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祸不单行

  李天行跳到房上循声而至,远远看到一些穿中山装的和一些头缠白布条的人在混战。靠近一看,正是元彪的人。李天行在日本人的后面接连偷袭得手,本来胶着的局势开始扭转,日本人以为对方来了援兵,坚持了一阵后就拖着伤员撤走了。元彪正咬牙切齿地追上去穷追猛打,李天行从天而降拦住了他。

  几个兄弟跑过来说:“原来是李少爷来了!算他们溜得快,要不全给他们突突了!”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跟他们打上了?”

  元彪瞪着血红的眼睛说:“这帮王八蛋,躲在这儿敢暗算老子!这些狗浪人、狗日的奸商,早就预谋好了,还想来个里应外合!姥姥!就算长春守不住,也先把这帮王八羔子给剁喽!你们把咱的机枪端上,只要是小日本都做了!就先去那个武馆。”说着也不顾臂上的枪伤就要去杀日本人。

  李天行和鲍璞赶紧拦住:“姐夫,姐和孩子们还在等你!守军已经接到不抵抗的命令就要撤了,长春很快就会失守,晚了我们都走不了。没必要和他们纠缠,快走吧!”

  元彪瞪大眼睛高声质问:“什么?不抵抗?这是什么吊命令!谁下的命令谁是孬种、王八蛋!”

  “我是在军营里亲耳听秘书官说的。连镇守长春的季旅长也找不到了,长春肯定要弃守了!”

  鲍璞也说:“老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再说那些日本人也不会等着咱们去,早藏起来了。我们的子弹也不多了。要不我带些弟兄再去拿些弹药,不能白便宜了日本人。”

  李天行说:“鲍大哥,你去吧,我们在于府会合。我带着大哥和受伤的兄弟找个诊所包扎一下。”于是众人分成两拨,李天行带着伤员来到附近的一个西医诊所,里面的药品李天行略知一二,这倒要归功于在奉天跟张神医所学,张神医不仅在中医方面堪称大家,对西医也积极接受,主张中西医结合,各取所长,所以也向李天行大概讲了讲一些西医的基本理论和常用医疗手段及药物。

  诊所里已经空无一人,李天行拿了些消毒药剂、剪刀、镊子和纱布之类的东西,虽然没有见过医生使用,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元彪看他是模是样的,惊讶地说:“你一个山上修道的小道士,会点中医不稀奇,怎么连洋人的这些个瓶瓶罐罐也懂?”

  李天行不会用麻醉剂,就用点穴的手法来麻醉,一边取弹头,一边说:“我是跟奉天的张神医学的,就是听说了一些道理,从没有动手做过,这还是头一回。没办法,姐夫,你就将就一下吧!”

  元彪不在乎地说:“好小子,你还真是个宝啊,以后有你在,连大夫都省了!回头跟你姐说,她可又得意了!”

  李天行包扎了第一个,后面的就更利索了,但是仅仅皮肉之伤还好办,有两个兄弟是伤在胸腹部,子弹打入身体,鲜血从里面不断涌出来。李天行除了止血包扎,一时也束手无策,眼看两人因失血过多脸色惨白,渐渐陷入昏厥中,心里着急,只好说:“姐夫,要不你带着大家先去于府,我把他们送到医院去,希望还有救!”

  元彪看了看那两个人,沉声说:“好吧,千万小心,尽快赶回来!”

  李天行和另一个轻伤的手下各自背了个人往最近的医院跑,医院里虽然也乱,好在还有些具有忘我精神的医生护士在,他们放下了人,才出了医院,就看到不断有人跑过来,还有人在喊:“日本兵进城了,日本兵进城了!”

  医院离于府不是太远,此时去穆云平家很可能会和日本兵碰上,李天行也担心元彪他们,就带着同伴一路抄小道到了于府,在大门口刚好碰上鲍璞也到了,元彪和玉真也在,还有不少学生及其家人也陆续投奔而来。李天行关上了大门,带着大家一路到了通往城外的地道入口,对潘玉真和元彪说:“姐,姐夫,你们先走,我得留下来找到秀儿。你们一路要小心!”

  “天行,我们去雷公寨。你可一定要当心啊!最好装扮一下,省得让人认出来,白天就躲在这儿,晚上再出去找秀儿,啊!”潘玉真万般无奈,只好连声嘱咐。

  “放心吧,姐,我都听你的,用不了多久,我们在白山见!”

  潘玉真满心忧虑地看了看天行,叹口气,只好带着孩子们下了地道,李天行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心里一阵酸楚,眼泪竟然不听话地冲入眼眶,赶忙拼命忍住。

  元彪走过来递给他一挺机关枪,嗓门还是那么洪亮:“这枪好使,现在教你也来得及!跟小日本别客气,别看他们装的牛样子,你来硬的,他们跑得比兔子都快!”

  李天行苦笑着说:“谢谢姐夫!还是你拿着用吧,我就算是抱佛脚,怕是也白浪费子弹。再说,带着它也不方便!”

  元彪气鼓鼓地收回机关枪,又从腰间拔出一把手枪,给他演示了打枪的方法,然后硬塞到他的手上:“拿着,以防万一!回头我一定得教你打枪,你学也得学,不学也得学!要不,别叫我姐夫!”说完,大手重重地拍在李天行的肩上,又使劲按了按,眼神充满关切,然后掉头而去。霎那间,李天行想起和元彪第一次见面,也是被他重重拍在肩头。眼泪终于滴落下来,落在了手中的枪身之上。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李天行觉得身上发冷,阵阵酸楚难以抑制,强行控制着这种情绪和大家一一道别,心里不禁骂自己:又不是生离死别,怎么这么没出息!

  送走了众人,又有几拨学生带着家人前来,李天行都把他们一一送走,直至天色擦黑,觉得再没有人了,便将通道封闭,跳到房上,出去打探动静。此时还有零星的枪声,他猜测可能是没来得及撤走的士兵在巷战。没有跑出去的人家都紧紧关上门窗,街道上空空荡荡。日本人的大部队应该已经进来了,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但是大约十个人左右的小队日本兵一拨一拨地在四处巡逻,偶尔听到枪响,必定是有不愿意投降的中国人在用生命反抗。

  李天行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一条街一个巷子地穿行,忽见两个警察跑进了一个巷子,后面几个日本兵在追逐。李天行在后面用飞镖袭击了两个人,趁扑倒在地,前面的人马上回过头来找偷袭他们的人。李天行趁机赶到前面,恰逢又有一队日本兵听到这边的动静来增援,李天行在墙上看得清楚,那两个警察逃跑的方向一定会遭遇上那队日本兵。他急速飞奔,跳入一家院内,开了院门,一把将两个人拽入了院内,轻轻关好门,冲他们使了个噤声的手势,很快就听到纷杂而厚重的皮靴跑步的声音从附近经过。两个人明白了,不禁直冒冷汗。

  等声音远了,其中一个人说:“你是元公馆的李少爷?救命之恩,大恩不言谢!”

  李天行并不认识两人,不过这种情况也不容多讲,就说:“我是李天行,我带你们出城。我在上面,你们根据我的手势走就安全了。”说完,飞身上房看了看,对他们做了个手势,两个警察出了院子,按照他的指引果然没有再碰到日本兵,来到了于府。

  李天行问:“外面是什么情况?”

  其中一人说:“唉,日本人占了长春,我们本来是跟着方局长守城,城陷之后,兄弟们也被打散了。日本人到处追杀残留的守军、警察,挨门挨户地查。我们看躲不住了,就伺机逃出来,听天由命了!”

  另一个人语声哽咽地说:“他妈的,东北军光是在城里就驻防了一个旅,城外还有一个山炮团,两个步兵旅。结果呢,山炮连个屁都没放,除了外面的两个旅还放了几枪,城里的那些个东北兵从旅长开始,竟然弃城而逃。我们方局长说”平时没少拿老百姓的血汗钱,现在是时候还了!我们虽不是军人,可我们是中国人!“他带着我们去守城,可是日本人的大炮、机枪跟疯了似的,弟兄们只有手枪,打了没多久,就死了一大半,连方局长......也殉国了,身上的枪眼都数不过来!这打得是什么仗啊,他们死得冤啊!呜呜呜┄┄”语不成声地哭了起来。另一个人也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李天行听了,心里像堵了块大石头,说不出的压抑和悲愤。沉默半响,李天行拍拍那个警察说:“兄弟,这里有个密道可以通向城外,你们有什么打算?”

  那人擦了擦泪,抬头说:“李少爷,我叫曲大勇,他叫王峰。当初查刺客刺杀潘太太案子的时候见过你。我们知道,你是个人物。现在我们没地方去,也不想回家,我们要杀小鬼子,给弟兄们报仇!我们就跟着李少爷你吧。”

  “好,我要先去找我妹子,然后到白山雷公寨和我姐、姐夫汇合。这样,我带你们到地道中休息一下,等我回来就出城。”安顿好了两个人,李天行出来往穆云平家而去。街上静悄悄的,已经听不到零星的枪声了,天上乌鸦成群的飞,凄厉的叫声划破低垂的青灰色云霭,即将彻底湮灭的最后一丝亮光似乎在预言一个鬼魅世界的到来。

  一路避开那些巡逻的日本兵,李天行到了穆云平家。他以前是来过的,知道前面是个药铺,后面是个小院,穆家四口人住在三间屋子里,他还有个妹妹,只比秀儿小一岁。李天行直接跳进院子里,所有的屋子都是黑乎乎的,静得出奇。他发现三间屋子的门都是开着的,就得有点不对劲,心里不由得吊了起来,轻声叫了两声:“穆云平!穆云平!”没人应。

  他直接进了穆云平的屋子,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看,里面好像没有人。李天行点亮了桌上的油灯,看到床上的被褥凌乱,好像被恶意乱翻过,一些书本、杂物也掉在地上。李天行又去了穆老夫妇的屋子,也好像被人翻找过,再到穆云平妹妹的屋子,这里更乱,被子都掉在了地上,脸盘和脸盘架也翻倒了,地上还有女孩子的鞋。突然,李天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忙捡起来仔细看,那是秀儿的飞镖套,里面的飞镖一个不少。李天行知道,只要是出门,秀儿都会带上飞镖,可是如果在家里,她往往会把飞镖摘下来。李天行马上想到,秀儿肯定是住过这间屋子,一种不祥的预感升上了心头。他马上转身走向药铺的后门。

  才进门,一股血腥气扑鼻而来,在油灯的昏黄光晕中,李天行看到了地狱,血红的地狱:穆老夫妇中弹倒地,两人相去不远,身下的鲜血最终流到了一起。穆云平的妹妹穆云梅坐在墙角,墙上是刺刀的刀痕和长长的血痕,腹部是洞穿的刀伤。穆云平侧身倒地,前胸后背身中数刀,血泊中还有一节被切下来的小指。

  李天行只觉得头皮发乍、肝胆俱裂,站在这样的血窟里,竟然完全不知所措,惊惧、悲伤、愤怒都交织在一起,反而让他的大脑处于麻木之中,胸口被血气堵住不能呼吸。突然,李天行转身踉踉跄跄地跑了出来,外面夜风一吹,一股冰凉的阴森直透脊髓。他心里不断说: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全死了!秀儿!秀儿呢?李天行抬头四顾,黑黑的院子没有一丝生气,阴风四起,难道是冤魂仍然在此不甘地徘徊!

  李天行拧身飞上了屋顶,落在隔壁的院子,院子里也没有灯光,同样的黑暗和死一般的静寂。李天行心里又是一抖,走到屋门前,门是紧闭的。李天行上前敲了敲门,没人应,又敲了敲门,压低声音说:“里面有人吗?我是隔壁穆云平的朋友,来找人的。你们能告诉我他们家发生了什么事吗?”

  屋里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人回应:“你等等,我这就出来。”很快,一个老人开门出来,打量了他,把他让进屋内。屋里点起了一盏昏暗的油灯,一个老太太站在桌边,看他进来,仔细看了看说:“我好像是见你来过的,你是穆云平的同学?”

  “大娘,我叫李天行,是他的朋友,我们都是救国社的。您能告诉我他们一家是怎么死的吗?”

  老太太的手有些哆嗦,扶着桌边坐在了椅子上,用手抚着胸口说:“造孽呀,多好的一家人啊!这些个天杀的鬼子兵,可是狠毒哇!”边说边老泪纵横,捶胸顿足起来。

  老头长叹了口气,说:“具体咋回事我们也不清楚。鬼子兵挨门挨户地搜查,找没逃出去的咱东北兵。穆家还真藏了人,我后来在门缝里看到日本兵押着两个大兵走过去。哎,抓了人还不算,就听到那些个鬼子兵哇哇地吼,好像还打了人,有穆大夫的声音,还听到穆云梅尖叫,还有一个女孩子叫救命,穆云平喊‘和你们拼了’,这句我听得真真的。后来,唉,就是惨叫声和枪声。等那些个日本兵走了,我们过去一看,老天爷,他们一家子,唉,绝户了!惨呐,真是惨呐!唉!”老头叹息着,用手擦了擦眼角混浊的眼泪,说不下去了。

  李天行脑海中闪过穆家遇害的片段,悲哀已经无以复加,愤怒之火熊熊燃烧。他努力克制情绪,追问:“老人家,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女孩子,年纪比穆云梅大一点,她是穆云平的同学。昨天,她因为脚伤住在穆家。”

  “唉,那孩子命大,没死,可是,唉,命苦啊!”老太太抹着泪说。

  李天行赶忙问:“大娘,她在哪儿?”

  “你认识那个孩子?”

  “她叫秦秀,是我妹子。”

  老太太叹口气,看了看老头,说:“小伙子,她在我家。我领你去看看。”说着起身领着他到隔壁的房间。开门进去,点上灯,里面的炕上躺着双眼紧闭的秀儿,还有一个小姑娘听到声音坐起来,对着老太太喊:“奶奶,他是来找这个姐姐的么?”

  李天行快步走过来,搭上脉,脉急而大,忙问:“大娘,她怎么了!”

  老太太苦着脸,把李天行拉到一边,低声说:“唉,天杀的鬼子兵!他们把这姑娘给糟践了。我们去的时候,这姑娘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一屋子的死人,衣服也给撕破了。我们问她是谁,她就昏过去了,一直到现在也没醒。我让孙女在这守着,怕万一姑娘醒了,再寻了短见。唉,真是命苦啊!”

  李天行顿时如雷轰顶,呆呆站着,老太太后面的话根本没听到。他转身看着秀儿灯影中幽暗的面容,不由得攥紧了拳头,心中涌起复仇的强烈冲动。须臾,他的拳头松下来,走到秀儿的身边,对老太太说:“大娘,谢谢您救了她。我这就带他走。”

  老太太担忧地说:“我给这姑娘擦了身子,换了衣服。你还是找个大夫给她看看吧,也不知道伤到哪了没有,睡了这么久也不见醒。”

  李天行没吱声,从身上掏出了一些钱,递给老太太说:“大娘,麻烦您,给穆家人发丧了吧。您的大恩,天行铭记在心!”把钱塞到老太太的手里,跪下就磕头。

  老太太慌得赶忙去扶:“小伙子,使不得,快起来。我们和穆大夫家做了几年的邻居,他家遭到这样的大祸,发丧发丧是应该的。这钱你拿回去吧!”

  李天行自然不接,背上了秀儿,老两口送出来,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中,叹息着关上了院门。

  回到了于府,夜色已深。曲大勇和王峰看到秀儿,吃惊地说:“这不是秦大小姐么?这是怎么了?”

  李天行只含糊地说:“没事,就是晕了过去。我们现在就出城,趁着夜色赶路。你们等一会儿,我去找些衣服,你们换上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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