,怎么以前没有见过你?”
旁边的人说:“李经理,他是临时顶替老赵的,他病了,两天了,不见好,还更重了。吴头怕时间长了误事,就让他先顶着。他叫钱小乙,都是我们一个村的,人可靠,您放心。”然后对钱小乙说:“这位就是李经理,打个招呼啊!”
钱小乙恭恭敬敬地说:“李经理好,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干!早就听说过您,您救过我们村里好些人的命,是我们的大恩人呐!”
李天行笑着说:“是这样啊,没事了,你们忙去吧。“巡视回来,碰上童路,童路说:“李经理,您说怪不怪,也不知道怎么了,这两天工人们接二连三地病倒,不会是时疫吧?”
李天行忙问:“病了多少人?什么病?”
“这几天病倒回家的大概有七八个吧,也不知是什么病,说是发热、咳嗽,不知道是不是得了时疫?”
“刚才我碰到一个新人叫钱小乙,说是顶替老赵的。这样,我去看看老赵,你知道他家在哪儿?”
“成,我带您去!”
两个人来到老赵家,还没进门就听到咳嗽声,等见了卧病在床的老赵,见他脸发红,眼睛也红红的,一边咳嗽一边吐痰,痰中带血,嘴唇青紫,神志昏沉,看来病得不轻。他的老婆说:“早上大夫来看了,说是热邪入肺,给开了方子,才吃了一付药,怕是没那么快见效。还麻烦您两位来看他,真是过意不去呀!”
离开了老赵家,李天行问童路:“村子里还有病倒的矿工吗?我们也去看看。”
于是童路领着李天行又去了几家,都是类似的病症,轻重不一而已。李天行在回来的路上说:“春夏之交,最易染上时疫,我看还是找大夫问问,怎么预防一下。”
“好,我马上去找大夫问问。”
“让工头们把病倒的工人人数报上来,我们也好找人补上,才不会误了交货。”
谁知两天之后,有消息传来,说是三个人病死了,其中一个人皮肤出现了黑斑,大夫说可能是黑瘟病。
李天行一听,心中大惊,他知道黑瘟病是极其厉害的瘟疫,传染速度极快,得病的人往往两到三天就会死亡。回想起前几日去看的那几个患病的工人,那些症状的确就是瘟病的症状,可惜当时完全没有往瘟疫的方向去想。在奉天的时候,张神医曾经和他说起过对这种病的诊断和治疗,还指点了治疗的要点。事不宜迟,李天行赶往病死的工人家中去验证,十有八九是瘟疫无疑了。
李天行赶忙让附近几个村的村长过来,告诉他们瘟病的厉害:“这是黑瘟病,也叫鼠疫,传染得很厉害。现在,我们必须要把得病的人隔离,否则会出大乱子!村民一律不能外出,还要把我们这儿的情况马上通知县里,让他们赶快找大夫来治!”
几个村长一听“鼠疫”这两个字,简直如同见了阎罗一样,傻的傻、捶胸的捶胸,号丧的号丧,完全乱了方寸。李天行一急,啪地一掌把桌子拍碎了,大家吓得一哆嗦,才回过神来。李天行以命令的口吻说:“每个村辟出一个地方,染上病的都关进去,不能随意乱走!死了的马上火化!不许任何人出村。我马上去通知县里,再去找大夫和药!你们不能乱,否则连累一村人都有灭顶之灾!听明白了没有!”李天行一改往日脾性,说一不二,大家早没了主意,自然照办。
李天行先是给县里的县长打了电话,县长听到“鼠疫”两个字,嗓音都变了,手哆嗦得电话都挂不上。李天行随后给潘玉真打电话,潘玉真的第一反应是:“天行,你马上回来,立刻,必须回来!”
李天行的回话更坚决:“我也可能被感染上,我回去,整个长春都可能变成人间地狱!再说,我在这儿,还能控制住大家的恐慌,我一走,这里就全乱了!我多少懂医,能帮得上忙。姐,你能不能联系上奉天的张神医,他如果出手,我们就有救了!还有,你马上给我买一些中药,越多越好。我说,你记,九节石菖蒲、银花蕊,生地黄,生石膏,知母,玄参,生怀山药,野台参,甘草,生龙骨,生牡蛎,人参,连翘,黄连,竹叶心,丹参,麦冬,犀角,银花,元参┄┄。”一口气说了二十几种,潘玉真一边写,一边流泪,心里悔恨没有把李天行留在城里,要是天行染上了病该怎么办,潘玉真不敢往下想。
就在李天行打完电话不久,县里就开来了几辆大卡车,全是荷枪实弹的警察,用木栅将受到感染的村子全部封锁,并且喊话,任何人不得出入,否则就地枪毙。又过了没多久,来了几百个全副武装的大兵,将这些个村落团团围住,连条狗都跑不出来。
村子里弥漫着浓浓的死亡气息,凡是被感染的村民马上被隔离到圈设的区域,那些托着病体的人就好像被提前推入鬼门关,个个脸色死灰,形如僵尸。最惨的是有些孩子也被感染,被生拉硬拽地拖进隔离地带,反锁入房屋里,大人和孩子凄惨的哭嚎声听得人心神俱裂!即便是没有被感染的人,依然惶惶不可终日,看着身边一个个人突然发热、咳嗽、吐血,那种等待死亡来临的感觉还不如马上死掉的好受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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