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府所在原本就离南城墙不是太远,足见于世昌当初建宅时就谋划周全。李天行几个人钻入地道,地道虽然不是很宽,但可以让一个普通人不必猫腰穿行,而且地面、墙面都很是平整。甚至每隔三五米就有一个火把备用,地道的出口还有一个储藏室,衣物粮食钱财武器一应俱全,几个人在这里填饱肚子,又拿了些必要的装备,曲大勇不禁赞叹:“于世昌真不愧为人中豪杰,没想到他的私宅竟然还有这么大的秘密!”
出口是一口枯井,井并不很深,井壁上还被凿出很多不规则的坑,以供人攀爬。枯井是在一个废弃的山神庙后面,附近是树林和山丘,的确是个隐秘的好地方。曲大勇和王峰都是本地人,对这里熟悉得很,马上就分辨出方向和去白山的最佳路径。三个人研究了下一个落脚点,不敢耽搁,连夜赶路,黑夜是最好的掩护,没有遇到任何麻烦,几个人在天亮前到了旁各村的边界。
又走了一段路,曲大勇从附近村子打探消息回来说:“幸好我们避开大路,听说肆平也被鬼子占了。我看,但凡是大点的地方都不安全,还是穷山沟里安全!”
李天行忧心忡忡地看着秀儿,发现她的脸颊有些红,赶忙摸摸额头,竟然烫手!心里不禁懊悔自己的疏忽大意,他号了号脉,皱着眉头说:“这附近有大夫或者药店吗?”
王峰说:“看来秦小姐病得不轻吧,要不我去打听打听哪儿有大夫!”说完就跑了,过了一会儿,回来说:“这个村子没有,但是往下面走就是东江镇,镇子上有个小药铺,掌柜的就是大夫。可是,听说镇上也进了鬼子,还听说昨天在西边打了好一阵枪,好像是小鬼子跟土匪干上了!”
李天行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西边是往白山的方向,难道是姐和姐夫他们遇到日本兵了?日本兵动作这么快,连这么偏远的地方都占领了?心中存着疑惑,李天行让曲大勇两人照顾秀儿,自己去东江镇拿药,顺便打听消息。
李天行心中忐忑,脚下如飞,很快到了东江镇。说是个镇子,不过是比村子大点,常常举办集市,附近的几个村子把这里当作交换物品的中心地带而已。因此,这里只有一人高的土坯墙,当然也没有城门,一个比牌坊大些有限的城门牌坊就是镇子的门脸了,牌坊上面刻着‘东江镇’三个字,用朱漆漆了,年代一久,颜色早已斑驳脱落,显得破败不堪。李天行从前往来于矿山和长春时都是走的肆平县那条大路,这里竟然一次没有来过。
远远能望见东江镇时,看到有老乡路过,李天行上前打听:“大叔,听说东江镇来了日本兵,还能进去吗?”
一个上了年纪的庄稼汉看看四周,低声说:“可不,昨天晚上就进来了,听说在西边高庙跟土匪干了一仗,还杀了两个匪首。今天一早就贴出告示,把人头悬起来了,说有人举报他们同伙下落的,有赏。”
李天行不知为什么,心里‘咯噔’一下,马上追问:“匪首是什么人?”
那人说:“我不识字,没去看告示,听了一耳朵,好像是姓潘,白山的胡子头不就姓潘吗?唉,都不好惹!这年头,不是土匪就是鬼子,哪有我们老百姓的活路哟!”
李天行只觉得头“嗡嗡”响,心脏阵阵发紧,姓潘,千万别是......他咬着牙继续走,果然看到城门上挂着两个黑色的东西,必是人头了。李天行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越走越近,看到了门前站岗的几个日本兵,门前零星的几个过路人,直到城门下,他抬头看去,两颗头颅在空中微微摇荡,但是只瞥一眼,他立刻感到手脚发麻,那分明就是潘玉真和元彪!
李天行浑身血液凝固了,脑子被冰冻一般,望着两颗毫无生气的头颅,他怀疑自己是否清醒。
突然,一个声音传过来:”喂!你的什么人?“
李天行木然地循声看去,是一个日本兵用枪对着自己大声喝问。瞬间,麻木的大脑只充斥着一个念头:杀!他的眼睛迅速充血,就在此时,脑后生风,有人狠狠拍了自己的后背,随即一个人拉住自己的胳膊,大声呵斥:”胆小还看!吓得走不动了?赶紧跟我回去!“说罢,那人冲着日本兵哈腰道:”这是我兄弟,胆小,吓傻了!对不住,对不住!“然后使劲拽着李天行就走。
李天行不认识身边这个人,就想挣脱,那人低声说:”我认识你,李经理,听我的,留着命才能报仇。“
”李经理”这个称呼让李天行醒过神来,跟着他从城门下穿行而入,走到一个僻静处,那人小声说:“李经理,我兄弟在煤矿干过,我见过你。你可要冷静,别跟他们硬拼!他们人多,有枪,你一个人打不过!快走吧,就是要报仇,也要多找些人来!”
那人的话钻进李天行的脑子里,似懂非懂。
那人见李天行似乎神智不清,叹口气生拉硬拽地带着他专挑僻静的小巷子走,直到矮矮的土墙边上,苦苦相劝:“李经理,你是好人!我不能看着你去送死!我知道你难过,可人死不能复生,为了报仇也好,为了还活着的人也好,你都要活下去!白白送死不值得......”
突然李天行瞪着血红的双眼一把抓住他,问道:“孩子们呢?他们还活着?”
那人一愣,他不知道答案,但是却撒了善意的谎言:“应该活着,日本人的告示没说他们的孩子死了,可能逃走了,你应该去找找!这个土墙矮,出去不远就是林子,赶紧跑吧!”
李天行直勾勾地盯着他,然后抬头望向城门方向,喃喃地说:“我不能丢下他们,他们的头还挂在哪儿!”
“唉!你现在去,你的头也得挂起来!想让死去的安心,你就要找到他们的孩子,才能让他们瞑目!别耽搁了,孩子们有个好歹,你后悔都来不及!”
李天行心痛如绞,含泪跪下来向着城门方向磕了三个头,站起来凝视了那人一眼,一言不发,越墙而出,浑浑噩噩梦游般地回到了曲大勇他们的藏身之地。
曲大勇刚问了一句:“药拿回来了?”
李天行张口喷出鲜血,随即倒下不省人事。吓得曲大勇和王峰又是掐人中,又是抚胸捶背,折腾了好一阵子,李天行可算是睁开眼,坐起来,也不说话,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然后就是抱头痛哭。曲大勇和王峰也不敢问,两人面面相觑,猜着肯定是出大事了。看天行这么伤心,难道是元彪和潘玉真出事了?
正在这两人心里瞎猜着,地上躺着的秀儿睁开了眼,她循着声音看到了痛哭的李天行,慢慢坐了起来,愣愣看着,也不说话。王峰发现她醒了,忙说:“秦小姐醒了,唉呀,你可算是醒了!你觉得好点了没有?”
秀儿呆呆地看了王峰一眼,也不说话,曲大勇赶忙拿来水和食物,递给她:“秦小姐,喝点水,吃点东西吧!”秀儿痴痴呆呆地不动也不说话。
李天行听到他们的话,抬起头来,擦擦眼泪,过来一把抱住秀儿,说:“秀儿,你千万不能有事!千万不能再有事!”
秀儿依然没有半点反应,李天行放开秀儿,问:“秀儿,你哪儿不舒服?告诉大哥!”
秀儿漠然地看了一眼李天行,然后又漠然地转过头,看着别处,没有半点表情。李天行心里发虚,抓住秀儿的胳膊晃了晃:“秀儿,你怎么了?我是大哥啊!你说句话!”
秀儿极为厌恶地挣开,往后挪着要躲远些,冷冷地说:“走开,我不认识你!走开!”
李天行一急,忍不住又上前抓住她的胳膊,秀儿突然大喊大叫又打又踢,猛然张嘴狠狠咬住李天行的胳膊不放,鲜血透过衣服,然而,李天行看着疯癫的秀儿,心里更痛。
曲大勇和王峰赶忙过来想拉开发狂的秀儿,可是秀儿紧紧咬着不放,突然又扑过去要咬他们,两个人慌得乱成一团。李天行点了秀儿的穴道,秀儿立刻软了下去,曲、王二人惊魂初定。
李天行看了一眼睡去的秀儿,站起身,冲着东林镇的方向跪下来,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嘶哑地说:“姐、姐夫,我李天行不报此仇誓不为人!我们走!”背上秀儿,向白山方向快步而去。
虽然李天行背着秀儿,仍然脚下如飞,曲大勇和王峰跟在后面跟着跑了一阵,就上气不接下气,只好大喊:“李少爷,你,你等等,我们,我们实在是,跑不动了!”
李天行停下来说:“我们在这歇歇吧。”
几个人环顾四周,李天行问:“离白山还有多远?”
曲大勇指着唯一的一条路说:“我们顺着这条路走,下一个落脚点就是高庙。我估摸着,以我们的速度,明天一早就能到。”
李天行听到“高庙”这个地名,心里又是一阵难过,不知道姐和姐夫到底因为什么在高庙和日本兵遭遇上,孩子们现在在哪儿?休息了一会儿,大家继续赶路,等到了高庙,李天行在树林里歇脚,然后让曲大勇他们等着,自己一个人到村子里打探消息。
这只是个普通的村落,但是却是通往白山的必经之路,否则就要穿山越岭绕很远的路。因此,潘玉真他们和李天行几个都同样选择这里作为一个落脚点。可是日本兵为什么也会在这里,是巧遇?还是预谋?李天行一路想着,到了村口,村子里大白天的却安静得异常。可是李天行一眼看到墙上、树上有不少弹痕和血迹,所有这些都刺痛着他的神经。
李天行进了村,几乎家家紧闭院门,连狗的叫声都稀稀落落。李天行敲了敲一家人的门,高声说:“有人吗?我是过路的,想讨碗水喝。”叫了两声,门吱呀开了,一个小伙子紧张地看了他一眼,再看看街上没有别人,小声说道:“进来吧。”等他一进来,小伙子赶紧把门关紧,回身带着他进了灶间,舀了碗水递给他。
李天行喝了水,那小伙子就催着他走,李天行说:“谢谢你的水。小兄弟,能跟你打听个事吗?”
谁知道小伙子竟然更为慌张:“我啥都不知道,你快走吧。”
李天行见状,突然拿出匕首,一只手抓住他的前胸衣襟,匕首抵在脖颈上,厉声说:“只要你告诉我这里刚刚发生的事,我就不伤害你。快说!”
那小伙子身体微微颤抖,只好说:“我说,我说!”
李天行放下匕首,问:“到底怎么回事,说仔细!”
小伙子说:“就昨天晚上,有一些外乡人路过,说是要借宿。他们人多,分着住在好几户人家里。他们......他们还有枪,大家都以为是土匪。可是他们也不抢东西,就是说要住一晚就走。才睡下没多久,日本人就来了,他们就打起来了。日本人到处都是,见人就杀,两边打了好久,后来日本人把那些外乡人都杀了,就走了。我们村里人也死了好多。我,我就知道这些。”
“那些外乡人中是不是有个女的,还有几个十几岁大的学生?那几个学生呢?”
“我躲起来了,没看见。在我家住的几个都是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他们都有枪。我听他们说话时,好像说什么‘老板’‘老板娘’,还说了白山雷公寨。别的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我都告诉你了,好汉,求求你饶了我吧。”
李天行收起了匕首,:“抱歉,吓到你了。”说完,转身就走,又去其他人家查问孩子的下落,可还是没有结果。
天行心中充满疑惑:于府地道极为隐秘,日本人应该不会发现他们何时逃离长春的。即使发现了,也会立即拦截。可是为什么日本人会夜袭高庙,似乎是冲着姐和姐夫他们去的。他们是怎么得到消息的?如果孩子们没死,他们应当是往白山而去,必须尽快赶到白山,带着人抢回姐和姐夫的尸身安葬!
李天行回去,没有在高庙村停留,沿着树林边沿继续往白山方向前行。
一路奔波,到了晚上,几个人也不敢投宿在村子里,只在林子里找了个避风的地方,砍了树枝搭了个小窝棚,几个人挤在一起,围着篝火背靠背打个盹。
突然,李天行睁开眼睛,出了窝棚,将耳朵贴在地上静听,是从西向东的马蹄声,人数不少。李天行叫醒曲大勇,让他们把火灭了藏着别动,自己纵身飞到路边的树上,很快,一对人马疾驰而过。李天行看不清那些人的模样,等一对人马即将过去,看准最后的一匹马,飞身跃下,坐在了骑手的后面,点了他的麻穴,另一只手抓住缰绳,让马转向树林之中停下来。
李天行把那人弄下马来,接着月光仔细一看,却认得竟然是雷公寨的人,忙解了他的穴道,问:“大林,我是李天行。刚才过去的是谁?你们要去哪儿?”
那人定睛一看,又惊又喜地说:“是李少爷!我们接到报信,说是二小姐在高庙跟鬼子打起来了,四当家、五当家、六当家和三小姐带着我们几十个弟兄赶着去救人!李少爷,你怎么在这儿?二小姐和二姑爷呢?”
李天行来不及细说赶紧翻身上马:“大林,我去追他们,那边的窝棚里是我带来的人,你和他们在这儿等我们!”
说完策马飞奔,好半天才追上他们,李天行大喊:“我是李天行,我是李天行,站住,我有话说!”
大队人马慢了下来,李天行策马到最前面横马拦住去路,夜色下,当先的一匹马上正是潘玉英。潘玉英急急地说:“是你,我二姐呢?你们是一起的吗?”
李天行悲愤满怀,不知如何开口,潘玉英大声说:“你哑巴了!我问你话呢!我二姐呢?她在哪儿?”
李天行沉声说:“玉英姐,我们都来晚了。姐,和姐夫,让日本人杀了!”
潘玉英难以置信地呆住了,旁边的宋庭章大声说:“你说什么?二姐和姐夫死了?他们现在在哪儿?”
李天行语调发抖:“他们......他们的头被悬在东江镇的城门上!”
潘玉英带着哭腔说:“你胡说!你怎么知道的!”
李天行心里揪着疼:“我亲眼看到的!”话音才落,一鞭子抽在脸上和肩头,李天行没躲,任血从脸上留下来。
潘玉英哭着说:“我姐待你那么好!你这个胆小鬼,连给她收尸都不敢!我先杀了你!”说着就掏枪。旁边的几个当家的忙拦着:“三小姐,找二小姐要紧,别的事以后再说!”
潘玉英举起鞭子就抽向李天行的头,哭着骂:“滚开!白眼狼,我先杀了小鬼子,再来杀你!”策马从李天行身边擦身而过,哭声和马蹄声混成一片。一匹匹马从李天行身边飞驰而过,没有人再看他一眼,好像他是空气一般。腥味而粘稠的血流进了嘴里,血腥味让李天行猛然清醒,他拨转马头,急急追赶那些近乎疯狂的人。
然而李天行的马实在难以再次赶超潘玉英等人的狂奔。马蹄声早已经让日本兵警觉,严阵以待这些自投罗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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