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雷公寨的靶场上,李天行拿着手枪在瞄准,扣动扳机,子弹在靶心不远处留下了弹孔。对于这个结果,旁边的潘玉英、顺子、元氏兄弟都不意外,李天行的底子太好了,只是需要培养一下和这种新式武器的默契而已。
果然,李天行掌握了瞄准的感觉后,他多年的功夫底子就显露了极大的优势,握枪极稳,眼明手快,枪枪命中靶心。潘玉英命人换了架子,悬了一些小玩意,十发九中。潘玉英拿了几个巴掌大的木块,走到一旁,说:“天行,打这个!”说完,奋力将木块向远处扔去,一声枪响之后,却没打中。玉英又扔了一个,清脆的枪声过后,木块应声而碎,随后,两个木块被同时抛到空中,两声枪响,两个木块也都碎了。接着,三个木块也被抛出来,依旧全部中弹,玉英脸色兴奋,索性又接连抛出五个木块,李天行打落了其中的四个,一个落空,头上已渗出细汗。
顺子本来就不想让李天行这么早出来活动,忙对潘玉英喊道:“三姑奶奶,歇会儿吧。我大哥刚能下床走走,别把伤口弄开了。”
潘玉英对李天行的神速进展感到震惊,只想试试他的极限,所以一时忘情,听到顺子的话,走回来带着歉意说:“对不住,我一时忘了,光想着要试试你到底能打几个,看你脸色不好,让顺子扶你回去休息吧。”
李天行放下枪:“我没那么娇气。等会儿再回去,我在旁边看着他们练吧。”潘玉英也没再坚持。转而去教元魁和元英。
顺子扶着李天行到一边坐下,李天行说:“我自己就行了,你不是也嚷嚷着要学吗?去吧。”顺子也下了场。
李天行看到三个孩子拿着枪认真瞄准的样子,心里却不是滋味,自己本心是不愿意让他们小小年纪就动枪,可是不单是复仇的事,看如今的形势,血战不可避免,他们必须要有能力自保。几个孩子稍稍练习了瞄准之后,就毛毛躁躁地扣动扳机,而且还是连发,效果可想而知,子弹基本都打在后面的岩壁上了。几个人沮丧地低头安装子弹,迫不及待地再打,成绩更差。气得元魁把枪一摔,直嚷嚷:“这什么破枪,我要换一把!”
潘玉英不客气地说:“你用的枪和你舅舅是一样的,怎么他就打得好?到你手里就成了破的了!枪是要练的,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你们没你舅舅的本事,别想的太容易了!要练就练,不练没人求着你!”
元魁气哼哼地拿起枪又练了一会儿,还是不行,潘玉英还没说什么,元魁突然把枪一摔,蹲在地上呜呜大哭了起来:“我真笨,枪打不准,怎么去给爹妈报仇!我怎么这么笨!”
元英愣愣地看着哥,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顺子突然疯了似的拼命扣扳机,一阵乱射,子弹打在靶子后面的山墙上,激起一阵飞尘。
潘玉英看着孩子们,眼睛也红了,扭过头去暗自落泪。
李天行走过来,单腿屈膝跪在地上,轻轻拍着元魁的背说:“元魁,你的爹娘都是人中豪杰,可他们也不是生来就是。他们也经过很多磨难,也是靠自己的努力才能成就自己。你和元英是他们的儿子,在为他们报仇之前,你们首先要向他们证明,你们是他们最骄傲的继承人,不是继承他们的财富,而是继承他们的精神!记住,你们的爹娘没有死,因为你们的血管里流着和他们同样的血,他们活在你们的身上!”
元魁止住了哭泣,用手擦了擦眼泪,抬头看着李天行,眼神悲哀中透着刚强:“舅舅,你的话我记住了,永远不会忘!我一定让爹娘的在天之灵,看到我和弟弟不愧是他们的儿子!”说完站起身,捡起地上的手枪,默默地填上子弹,元英和顺子也同样默默地举枪瞄准。
李天行站到他们的旁边,平静地说:“还记得我是怎么教你们练功的吗?要先静心。把枪都放下来,闭上眼,听着自己的呼吸,忘了一切,忘了自己,做到了,再举枪瞄准,你就是枪,枪就是你。”
三个人依言而行,靶场上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站着,好像是树、是土、是空气,很久很久,当枪声再次响起,李天行眼睛里的三个人已经换了天地!
第二天,几个人又要到靶场去,有人慌慌张张跑过来对他们说:“不好了,秦小姐不见了,找了半天都不见人影。”
“什么时候发现的?”李天行的心收紧。
“有一会儿了,我们还以为她自己出去走迷糊了,就四处找了半天,寨子里几乎找遍了,也没找到。”
“有没有可能出寨了?”
“我们问了,这两天大寨加强了戒备,守寨子的弟兄说没有任何人出寨。”
李天行想了一下,吩咐他去找更多的人在寨子里搜索,再多派些人到后山去找,然后带着顺子他们往后山而来。
李天行带着大家往山崖上找,一路上不让大家喊叫,只是散开了找,终于,他们远远看到秀儿鬓发凌乱,穿着单薄的衣服,梦游般徘徊在悬崖边上。
李天行做了个手势让大家噤声,附耳在顺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顺子点点头,摆摆手让其他人站在原地,紧张地盯着秀儿的动静,李天行悄悄地绕到另一侧去。眼看着李天行悄悄地靠近秀儿,这时候不少搜寻的人也上来了,有人喊着:“看,她在那儿,要跳崖!”
顺子慌忙摆手势,可是晚了,秀儿回身看到他们,顺子慌忙说:“秀儿,你过来,二哥有好东西送给你,你过来哥就给你!”
秀儿往后退,冷冷地说:“我娘叫我呢,我不认识你!你骗人!”说着一脚踏空,一声不吭地坠下去,大家的惊叫还没出口,李天行同时也跳下去,顺子吼了一声:“大哥!”疯了似的冲过来,跪在悬崖边上狂喊:“大哥,秀儿!”
“顺子,我在这儿!”一个声音从下面传过来,元英一眼看到李天行一手拽着秀儿,一手攀住了岩石,岩石并不宽,天行只是有四个手指紧紧扣住了岩石,随时有可能掉下去。
元魁大叫:“绳子,有没有绳子!”
顺子却大声道:“把衣服都脱下来,系在一起,快呀!”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衣服脱了,系成了‘绳子’,放下去,李天行喊道:“再放点,放到我嘴边!”
等衣服‘绳子’放到李天行嘴边,他张口咬住绳子,手松开然后瞬间抓住绳子,脚立刻蹬在岩石上,对上面喊道:“接住秀儿!”说着那只抓住秀儿的手臂向上一抡,秀儿被抛回到山上,地上一群人伸手稳稳接住,李天行几乎同时跃上了悬崖,马上过来看秀儿,秀儿挣扎着对众人又打又咬:“你们走开,放开我,你们都是鬼,恶鬼,放开!”
李天行点了她的睡穴,看着她凌乱的头发,憔悴的面容,幽幽叹了口气,伸手要把她抱起来。
元英在后面惊叫一声:“舅舅,血,你的伤口出血了!”
顺子赶忙接过秀儿,吩咐着:“你们背着大哥下山!”
李天行只是用手搭着元魁的肩头说:“走吧,能走。”众人下山走了一半,潘玉英也闻讯赶来,看到李天行这样,对手下说:“背上他,他敢不听,给我绑了抬着走!”
李天行只好老实就范,元魁和元英对视一眼,元魁冲着玉英说:“还是三姨厉害!”
李天行被勒令闭关三日,除了在房里躺着,就是出来看看秀儿。自从上次出事,潘玉英让三个姑娘看着秀儿,无论白天黑夜都不离人。秀儿的状态却越来越差,静下来就像是尊泥菩萨,几个时辰不动、不吃、不喝,闹起来就是惊天动地,见人打人,见什么毁什么,完全失控,这时候,要么是让李天行点了穴道昏睡,要么就是把她绑起来,跟木头一样动弹不得。
每次看了,李天行都心疼不已,想着从前那个美丽聪慧的秀儿,如今的秀儿简直就像是活在地狱里!他不知道,秀儿还有没有未来,大家的命运会走向何方?
命运的车轮就这样无情地碾压着世间的一切,不带任何怜悯和慈悲,按照它既定的轨迹,碾过去!
奉天和长春作为首批陷落的城市,并没有满足日本人的胃口,反而成了他们的开胃小菜。那些以中下级军官为主导的冒险行动意外获得了巨大的收获,使得日本人的内阁轰然倒台,让位给那些向往战争、崇拜野心的军人。从此一批批狂热的日本青年冲动地要把鲜血和生命洒在异国的土地上,天真地信奉着要用死亡去征服自己的邻居,让他们献出自己的生命和家园。死亡的阴霾就这样遮天蔽日的来临了。
雷公寨的后山又添了新坟,潘雷站在长子玉栋、次女玉真和女婿元彪的坟前,无限的悲凉,这世间,还有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悲苦的吗?况且,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多年以来,雷公寨声势不断壮大,除了他这个开创者的功劳,真正顶着大梁的是次女玉真,出嫁前她就不断献计献策,而且俱都颇见成效。因为长子玉栋意外死亡,玉真伤心出走,嫁给了元彪,从此竟然又成了一股强大的外援,不仅出钱出力,把山寨装备得跟正规军似的,还有了元家黑白两道通吃的手腕做后盾,雷公寨才声威赫赫,不管同道有多羡慕嫉妒恨,也没人敢在老虎嘴边拔毛。雷公寨是要钱有钱要枪有枪要势得势,算是烈火烹油般享了几年的洪福,如今,爱女突然离世,外援顿失,不仅杀女之仇未报,还面临着日本人的清剿。可谓是大厦将倾,如之奈何!
我真是老了!还能保住雷公寨这颗孤木不倒吗?潘雷用大手轻轻抚着潘玉真的墓碑,当女儿这棵顶梁柱一倒,全部的重量都压在潘雷的肩上时,他真切地感到了自己的老迈和不支。当夕阳剩下最后一缕余晖,潘雷寂寞的背影踯躅独行在晦暗的树影之间。
啸聚山林的匾额下,大厅里,灯火通明,当家的、主事的在忙完了潘玉真夫妇的葬礼之后,终于必须要考虑一下山寨的命运了。
潘雷看着沉默的各位当家的,先开了口:“不过才十几天,日本人不仅占了长春,奉天,整个辽宁和吉林两个省都是他们的了。咱们的东北军就剩下两条腿了!看这架势,恐怕北边的黑龙江也未必保得住。现在,日本人还没顾上我们,但是,他们随时有可能要染指白山。大家说说,我们该怎么办?”
封二当家的厉声说:“干咱们这行的,都是拎着脑袋闯过来的!死,不算什么。可就是一样,不能当孬种!小张已经没了他老子的血性,他能带着几十万大兵抱头鼠窜,我们不能!白山,是我们的,不管谁来,不踩着我们的尸体,休想踏进大寨半步。谁要是敢当乌龟,我第一个宰了他!谁要是抓住小鬼子,砍了脑袋,祭奠我那个大侄女,我给他敬酒!”
二当家的一表态,不少人马上应和:“对,二当家的说得对,杀了小鬼子,把他们的头当夜壶,让二小姐的在天之灵也看看,解解心头之恨!”
潘雷看没有人有异议,又说:“二当家的还真没让美酒掏空了身子,还是咱雷公寨响当当的二当家的!话说回来,小鬼子要是来了,大家有什么对敌之策?”
三当家的长叹了口气说:“是呀,要是二丫头在,她总会给我们说的清清楚楚,那鬼点子不知是怎么想出来的。小鬼子能在十几天就占了两个省,绝不是好对付的。对了,老四、老五、老六和三丫头是跟日本人交过手的,你们说说看,这小鬼子是个什么路数?”
四当家的说:“那天天黑,看不大清楚。可是,我觉得他们是有准备的,镇子里和树林里都有埋伏。我们刚到,他们就开火了,两边夹击,够狠的!”
五当家的说:“我们带了十几挺机枪去,没想到,他们有更厉害的机枪,一打一大片,要不是后来李少爷偷袭他们,还夺了那个枪,我们真玄了!”
二当家的问:“那天他们有多少人?”
“天黑,看不清楚。感觉上似乎不是很多,大概有三、四十个吧!我们那天去了六十多个兄弟,只回来了一半。”
五当家的补充道:“后来,我让人回东江镇打探了一下,说是鬼子第二天就走了,留在那儿的弟兄全死了。有些弟兄是被刺刀刺死的,这帮王八羔子,不留活口!他x的,真够狠的!”
屋里一片寂静。三当家的打破沉默说:“看来小鬼子武器不差,战斗力也不一般,而且还搞阴谋诡计,不好对付呀!我们要有准备,怎么打,万一不行,往哪儿撤!”
潘玉英突然站起来说:“三叔,还没开战就想着撤,兄弟们还怎么打!既然要打,就没有退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旁边的宋庭章赶忙说:“玉英,怎么跟三叔说话呢?三叔说的也有道理,我们都可以死,可是元英、元魁可是二姐唯一的骨肉,我们不能让他们也去拼死啊!”
潘玉英一时无语。宋庭章接着说:“现在山寨中的粮食还很多,支持一年半载的没问题。可是子弹不禁使,如果被鬼子围着寨子打,我们未必能挺过三个月。到时候,再想着退路,就来不及了。不为我们想,也要为孩子们留条活路吧!”
此时,潘玉英已经有了一个一岁的儿子,想到儿子的命运,她的心也是百转回肠。
五当家的说:“依我看,小鬼子野心不小,也不会就打咱的寨子吧?要不,咱看看刀疤吴,过江龙、迟黑熊、葛矮子他们的动静,要是联合起来,互相有个照应也好。”
潘雷点点头:“老五说的对,要是能一块对付小鬼子,总比单打独斗的强!老五,这事就交给你办了!别耽误,要快!”
“是,大当家的。我马上下山!”五当家的说。
“今天就议到这儿吧,大家都回去好好想想,寨子怎么守,怎么对付小鬼子。明天这时候,我们在碰碰吧。”
潘玉英心里有些乱,不想回屋,随意走了走,竟然来到了李天行的住处。李天行和顺子在说话,看到潘玉英进来,忙让座倒茶的。李天行看到她好像心事重重的,便问:“姐,是有什么事吗?”
潘玉英竟然叹了口气:“我好想二姐,以前,只要遇到大事,我爹都会找二姐来,二姐就是我们寨子里的军师,总能看得清楚,想得明白,主意还多。那时候,觉得什么都是应该的,当然的。现在她不在了,大家跟没了主心骨一样,乱哄哄的,不知道该听谁的!我恨死小鬼子了!我好想这些都是一场噩梦啊!”潘玉英有些激动,攥紧了拳头,语调也变音了。
沉默了片刻,李天行说:“玉英姐,以前有姐在,我们都可以依赖她。现在,我们应该担起我们应负的责任,姐在天之灵看到了一定也很欣慰,不是吗?”
潘玉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李天行接着说:“我知道今天你们当家的在大堂议事,是不是有了难题,不妨说说,大家都帮着想想。”
潘玉英把大家的意见大致讲了讲,李天行这几天一直同样的问题,抛出自己的想法:“这几天,我也在想这事。我听了他们打探的消息,说是小鬼子占了两省,还要打黑龙江。可是小鬼子嘴上又说不想继续打了。说咱们政府等着其它国家的帮助,一起制止鬼子的侵略。我想着,如果鬼子能和政府讲和,像从前似的要钱要地,退了兵,那我们未必会有危险。可是,如果他们就是要强行霸占东北三省,鬼子必定容不下我们。到时候,小鬼子可以不断增兵,我们就会孤立无援,越来越艰难,恐怕胜算不大。还是要及早准备。”
潘玉英脸色难看:“准备什么,逃命?我不甘心!”
“不甘心,也不能轻易送命!我们就这些人这些枪,能守多久?寨子丢了可以再拿回来,人死了,寨子还有什么用?不如早做准备......”
潘玉英腾地站起来,冷冷地说:“原来你这么惜命!那你就跟那些不抵抗、只会跑的怂蛋一起跑吧!我祝你长命百岁!”说罢,愤然要走。
李天行一急,起身拉住她的手臂,脱口而出:“玉英,你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潘玉英奋力甩开他的手,扔下一句:“我姐看错你了!”就摔门而去。
顺子看看面色尴尬的天行,只能安慰说:“大哥,天也晚了,你也早点睡吧。明天她消了气,再慢慢说。我去给你拿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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