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屯的大火烧到第二天下午才基本熄灭,可是,要清理那些烧得乌黑的坦克,和堵塞道路的残桓断壁恐怕要再花一、两天的功夫。而屯外那条土路更是麻烦不断,地雷、壕沟、小股伏兵轮番上阵,大队人马拥挤在此,行进如蜗牛爬行。本庄丸的眼睛是血红的,大概肝气上冲的厉害,头痛欲裂,只想挥着军刀砍人!
菊代一男倒是有一种戏谑的微笑挂在了嘴角:这样的战争太有趣了,空城计、伏兵、火攻,这才是战争艺术的魅力!这里面的乐趣,本庄丸这样的粗人是不懂得欣赏和享受的!可惜自己在这里面的戏份不重,倒真该争取一下和如此难得的对手对阵的机会!
当李天行回到了齐齐哈尔,远远看到的是一座亮晶晶的冰城,他知道这是容大有的主意,既然齐齐哈尔不能避免战火,只能尽可能武装到牙齿,哪怕是冰也被用上了!人们日日不断往城墙上注水结冰,只为了给敌人登城制造麻烦。
进了城,这里已经是半座空城了!已经临近十二月,按照往年,到处是要过大年的喜庆热闹,家家都开始购买年货,准备灯笼、红字,裁剪新衣服。街上的店铺开始推迟打烊的时间,满街都是卖炮仗的小贩。如今,他走在冷清的大街上,身边偶尔有行色匆匆、神情落寞的人经过,冷风刮得不少虚掩的门窗“咣当咣当”空响,不禁让李天行想起长春的那个悲惨的日子。
顾不得歇口气,李天行径直来到指挥部,见了元龙,一把被他拽着胳膊按到椅子上说:“行了!你别说话,让别人汇报也一样!你就听我说,我让你干什么,你就服从!”边说边递给他一杯水,接着说:“你也看到了,老百姓走了大半,还有不少军人的亲眷,我让人护送着先进山了。咱们的弹药也快见底,估摸着最多能撑个十几天。撤退路线已经定了,进长白山,从葫芦口走,万一鬼子追上,那里居高临下封住通路,他们进不来。老爷子的山寨有粮食弹药,我们先到那里喘口气再看。你先休息休息,明天带着伤兵和辎重部队先撤,其它的不用管了!”
李天行才要开口,元龙却直接喊来卫兵:“带李团长到旁边休息。叫军医过来看看。”
李天行只好跟着卫兵到旁边的屋子里休息,他知道不管要做什么,还是先恢复了精神才行,所以等医生治疗完毕,很配合地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外面灰蒙蒙的,推门一看,竟然是漫天飞雪,万物裹素。想起从前喜欢下雪,雪中和顺子、秀儿、元魁、元英的嬉笑玩耍仿佛就在昨日,那时的雪景虽然也是一片白茫茫,却到处透着欢乐和喜庆!同样的雪景,同样的白色,今日却倍感悲凉,北风吹雪,冷透骨髓,突然特别想念亲人!
李天行忍不住去看顺子他们,到了元龙府第竟空无一人,突然想起来元龙说过,军人的亲眷已经先进山了!他便快马加鞭赶去萃园,不料被告之叶枫忙于事务,两日不曾回来,说是在救国会,自己再赶过去,却依然扑空。
李天行心中郁闷,只好回到骑兵驻地。大家看到他回来,纷纷围上来,李天行看着这些兄弟,不少人带伤,眉宇间的洒脱难寻踪迹,代之以悲伤和沉郁。刀把子的二营损失最大,他自己也带着伤,一见面就说:“团长,我不要先撤!鬼子杀了我这么多兄弟,我就是死也要带着鬼子一起下黄泉,给兄弟们一个交代!”
铁匠悲愤地说:“我也不走!和我一起来的几个兄弟死了一半!我不能再让鬼子占了自个儿的家!”
“跟小鬼子拼了,这是我们的地方,我们都走了,我们的家人怎么办!”
“是啊!现在已经大雪封山,我们逃到山里,不是饿死就是冻死!还不如跟鬼子拼了!”
“死算什么!咱都是刀尖上讨生活的,人活一口气,就是战死也不能憋屈地活!谁愿走就走,反正我不走!”
抖机灵嘟囔着:“本来就快打到长春了,怎么一转眼齐齐哈尔也保不住了!冰天雪地的,往哪儿逃啊!”
李天行默默听着,心中泛着苦涩,当初承诺这些兄弟来当兵,信誓旦旦要打回长春,赶走鬼子,却不料还要带着他们继续逃命!
容大有赶紧说:“我说弟兄们,团长还有伤,不能说话,咱们让团长缓缓。到饭点了,咱吃了饭再说!大家先散了吧!散了吧!”
李天行哑着嗓说:“吃完饭,连以上的军官来开个会。”大家蔫头耷脑地散开了。
回到营帐,李天行就问:“容参谋,我们的伤亡情况你有细目了吗?”
容大有回答道:“有,团长先吃了饭再看吧。”
“拿来吧。”
容大有只好转身在一摞账册中抽出了一本,递给他。李天行接过来,翻开,第一页赫然写着总名目:
阵亡:319人
伤者:553人
他继续翻开第一页,每一列一个名字,底下小字注明,绰号xx,所属xx,阵亡时间、地点。李天行一个一个地看,多数人的面容都能在脑海中显现,他们很多人的大名倒不是很熟悉,但是绰号却亲切得很!到底容大有有心,特意把绰号当作最重要的事记下来,恐怕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名录了!那些人名冰冷地躺在纸上,人却不知在何处,自己连亲手掩埋他们的机会都没有!有的名字一入眼帘,脑海里就会重新经历他们死时的残酷血腥场面。很多名字他太熟悉,从雷公寨一路常常叫着,杆子,驴皮,跟二当家、三当家九死一生,一心跟着自己要重建雷公寨,竟然出现在阵亡名单里,而自己今日才知道!李天行的手慢下来,文字有些模糊,他不敢往下看!
容大有一直在旁边看着,看情形不对,赶紧把名册拿过来说:“团长,一会儿他们就过来了!这个以后再看吧!粥快凉了,喝一口吧!”
李天行心里难受,喉咙处也像是有个粘粘的东西堵着,根本吃不下,只喝了几口稀汤,放下碗说:“容参谋,师长说弹药只够十几天的,让我明天带着辎重部队先撤,骑兵留下两个营,伤兵和新兵也都要撤离。别的师长没说,你还知道些什么?”
容大有说:“师长不甘心让鬼子占了齐齐哈尔,可是咱的弹药奇缺。我亲眼见的,把压箱底的存货都翻出来了,好多弹药箱都朽烂了,里面的子弹也生了锈,能不能用还是两说!还有,不光咱们这儿困难,马督军那边也吃了败仗,被鬼子困在了桐县,比咱们也好不到哪儿去!鬼子压制住了咱黑龙江的国军,又开始调集军队,要清剿据守在几个大城市里的吉林国军了!现在,我们被鬼子分割包围,谁也顾不上谁!团长,我说句重话,形势严峻,咱能全身而退都不容易!师长让亲眷、伤兵、辎重先进山,留下的都是精锐,还是想跟鬼子最后拼一拼!团长,说心里话,我胆子不大,也没上过战场,可是自打写了这个名册,那么多好兄弟,前几日还在一起说笑,怎么突然就没了,不能想,一想都心痛,我也想豁出去跟小鬼子拼了!不能这么轻易放过这些个狗娘养的!”说到最后,容大有的声音也有些发颤。
李天行叹息着拍了拍他的臂头,眼睛看向门口,低声说:“他们到了,让他们进来吧!”话音一落,站在外面听墙根的那些人略带尴尬地鱼贯而入,大家用不一般的眼神看着容大有,刀把子特意拍了拍容大有的肩头,说了声:“兄弟!”
被大家天天“大奶奶、大奶奶”称呼惯了的容大有,听到“兄弟”这个字眼,立马感动得热泪盈眶,赶忙低头掩饰过去,趁人不注意,用袖子拭干夺眶的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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