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马之王者

  一行人在斜坡处全神贯注地准备着,突然,一阵响亮的号角声划破长空,继而从马群的三面冲出牧民,挥动着套马的长绳,嘴里发出响亮的胡哨,纵马奔向马群。马群骤然受惊,开始骚动,那匹黑马一声嘶鸣,带着马群向唯一的缺口冲来,此处却正是孟根等人的埋伏地。

  马群将近上千匹骏马,真是万马奔腾,如泄堤的洪水,以摧毁万物的势态扑过来,没见过这场面的抖机灵吓得整个人都僵硬了,连最灵活的舌头也麻了。即便是李天行,也是一颗心“咚咚”猛跳,手心里竟然开始冒汗。

  孟根和他的牧民们兴奋地脸都是红的,人和马都是蓄势待发的弓箭,眼看马群眨眼间到了眼前,最前面的那匹黑马如下凡的黑龙,四蹄腾空,马尾飞扬,长鬃飘飘,携着风雷之势转瞬而至。

  孟根嘴里的胡哨如号角般嘹亮,人和马箭一般冲出去,随即所有人都跟着冲过去,从侧面如同另一股洪流,要和它们撞击!牧民们都挥舞着绳套,目标明确地向看中的骏马头上套去,马嘶声声,胡哨声声,一场人和马的大战拉开了进入了高潮。

  因为大家都知道孟根要把那匹头马送给李天行,李天行带着的十几个人当然首先就冲着那匹黑马去了。可是他们没有、也不会用绳套,只是试图阻挡黑马的前路,让它慢下来,好让李天行和孟根抓住它。

  孟根带着五个人,甩着绳套专门去抓黑马,于是一场二十人对阵一匹马的角逐开始了。黑马的前路被十几个人挡住了,侧面是那些精准的绳套逼近。黑马竟然不改变路线,因为它一变,后面的马群就会跟着变。谭仲恺等人看着黑马直冲着他们过来,身后是万马奔腾的轰鸣,脸色也不禁变了,而身下的坐骑开始不安地后退,眼看黑马要冲到近前,谭仲恺等人的马纷纷自动掉头,向后逃跑。

  孟根一马当先,冲向黑马,手中的绳套果断地挥出,那个绳套精准地套向黑马的头部。可是黑马身形飘忽,绳套蹭着它的耳朵落空了。几乎前后脚,那几个牧民的绳套也纷纷扔过来,就像是半空中一个又一个的陷阱,不断封堵着黑马的出路。黑马的速度快得惊人,奔跑路线飘忽不定,第一个绳索落空,后面的绳索也一个个落空,而错过一次,机会就没了,因为没有任何马的速度可以追得上它。然而,一个人影从半空中落下来,是李天行。

  李天行没有绳索,他唯一能用来套马的,就是他自己。就在大家去封堵黑马出路的时候,李天行策马靠近黑马,当所有人的手段无效,毕竟也干扰了黑马的节奏和速度,李天行抓住时机,策马冲进马群,顺势狂奔,眼看自己的马接近黑马,一个凌空腾跃,踩着中间的奔马,飞身坐到了那匹黑马的背上。

  令他意外的是,黑马没有任何反抗,就像毫无感觉一样,竟然就这样带着他一路狂奔,直到身后的胡哨声、呼喊声渐渐消失,黑马依旧飞一般地奔腾着,马背上的李天行只觉得风迎面而来,大地向后倒退。他心里开始发虚:这茫茫草原,它是要把自己带到哪里啊?就算自己驯服了它,也找不到回去的路,难道要让黑马收留自己吗?

  就在李天行觉得黑马真的要跑到天荒地老的时候,它终于渐渐慢下来停住了!它身后庞大的马群也随之止步。天地之间突然安静了!李天行不敢稍有放松,他迅速观察了周围,发现右面是山林,其它的依旧是望不到头的草原。跑累了的马儿,纷纷变得放松,有的低着头吃草,有的缓缓走动,也有的或昂首四顾,或摆尾甩头打着响鼻。李天行觉得,只有一匹马没有放松,就是他骑虎难下的黑马!

  李天行低头看黑马,它昂首站立在一个草坡上,风吹动着它飘逸的长鬃。此刻,已经可以清楚地看到黑马大大的黑眼睛,长长的睫毛,它的眼神带着冷静和轻蔑。李天行缓缓伸手想触摸一下它的头,就在他的手几乎马上就要触到它的时候,黑马突然一声长嘶,后蹄直立,前蹄凌空,几乎和地面成为直立角度,李天行虽有心里准备,但马身滑溜又没有马镫,腿脚使不上劲,他又不愿去拽马鬃,只得双手搂住马脖子,双腿勉强夹住马腹,像个猴子似的半挂在马脖上。

  黑马前蹄落下,李天行癞皮狗似的趴在马身上,想要赶紧调整重心,可是他才一动,黑马猛地后蹄飞踢,一股巨大的冲力把本来就重心不稳的李天行立刻掀翻了,李天行像是被巨手从马脖子上扯下来,然后狠狠地甩出去,落在了黑马的面前,仰面在地的李天行可以看到黑马俯视它的眼神,带着高高在上的冷傲和戏谑的嘲笑,即便是它的两个大鼻孔,似乎都在一抽一抽地笑。然而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那嘲笑就不见了,黑马前蹄高抬,冲着李天行就跺下去。李天行一个就地打滚,滚向马腹一侧,迅雷不及掩耳地从地上弹起来腾身回到了马背上。

  接触到马背还不到三秒,黑马暴怒了。它再次后蹄飞踢,前蹄腾空,反反复复数不清多少次,李天行这次是既有心理准备,也有过实战经验,跟一块烂泥一样贴在马背上怎么折腾都不下来。

  黑马安静了片刻,李天行打着十二分的精神等着继续接招。果然,毫无前兆地,黑马箭一般冲了出去。马前冲的速度势如闪电,巨大的惯性差一点把李天行抛下来。李天行迅速把重心前倾,以达到人马同步,但同时也暗自防备着,黑马必然有它的杀手锏。果然,黑马在急速前行中,又一个毫无征兆地急停,一股无形力量生生把李天行从马背上掀起来,直接飞过马头落下来。李天行纵然有准备,也只能尽力稳住身形双脚落地,没那么狼狈而已。人和马对视了几秒钟,黑马突然扬蹄要跑。李天行身影一晃,居然又稳稳坐在了马背上。

  黑马再次被激怒了!它不断飞踢后蹄,想把李天行再次掀翻下来,可是奈何李天行跟一大块粘膏药一样粘在了背上!黑马又嘶叫着前蹄腾空,几乎直立,李天行抱着马脖子像个赖猴子一样飇着。黑马发狂了,猛地又箭一般冲出去,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

  李天行紧紧贴着马背,任由黑马发性狂奔。眼见着黑马往山林方向跑,心里不禁纳闷:难道这马是气昏了头,树林可不是跑马的地方!谁知黑马真的冲着树林去了,正对着一颗大树就撞过去。李天行提着十二分警惕,任凭马跑过去。眼看就要撞到大树,黑马一个摆头,身体蹭着大树而过。普通人此时如果不下来,腿可就要没了。李天行双手抱住马脖子,迅速撤回一条腿,壁虎一样吸附在马背一侧,躲过这个狠毒的招式,然后依旧恢复成一帖粘膏药。继续做了类似的几番尝试后,黑马放弃了树林,又折回身跑向草原,跑到了一个不大的湖边,湖水低洼,四周是缓坡。黑马跑下坡,却又往坡上跑,突然一个马失前蹄,前腿跪倒,身体迅速向一侧倒去,如此一来,马背上的人要是不下来,就会被生生压断一条腿!李天行反应很快,双手一撑,人就离开马背飞出去,黑马倒地,可李天行却站着。马迅速地站了起来,可是李天行没有再跳上马背,他站在马头对面,看着它的眼睛,和缓地说:“你是真的不想做我的伙伴吗?还是你舍不得这个草原,舍不得你的马群?”

  黑马看着他,不再狂躁,却也没有再高昂着头。它的眼神透出安静的柔光,是一种友好的神色。李天行缓缓伸出手,越来越近,终于触摸到了它,它的大眼睛里映着李天行的影像,轻轻地摆了摆头,摩擦着他的手。李天行惊喜万分,他懂了它的心意,上前一步,两只手轻轻抚摸着它的头和颈,而它也温顺地回应着,轻轻打着响鼻。

  李天行注意到马身上已经有了细汗,他轻轻拍拍马鬃,说:“你渴了吧,我们去喝点水。”便往湖水边走,黑马温顺地跟着,在水边低头喝水。李天行也用手舀了水喝了几口,甘甜清冽,抬头看着周围的景色,湖水映着蓝天白云,四周青草依依,野花盏盏,诗画都难以形容的美妙。他走到缓坡上躺了下去,顺手摘了一根草杆,放在鼻下嗅着青草的芳香,然后放在嘴里轻轻一咬,淡淡的苦涩更让人心清气爽!黑马悠然地在旁边吃着青草,好像刚才的那些斗智斗勇都不曾发生,人和马竟然如老朋友一般的默契。李天行的心醉了,简直要融化在蓝天里,他甚至希望变成青草,无忧无虑、自生自灭,偶尔让马儿啃咬!渐渐地他闭上了眼,竟然打了个盹,一个没有梦的盹!

  猛然间,他睁开了眼,翻身坐起,蓝天依旧,湖水依旧,自己好像只是闭了下眼睛而已,只是一瞬间,也是唯一的一个一瞬间,没有任何意念和情绪,忘了世间万物甚至自己的一瞬间。就好像菩提树下,释迦顿悟的一瞬间。转瞬即逝,却的确存在过,也许不会再拥有。

  黑马仍然在静静地吃草,一小口一小口,优雅而悠闲。李天行必须考虑回去的问题了,总不能真的让黑马收留自己,跟着它和它的马群去浪迹天涯吧。突然,对这个想法,李天行倒是觉得有趣,也许有一天,他做完了自己该做的事,和黑子在草原自由自在,浪迹天涯,也是人生难得的际遇吧!

  可当下却必须回去,但他改变主意,不想带着黑马离开草原,因为自己将要去的地方是战场,他不能给黑马一个残酷的将来。怎么回去?李天行闭上眼静静想着今天出来的路径,大致辨明了孟根行营的方向,睁开眼仔细看了看不远处的山林,谢天谢地,有了这片山林,他就有数了。

  李天行站起来,走到黑马的身边。黑马抬起了头,静静看着他。李天行抚摸着它丝绸般的长鬃,对它说:“草原太大了,你能送我回去吗?我保证,不会有人为难你,你还会回归你的马群,那是属于你的天地。希望将来,我们还有机会见面,你会记得我,我们是兄弟!”

  黑马静静地看着他,眼光安静而温和。李天行带着它走向山林的方向,然后轻巧地跃到马背上,轻轻拍了拍马脖子右侧,黑马上了缓坡,朝着山林方向飞奔起来,四蹄腾空,像是在草上飞腾,却又平稳轻快,与之前是完全不同的节奏。

  都已经下午了,在孟根的行营里,大家望眼欲穿地等了好久,也不见四当家的回来,有些慌了,纷纷来找孟根。

  “王爷,您能不能派几个人去找找我们当家的。都半天了,也不见影子。草原大,迷了路就麻烦了!“

  孟根却说:“你们对你们当家的也太没信心了!我这个二弟肯定会骑着马回来的!你们听我的,没错!”

  大家只好回到帐篷里等着,正等得心焦的时候,听到外面有人喊:“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大家赶忙跑出来看,果然是李天行骑着黑马跑过来。

  抖机灵兴奋的说:“还是咱四当家的,马王都驯服了!我可要好好看看这匹马!”

  庞五拍了他的后脑一下,故意说:“小心,别靠近马屁股,你的小脑袋可一踢就碎了!”

  李天行到了营地边缘就下了马,有些不舍地凝视着眼前这匹俊逸非凡的骏马,轻轻抚摸着马鬃说:“谢谢你!以后,我就叫你‘黑子’好吗?将来,我到这里找你,如果有缘,我们再见!”说完,抱着马头,自己的额头抵着黑子的额头,片刻后松开了,退后一步说:“走吧,你的兄弟在等你,走吧!黑子!有缘再见!”

  黑马扬了扬头,轻轻嘶鸣一声,掉头飞奔而去。正兴奋地走过来的众人都愣住了。抖机灵扯着脖子大喊:“跑了,它跑了!四当家的,你的马跑了!”

  李天行微微一笑,对他们说:“它属于这个草原,我答应他,送我回来,就回去!”

  庞五瞪大眼睛说:“四当家的,它还会说话啊!成精了?”

  “它虽然不会说话,可是它什么都懂!我们成了朋友,我管它叫‘黑子’。”李天行的心里隐隐作痛。

  一听“黑子”这个名字,大家眼光都黯淡下来,三小姐的“黑子”,谁能忘呢!

  随即,一个洪亮的声音传过来:“好,不愧是我草原上的雄鹰!我们草原的子民都把马当作朋友!那匹头马已经认了你作一辈子的伙伴!好样的!天行!”孟根从后面走过来。

  李天行上前说:“大哥,我放了黑子,你不会怪我吧?”

  孟根大手一拍李天行的肩头,爽朗地说:“不会,我说了,我只做媒,剩下的我就不管了!走,我们喝酒去!”

  一天之后,孟根派人接到了吕良诚的队伍,大家看到李天行他们不仅全数都在,还多了一百多个洪帮兄弟加入,都兴奋不已。抖机灵的那张嘴又闲不住了,很快,庞五的后背成了大家打趣的核心,庞五每每看到抖机灵都恨得七窍生烟。而陶富海的战绩也让那些炮兵们很是羡慕,后悔当初怎么没有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

  又是一个晚上的狂欢,第三天,李天行要带着大家继续上路,和孟根依依惜别。

  李天行有些伤感:“大哥,现在东北战事紧张,日本鬼子异常凶狠。将来不知道会是什么局面,不知道何时才能再次到草原见到大哥!还望大哥多多保重!”

  “二弟,如果东北不保,恐怕我们蒙古草原也难逃厄运!我们各个部族也都关注局势的发展。你们此去黑龙江,如果实在难以支撑,就找大哥来。我们兄弟并肩作战,同生共死!”孟根的眉宇间也带着一丝隐忧。

  李天行和孟根拥抱道别:“好!一言为定!大哥珍重!”

  孟根此次还送了一百匹战马和一些粮草给李天行。李天行上马刚走几步,就听到有人大叫:“那匹头马回来了,它回来了!”

  果然,马蹄声声,一匹骏马,马鬃飘扬,四蹄腾空,犹如天马从天而降。蒙古牧民们激动了,一起呜呜大叫欢呼雀跃。李天行心头一热,纵马迎了上去。黑子站住了,李天行下马来到黑子面前,伸出手,黑子摆着头,摩蹭着他的手。李天行难掩内心的激动,双手抱住马头,眼睛竟然湿润了。他轻声说:“黑子,谢谢你来和我道别!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一定到草原来找你。希望那个时候,你的马群更大更强壮!再见了,黑子!”

  最后紧紧拥抱黑子,李天行含泪翻身上马,拨转马头要走,谁知黑子蹿过来拦住马头,前蹄凌空,一声嘶鸣。李天行瞬间明白了它的意思,感动之余,眼光黯淡下来,他对黑子说:“黑子,我要去的是战场,生死难料!你还有你的马群需要你,我们后会有期吧!”说完拨转马头要绕开。黑子又是一声嘶鸣,李天行喊了句:“黑子,你的马群需要你,你回去吧!”继续拨转马头。可是黑子竟然再次前蹄凌空,一声长长的嘶鸣,李天行的坐骑竟然不断打着响鼻后退,左右打转,不肯前行。

  孟根见状喊了一句:“把我的马鞍拿过来!”手下卸下了马鞍,孟根把马鞍递给李天行:“大丈夫征战沙场,马革裹尸,别那么婆婆妈妈的。这是黑子自己的意愿,死了也不会后悔!你就让它跟着你,天命如此!”

  李天行看着黑子的眼睛,黑子的眼神清澈而冷静,伸手接过马鞍,给黑子安上,黑子没有一丝抗拒,李天行心情复杂,依旧纠结不忍。

  牧民还要把缰绳拿过来,孟根说道:“那个就不用了,这马和二弟心意相通,用不着那个!”

  李天行一咬牙,翻身上马,抱拳高声说:“大哥,我们走了!草原的兄弟们,我们后会有期!”

  当队伍缓缓行进,身后传来响亮而浑厚的号角声,那是出征的号角,天上猎鹰盘桓,长风猎猎,人们心头翻滚着壮士扼腕的悲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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