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的血脉快速流动,每一份力量瞬间凝聚,大脑无比清晰,李天行计算着每一个步骤,先是躲在暗处,观察村口站岗的哨兵,然后潜入村子里,挨门挨户探查是否有鬼子,记下人数和状态。村子里的鬼子大约有七八十个,其中有的鬼子缠着绑带,李天行猜测可能是白天交战过的那些鬼子,大概是碰到了接应的,在这里汇合,所以把战败的怨气都发泄在这些村民身上。
村里没有村民,甚至连狗也没逃过劫难,有的横尸在街上、院里,有的被剥皮架在火上烤。那些日本兵吃着肉、喝着酒、甚至唱着、跳着,好像这里是自己的家,那些被虐杀的尸体和他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李天行静静地等着,就像是狩猎的老虎,等待猎物放松的那一刹那。吃饱喝足闹累了的鬼子纷纷摇晃着,互相搀扶着进了屋。外面的篝火独自燃烧,架子上的狗被撕割得惨不忍睹。渐渐地,屋里鼾声大作,天上的月亮竟然配合地躲进了云里。
李天行返身出了村子,并不费力地除掉了两边村口困倦不堪的哨兵,毫无声息,尸体被摆成打盹的姿态。而后,先到了军官的屋外,细听动静,屋里仍然亮着油灯,却传出鼾声。李天行上了屋顶,掀开屋瓦,看到里面炕上睡着两个军官,一个缠着绷带,一个大腹便便。李天行直接从屋顶跳入,先吹灯,灯灭,一把匕首划开一个军官的咽喉,纸糊的窗户上被喷溅的热血勾勒出诡异的图案,随即另一个军官睡梦中咽喉开裂,鲜血喷溅,而后一声轻微的开门声,一个影子悄然而出,身后的屋子里死一般的沉寂。
下一个屋子已经熄了灯,李天行还是先听动静,轻轻开门进去,借着窗户透过的微明月色,看清屋内的轮廓,幽灵般靠近炕边,手一挥,热血喷溅,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并排躺着的几个士兵都是脖颈处喷洒鲜血,但凡有挣扎的就被重击打晕,再也没机会醒来。一个士兵恰巧醒了,翻身坐起,睡眼惺忪,看到一个黑黑的影子,还来不及出声,喉咙一凉,脖颈上多了柄匕首,黑影鬼魅般迅速无声地靠近,匕首出,热血直接射向黑影,而后头部遭到重击,便彻底陷入无尽的黑暗。
就这样,李天行一个屋子一个屋子地进去,出来时都带着一股血腥,越来越浓重的血腥。直到最后一间屋子的门打开,李天行从里面走出来,仰头望天,他眼中的那个不圆的月亮,是红色的。
李天行从篝火中的抽出燃烧的木柴一一扔到了盖着麦子杆的屋顶上,火苗很快就欢快地跳起了舞,他刚要离开又站住了,回到了日本军官的那间屋子,伸手拿了那盏油灯,出去的时候还轻轻关上了门。
树林里的窝棚内,篝火已经燃尽,冒着一缕青烟。李天行拨开窝棚门口挡着的树枝,外面晨光微明。清晨的风有些冰冷,抖机灵被冷风吹醒,一睁眼看到门口站着一个黑影,还闻到呛人的血腥味,立刻睡意全无,大叫一声:“鬼,鬼呀!”伸手就要摸枪。大家都被惊醒,蹲坐在门口放哨却打了盹的大个子庞五猛地站起来,一个不小心,松散的窝棚顷刻倒塌。大家慌乱地找枪,就听到一个熟悉而低沉的声音说:“陶富海!”
陶富海立刻叫起来:“四当家的,是四当家的回来了!”
当陶富海从一堆树枝中钻出来,面对面前的这个人,竟有些不敢认了,虽然借着微明的晨光可以依稀辨认出李天行的轮廓,可是那股呛人的血腥味令人不寒而栗。
李天行伸出手递给他一个东西,他机械地伸手接过来一看,是个油灯,里面是油汪汪的灯油。刚想说话,李天行已经骑在马上:“我去去就来。”说完拨转码头,向青龙寨方向而去。留下众人傻愣愣地面面相觑。
李天行骑马径直来到了青龙寨山下,自然有岗哨拦住他,他在马上说:“我是李天行。劳烦你去告诉你们当家的。就说小鬼子把山下村子的村民全杀了。我杀了鬼子!让你们当家的做好准备,鬼子肯定会回来报复!”说完调转马头飞奔而去。那个放哨的人愣了片刻,转身撒腿就跑,边跑边喊:“不,不好了,快叫大当家的,李天行杀了鬼子,鬼子要来杀我们了!”
想必才睡了一夜安稳觉的葛矮子,听了这一嗓子,一定会气得七窍生烟,鲜血狂喷了!
李天行一路狂奔,回到了营地,所有人都准备好了待命。李天行马不减速,路过时只吼了句:“走!”就飞马而过。
大家慌忙上马跟上来,一痛狂奔,搞得他们心里直嘀咕,难道后面有鬼子在追?
突然,李天行猛勒缰绳,坐骑吃痛前蹄飞踢,几乎直立,大家也慌忙勒住马,几乎要撞到一起,群马乱嘶,弄得每个人都心跳急速、莫名其妙!
李天行下了马,此时天已放亮,大家吓了一跳:李天行头上、脸上、身上,上上下下就跟在血池子里涮过一遍似的,甚至眼白都是红的!不由得慌了神,纷纷扑上来说:“四当家的,你这是怎么了,伤到哪儿了?”
李天行低头看自己的身上,看自己的双手,喃喃地说:“我杀了他们!我把他们全杀了!我是鬼!我也是鬼!”边说边后退,一下子被树根绊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家赶忙过来扶。李天行双臂猛地一震,几个人四仰八叉倒在了地上。李天行看着血手兀自发呆。这下所有人都慌神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让李天行癫狂了。大家面面相觑,不敢再靠近他。
倒是陶富海镇定些,他冲大家摆摆手,然后小心地和李天行保持距离,蹲下来轻声说:“四当家的,那灯油挺好用的,我保证咱的炮不会卡弹。”
李天行怔怔地看着自己的血手,好像没听见。
陶富海又说:“四当家的,你从哪儿弄的灯油?”
李天行喃喃地说:“村子里。”
“是老乡给的?”
“死了,他们全死了!”
“怎么死的?”
“鬼子,是鬼子!他们报复,杀了所有的人,老人,孩子,男的、女的,还有狗!”
“鬼子呢?”
“死了,八十七个,一个一个的,全死了!全杀了!全杀了!”
陶富海看着大家,大家看着陶富海,抖机灵缓缓对陶富海竖起了大拇指。
陶富海悄悄对大家招招手,众人赶紧到一边围成一圈,抖机灵迫不及待地说:“八十七个,四当家的一个人杀了八十七个鬼子。我的姑奶奶,是真的吗?八十七个,机关枪还得突突一会儿呢?小鬼子就没反抗?”
大家咂咂舌,“大个子”庞五指指李天行说:“你看当家的那身血,不像是假的!”
抖机灵挠挠头:“那不是好事吗?当家的这是咋啦?吓傻了?还是乐傻了?”
陶富海冲抖机灵说:“你要是先看到一村子的人死了,再一个一个杀了八十七个人,你会咋样?”
抖机灵吐了下舌头,讪讪地说:“我哪成啊?也是啊,大晚上的,杀了那么多人,想想也挺瘮的慌!”
“是啊,四当家的别把脑子吓糊涂了!”
陶富海扭头看看李天行,对大家说:“我看四当家的不像是被吓的。他刚才说自己是鬼。四当家心肠好,杀了那么多人,他过不了自己的坎儿!”
“杀的是鬼子,不是人!我去劝劝当家的,把他们当成鬼就行了!”抖机灵就要过去。
陶富海拉住他说:“别去。啥都别说。这道坎儿得他自己过。”
于是大家只好在旁边等了一会儿,李天行双手夹着头,一动不动地坐着。大家泛着嘀咕:“这么等不是回事啊?万一小鬼子追过来怎么办?”
抖机灵嘟囔着:“我看着四当家的都难受,浑身血呼啦的,光那气味都够受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陶富海一拍大腿:“对啊!还是你机灵,我怎么没想到!我来试试!”
说着把外衣脱了下来,要了两个水壶递给抖机灵:“咱给四当家的洗洗手,换个衣服,没那么血腥了,兴许就好些!”
大家觉得有理,刚要围过来,陶富海说:“你们在边上等着,我俩就够了!”大家不知道为什么,还真是乖乖的听话。
陶富海靠近李天行,示意抖机灵往李天行头上倒水。清凉的水流顺着李天行的手缓缓流下来,陶富海像个老大哥似的说:“四当家的,手脏了,洗洗吧。”
李天行抬起头,看着清水流下来,陶富海伸手帮他冲掉头上和手上的血,李天行没有反抗,看着手上的血迹变得淡了,眼睛里的血红也渐渐退去。
陶富海用湿布要给他擦脸,李天行接过湿布自己擦拭血迹。
陶富海又说:“四当家的,把衣服也换了吧。”
李天行看着陶富海,眼睛里的红色基本褪去,只剩下交错的血丝,语调平稳地说:“谢谢你,陶富海。”
抖机灵惊喜地叫了起来:“四当家的!你可缓过来了!我们还以为……”剩下的半句话被陶富海一瞪赶紧咽了回去。
李天行木然地说:“以为我疯了?”
抖机灵不好意思地讪笑着:“哪能啊,我是说,我要疯了!”
李天行站了起来,陶富海依然把自己的军装外套递过去,憨憨地说:“衣服脏了点,四当家的别嫌弃,还是把那件换下来吧,湿漉漉,凉飕飕的,别受了风寒!”
李天行看着陶富海憨憨的面容,没说什么,把外衣脱下来扔在地上,伸手接过衣服穿在身上,衣服长短还好,就是肥大了点。
抖机灵忙说:“四当家的穿军服就是好看,要是再带上高高的军官帽,那才叫一个帅!大帅和少帅都比不上的帅!”
李天行伸手拍拍陶富海的臂膀,说:“谢了!兄弟!”然后牵着马继续前行,大家也眉开眼笑地跟着,一行人继续北进。
一路走走停停,没有发现追兵。大家拿出干粮和水,稍作喘息。李天行吃着东西,没吃几口就不吃了,手里拿着,眼睛发直,不知在想什么?
大家都关注着李天行,看他这样,又悬起了心,抖机灵用胳膊肘戳戳陶富海,小声说:“陶大哥,四当家的又犯迷瞪了。这回还是看你的了!”
陶富海还是憨憨的样子,拿了水壶走过去,并排坐下,把水壶递给李天行,用老大哥温暖的语气说:“四当家的,喝口水。”
李天行回过神,伸手接过来,拿在手里却不喝。陶富海注意到,李天行的手在发抖,似乎他浑身都是紧绷的,紧绷得发抖。
陶富海第一次感觉到,这个让他佩服的,不仅有一身好功夫,而且颇有指挥天份的当家人,现在只是个需要人安慰的小兄弟。他满怀诚恳地说:“四当家的,有什么事别一个人闷在心里,说出来,大伙一起合计合计,兄弟们都很担心你。”
李天行低了头,沉默片刻,低沉地说:“陶富海,我怕......鬼子还会报复!我杀了他们那么多人,不知道他们为了报复我,又要杀多少人!有多少人会因为我,因为我......死......死得很惨!我该怎么办?我真的......越想越怕!”
陶富海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想什么说什么:“四当家的,要是我们遇上这事,也会杀掉这些害人的鬼子。总不能看着他们杀害我们的父老兄弟,就为了害怕被报复,放了他们吧!不是你的错,四当家的,是小鬼子太恶!恶人总有恶报,老天有眼啊!他们迟早要遭报应的!”
李天行低头无言,依旧紧绷得发抖,打谷场的尸体越发清晰,甚至焦糊的味道还能闻到,这一切是否会因为自己而重演?终于,他用一只手抵着额头,双肩抖动,无声地落泪。陶富海眼眶中也噙满了泪水,用厚实的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旁边听着他们对话的几个人全都眼圈发红,怔怔发呆,这些杀人如麻的土匪,第一次,为了未知的杀戮而凄然落泪。
突然,枪声响起,从前面的方向传来。大家霍地站起来,李天行放下手中的东西,说了句“散开,隐蔽”就冲向了打枪的方向。听着枪声越来越近,李天行上树观望,看到大概十几个人被不少伪军追赶,有人中枪倒下,后面的伪军眼看就要追上。李天行迅速靠近,居高临下,一枪一个,撂倒了前面的三个伪军,伪军继续追击,又是两枪,两个伪军倒下,剩下的都忙着找树木做掩护。
一个军官大叫:“躲什么,让他们跑了,咱们回去也得挨枪子!谁敢退后,老子毙了他!”一边叫一边用枪逼着部下追击。李天行瞄准军官,一声脆响,军官一头栽倒在地,头上的血窟窿看着瘮人。大家连打枪的人都看不到,不禁发了毛,拖着死去的长官就往后撤。李天行再打两枪,后撤变成了仓皇溃逃。
那几个被追击的人赶紧回来救中枪的同伙,同时张望着找寻什么人救了大家。猛地眼一花,一个人从天而降,其中一人竟然叫出来:“李天行,你是‘镇三关’李天行?”
李天行却不认得那人,那人说:“李少爷不认得我,我可认得你。我是洪帮人堂的,在天门山见过李少爷!长春城里也碰见过几次,可是我们是小人物,李少爷自然不认识我们!”
人堂,就是‘双枪神龙’龙三凤当堂主的人堂,似乎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自从龙三凤一死,人堂堂主一度暂由帮主陆封疆兼着,听说后来提拔了一个人堂的年轻人主持,此人行事低调,倒很让元彪放心,所以这几年,长春的黑道因此而风平浪静。
李天行抱拳施礼道:“原来是洪帮的兄弟。失敬了!你们怎么会被伪军追击?”
那人也抱拳还礼说:“我叫谭仲恺,说来话长。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简单说,我们杀了小鬼子,所以被他们追杀到这儿。”
李天行和谭仲恺一起看中枪之人的伤势,还好,打中了小腿,皮肉伤。
李天行说:“伪军可能还会追过来。此地不可久留,你们跟我走吧。”
李天行带着他们和自己人汇合,途中,唐仲恺详细说了他们的遭遇。原来,长春城破,日本人接管了所有政府、军队、商会、学校。凡是有骨气的人都遭到杀害或者监禁。人堂堂主赫连鹏,有满族血统,为人低调,但是也很倔犟。暗中带着人击杀小鬼子,被小鬼子视作眼中钉,大肆搜捕洪帮兄弟。洪帮兄弟的日子愈见艰难。帮主陆封疆早有命令,各堂不要生事,静观其变,所以对赫连堂主的不听号令很是不满,说要撤了他的堂主之位,还要逐出洪帮。兄弟们都站在堂主这边,可是堂主不让大家跟着受牵连,独自一人离开。没想到有人告密,日本人抓了堂主。兄弟们拼死要救出堂主,可没成功,反而被小鬼子和伪军一路追杀到此。
李天行问道:“那你们有什么打算?”
谭仲恺说:“城里还有我们不少的弟兄,堂主还在日本人手里,我不能不管他们。今天得到李少爷的出手相助,大恩不言谢!我要回去救堂主,就是救不了,我也要和兄弟们同生共死。”
李天行问:“你们赫连堂主被关在什么地方?”
“堂主被人骗到了青田镇,那儿有我们的一个分舵。我怀疑就是分舵的人告了密。堂主被关进县警察局的监狱里,那儿现在是日本鬼子的驻地。我们想趁着黑夜摸进去,可是里面有狼狗,它一叫,我们就被发现了。我已经给城里的弟兄们带了话,他们也赶来救堂主。我必须回去和他们会合。要是救不出来,堂主被转移到长春,恐怕凶多吉少!李少爷,事不宜迟,我这就告辞了。”
李天行叫住他说:“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救人!”说着,吩咐陶富海他们:“你们带着大家往西北方向走,越快越好,尽可能消灭痕迹,到蒙古和吕连长他们会合。我和他们救了赫连堂主,就去蒙古和你们会合。”
抖机灵着急了:“四当家的,我们跟你一起去!”
陶富海也说:“带上我吧,四当家的,我的炮能帮上忙!”
“我是当家的,听我的。我不在,大家都听陶富海的。放心,我一定很快赶上你们!”说罢,李天行和谭仲恺飞奔而去。
谭仲恺心中纳闷,怎么李少爷竟然成了四当家的,但不管怎么样,李天行肯出手相助,谭仲恺心里踏实多了。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