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为铁匠举行了简陋但隆重的葬礼,认识的不认识的,穿军装的不穿军装的,都源源不断地加入了送葬的队伍。因不能出城,就在城内一个湖边的土丘上找了处面湖背丘的风水之地作为坟地。
杂乱但有章的送葬队伍一路撒着纸钱,不断有人自动加入其中,没有人嚎啕大哭,只有悲情、啜泣和泪水,打头的是“七郎”葛钺,双手捧着那柄铁匠自己打造的青龙偃月刀,李天行和几个兄弟抬着棺木,引导着队伍缓缓来到坟地。
这里已经挖好了一个深坑,葛钺用白绸把大刀包裹起来,放在棺盖上,大家用绳索把棺木缓缓放下去。望着麻布覆盖的棺椁和白绸包裹的大刀,李天行含着泪,立正敬礼,身后穿军装的都立正敬礼,不穿军装的有的深深鞠躬,有的跪下磕头。
李天行压抑着悲痛沉声说:“铁匠,兄弟!一路好走!等着我们地下相聚,这一天不会太远!”
当第一锹土扬撒下黑褐色的泥土,人群中不少人哭出了声。天边的落日已经消失在昏黄的晚霞中,几只乌鸦被哭声惊动,发出凄厉诡异的叫声飞走了,夜色从四面八方向这群陷落于悲戚的人们无声无息地笼罩过来。
第二天,天没亮,城内就已经是气氛紧张,士兵们草草吃了干粮,各自就位,无论是城门楼上守城的,还是待命支援的预备队,抑或是负责补充弹药、救治伤兵的救国会志愿军,大家都绷紧了心弦,真正的城防战将会随着朝阳,一同降临到这座古老城市的上空。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太阳已经升起了老高,一切还是静悄悄的。士兵们在城楼上伸着脖子,眼睛都瞪酸了,日军的影子也没见到。
元龙拿着望远镜看了一会儿,可以看到日军阵地影影绰绰人影走动,好像很是安静,没有军队集结的意思。回到指挥部,军官、参谋就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小鬼子到底啥意思?咋打着打着就蔫屁了!耍人玩儿呐!”
“哼,肯定没憋什么好屁!这两天让咱揍得狠了,肯定是要弄点邪乎的!”
“还怎么邪乎!不就是飞机大炮坦克一通乱轰。有能耐把齐齐哈尔炸平喽!就占了个废墟而已,没啥了不起!将来咱再建个新的,更好!”
“老弟呀!齐齐哈尔都炸平啦,你还不死球了!你个死鬼还要造个鬼城咋的!”
“我死了,有儿子,嘿嘿,我有俩儿子!儿子生孙子,孙子再在生儿子,子子孙孙没完没了!别说一个齐齐哈尔,多少个都能造出来!”
“这倒是个不错的招!看来娶老婆生娃子,就是打败鬼子最好的法子!别说咱有四万万同胞,光咱东北就三千万人,一家生个七八个,一人一脚也能把那几个矮矬子踹回他们老家去!哈哈哈!”
既然已不在乎生死,大战间歇竟百无禁忌,拿死亡开开玩笑!
玩笑过后,大家坐下来说正经事。
“不管小鬼子再憋什么臭屁,反正他们不会退兵。眼看齐齐哈尔已经是孤城一座,鬼子八成是要积聚力量,以求尽快破城。”
“从凌江到这儿,本庄损失也不小,想要攻克齐齐哈尔这样一个大城市,恐怕也要赔上他的家底!我看,这老小子可能有点小算盘,会不会要等援兵,不想拼掉老本?”
“等援兵?那将来这战功可就不能算到他一人头上了!本庄这小子是个狠角!竟然能用轰炸机对付骑兵!一路打得这么苦,眼看要到手的鸭子,还能分给别人?我看不像。一定是在琢磨坏水,要来狠的!”
“对了,叶会长送来的消息说,日军在周围没有大批调动西进的情况,除了鸠木师团北上攻取帛县,以形成对我两面夹击的态势,没有新的动作。还有,就是有一个坦克大队从南向北开进,目的地尚不明确。”
“那个坦克大队在什么位置?”
“两天前在衢镇附近,现在到什么地方还不知道。”
“衢镇东北方向是日军左左木师团,东面是童古师团,西北面是本庄师团。这么说,如果这个坦克大队是来驰援本庄的,那就在这一两天就到了!难道本庄是在等这个?”
“也可能。咱们打残了本庄的坦克部队,这小子有点心虚。要是他真的有这个坦克大队的支援,咱们守城的难度就更大了!”
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一个士兵进来递给梁参谋一封信,梁参谋打开看了,然后呈给元龙:“师长,这是叶会长送来的消息。”
元龙扫了一眼,把信放到桌上,抬头说:“还真让你们猜对了!这个坦克大队本来是要往东北方的,却突然转向了咱们这边。看来本庄是要来狠的了!”
“他再狠,齐齐哈尔的城墙也不是泥巴糊的!大不了还有巷战,到这时候了,没别的,死磕呗!”
又是短暂的沉默。元龙开口:“日军进攻,一定先是飞机大炮轰炸城楼守军,和城内军事目标,然后坦克为先锋进逼城下,炮击城墙和城门。尤其是城门,禁不住炮轰。城门一开,跟在坦克后面的步兵就会蜂拥而入。我们仅剩两门炮,以我们的火力,挡不住坦克。估计城门会最先失守。大家说说对策吧!”
“师长分析得对!坦克不好对付!当初凌江车站防线之所以一触即败,就是因为那些铁皮家伙,一般的迫击炮和子弹根本穿不透,简直就像当年义和团叫喊的‘刀枪不入’!咱打不了它,它可是有枪有炮,还有两个铁脚丫!难怪士兵见了坦克就剩下逃命的份!早知道这玩意好使,咱就是砸锅卖铁也弄几个呀!”
“这时候说这有啥用!不就是把人包在个铁皮箱子里吗?还不是让咱连炸带烧的毁球了!还是像悠悠屯那么打,只要它敢进城,咱就一个个地炸了它!”
这么一说,大家都想起悠悠屯一战,不由自主地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李天行。李天行不能继续沉默了,站起来说:“那次之所以能引诱坦克入城,一是他们急于追击我们,二是刚打了胜仗,骄傲轻敌。这次不一样了,本庄吃过亏,一定不会轻易上当。就算坦克进城,城里道路宽阔,四通八达,再有步兵保护,很难达到像悠悠屯那样的效果。一旦坦克进城,可以组织敢死队去炸坦克,然后依据防御工事和熟悉地形和他们巷战,直至最后一兵一卒!”
李天行的话,尤其是最后一句,似乎提前预演了一场注定兵败身死的战争,再次把会场变得静寂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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