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天行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抖机灵的身上,一车的人都紧张地看着自己,马车在行进着。
“团长,你好点没有?”容大有满脸悲戚地问。
李天行坐起来问:“师长呢?”
“就在前面那辆车上。”容大有答道。
李天行一言不发跳下车,直接来到前面停放元龙遗体的车旁,马车停了,他上了车,跪在遗体旁边,只说了一个字“走”便再也无话。
一路上没有一个人说话,但大家都时不时地去看李天行,他一动不动地跪着,眼光从未离开盖着白布的元龙遗体,没有眼泪,没有愤怒,没有表情,但大家看一眼这样的李天行就忍不住满心酸楚,失声痛哭。
容大有埋着头,压抑着哭声,哭得快要窒息。抖机灵捂着嘴,哭声依旧听得清楚,旁边的人时不时捅捅他,也无济于事。老孙身体发软,骑不了马,也坐在大车上不断抹着早已经肿得快睁不开的眼睛。
半路上,谭仲恺在这里奉命埋伏,以防万一,同时负责掩盖回程的痕迹。他看到李天行的那个样子,也不敢过去说话,默默等他们过去,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车队一直到了山下,李天行突然开口:“去通知上面的人,别告诉夫人我们回来了。先给师长换身衣服,不能让夫人再受刺激!把那几个孩子也支开。”
车队终于进了大寨,大寨静悄悄的,多数人已经离寨北撤,留下的人也按照李天行的命令不敢闹出动静,大家默默地把元龙遗体抬到准备好的屋子里。擦拭身体的水酒,下葬的衣服等已经备齐。
戴旅长和宋旅长,曹团长、梁参谋和几个幸存的师部参谋、警卫留在屋内。李天行上前缓缓掀开白布,看到元龙遗体的刹那,大家都惊了,元龙浑身像是被血泡过一般,身上弹孔密布,显然是被乱枪打死!想不到堂堂师长,竟然死得如此惨烈!曹团长、梁参谋带着几个参谋、警卫哭拜在地,哭得气短声噎。
戴旅长和宋旅长泪流满面,语不成句,颤巍巍扑上前:“师座!属下无能!让师座受此大辱!将来黄泉之下,无颜见师座啊!”
“师座!你去得如此惨烈!让我们这些作部下的,有什么颜面苟活啊!”
李天行的手止不住地抖,有一瞬间,他的眼前一片漆黑,随即他攥紧了拳头,努力让自己恢复意识,心里对自己说:“不能倒下,你答应过大哥,只要活着,绝不能倒下!你答应过师长,要给一一五师一个归宿!”
再次看清了眼前元龙的浴血之身,李天行缓缓地伸出手开始解元龙衣领的扣子,一字一字低沉地说:“站起来!让师长干干净净地走!拿布和酒!”
跪着的人啜泣着爬起来,帮着李天行把元龙的血衣脱下来,用布蘸着酒擦拭遗体。大家各自心里默默数着弹孔,一共二十七个。二十七个血窟窿已经没有血流出来,可旁边每一个人的心都在淌血!
换上了一身干净的戎装,戴上军帽,元龙的遗容庄严安详,可眼前的元师长再也不能和他们打猎喝酒,冲锋陷阵,挥斥疆场。那被遮盖的二十七个血窟窿永远烙在每个人的心里!
当几个人从屋里出来,都像是被抽干了精气和血液,脸色惨白委顿,步履艰难,疲惫不堪!
李天行吩咐守在门外的士兵:“去通知夫人和少爷,师长,接回来了!还有,让军医也过来。”
不久,伴着阵阵呜咽,人们簇拥着夫人和孩子们来了,夫人被人搀扶着,到了门口站住,满面泪痕,哽咽着对站立一旁的李天行说:“天行,谢谢!”
李天行无言以对,只是立正行了军礼,轻声说:“夫人!为了孩子,请保重身体!”
夫人被搀扶着进了屋,几个孩子也跟进去,很快,就听到里面女人悲凄的哀嚎、孩子声嘶力竭的哭喊。
李天行再一次眼前发黑,身体一晃,被身边一个士兵赶紧扶住。他深吸口气,面向屋内,缓缓跪下,身后所有人,都面向屋子跪下了,屋内屋外哭声一片,李天行却没有了泪。
大地白茫茫的,北风朔朔,寒透入骨,他想起了不久前的雷公寨,棺木、白幡、新坟、哭声,这一切都在继续!死亡,没有远离,反而如影随形,何时是个尽头?
棺木早已经做好,坟地也准备就绪,天黑前,元龙终于能够入土为安!元龙,一个土匪出身的师长,他的死既不能力挽狂澜,也没有造成轰动影响,也许用不了多久,他的名字就会被世人忘记,唯有墓前的石碑能静静在岁月中度过百年或者千年。或许有后人会在不经意间发现这个石碑,发现石碑后面镌刻的两个字“尊严”,不知道他们是否会明白这两个字的份量和它们背后的故事。
李天行步履维艰地回到了马棚,这里空空荡荡,却依旧残留着黑子的气息和痕迹。他坐在昨晚坐过的地方,盯着昨晚黑子站过的方位,眼神空洞呆滞,心里却被思念、悲伤、忧虑、内疚、自责,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苦痛淹没着、撕扯着。
不断有人来过,顺子,元魁,元英,还有很多关心李天行的人,但都被老孙挡了回去。
“别打扰他,让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明天走了,连这个马棚都看不到了!”老孙流着泪说。
所有人都明白,明天大家就会北撤,今晚,是在这里的最后一晚,这个马棚,是李天行最后一个能够感受黑子存在的地方。所有人都理解,只能默默在一旁看着,再转身离开。
喜悦可以分享,苦痛实难共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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