毡门一挑,李天行带着一堆大孩子进来了,看到班长瘸着一条腿向他敬礼,忙温和地说:“你腿上有伤,快躺下吧。看样子,你好多了。你就放心在这里养伤,最好叫你的这两个兵去告知你的长官,以免有什么麻烦。”
班长不敢坐,站着说:“长官救了我,我不知道该怎样报答。可惜我不是你的兵,要是的话,我的命都是长官的。”
李天行看他很是拘谨,按着他坐下来,自己坐在旁边小墩子上说:“这话他们跟我说过,我还是那句话,要报答我,就好好活着。可惜我力量有限,救得了你,却救不了所有和你一样的人。对了,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也好有个称呼。”
班长立刻站起来勉强立正说:“我叫尚金山,是第一六七独立混成旅三零二团二营三连一排三班班长。”他刚报完,李天行身边的几个孩子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顺子说:“你这记性好,嘴皮子也厉害,名字更响亮,金山都上了,得发多大财啊!”
几个孩子笑得更厉害了,连那两个兵也笑了。
班长不好意思地咧咧嘴:“爹娘起的名字,是想让我发财,可这命里没有,起啥名字也不顶劲。”
李天行本来想说顺子一句,看大家难得一刻轻松,也就罢了。接着问:“你们俩呢?”
两个兵没想到长官还在意他们,没把门儿的反应快,张口道:“他叫郭万里,外号锅子。我叫扈大有,外号没把门儿的。”
李天行脸色微微一变,所有人的笑意也立刻都僵住了。没把门儿的以为自己的外号一定会引来大家的注意,他连下面说的话都快到嘴边了,没想到屋子里一下子静了。
李天行迅速调整过来,平静地说:“好!尚班长,我让人在这里再铺个地铺,你们三个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吧。明天让郭万里回去向你们的长官汇报一下,免得今后你们惹上麻烦。需要我出面的,尽管告诉我。有什么需要,就告诉顺子。这几个是我的弟弟和外甥,他们也住在这里。”
然后嘱咐顺子:“顺子,你们别闹得晚了,尚班长需要多休息。”
等李天行出去了,没把门儿的忍不住问顺子:“少爷,我没说错什么话吧。长官为啥不高兴呢。”
顺子成心逗他:“少爷我告诉你吧,你大难临头了。你的名字犯了忌讳,知道不?”
没把门儿的傻了,紧张地问:“犯啥忌讳啦?那我咋办?现改也晚了!”
元英笑着说:“你别听他的,吓唬你呢。就是你的名字和一个人的名字很像,可惜他不久前殉国了,我舅舅心里有些难受。不关你的事,别听顺子的。不过,你的外号倒挺别致,谁给你起的?”
这下子算是捅了马蜂窝,没把门儿的心里憋了半天的话就真的破门而出,如滔滔江水般无穷无尽,逗得几个孩子围着他听得入迷,要不是尚班长镇着,这一屋子的人就别想睡了。
第二天,锅子按照李天行的吩咐回去向长官报告他们的落脚点和事由,然而让他始料不及的是,一一五师救助伤兵的消息就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这个小镇上瞬间扩散,那些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官兵们,好似在溺水前终于看到了一块舢板,都不顾一切地要抱住它活下来。
115师的驻地很快就被三三俩俩,乃至成群结队的,来自于不同军队的士兵们包围了。虽然,大家不敢擅闯军营,但衣衫褴褛、可怜巴巴地站在那里,也足以让里面的人有些慌神儿了。
尚班长吓坏了,带着两个士兵找到李天行,跪下说:“都是我们坏了事。长官怎么惩罚我们都行!”
李天行把几个人扶起来说:“你想活下来,他们也想活下来,都没错!我去看看,你们不用担心。”
115师这边的情形有人飞报给了马将军,马将军眉毛一挑:“这还像话吗!要闹事?去,叫人把他们赶走,不听就是抗命,立刻抓起来!”
“等一下!将军,不如先看看,再出手也不迟。”高参谋长看着马将军。
马将军立时会意,随即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李天行看到的一幕,让他终生难忘:这些穿着军装的士兵,哪里还是士兵,个个面黄肌瘦,东倒西歪,衣衫不整,就是穿着军装的乞丐,更有很多人连军装都没有,不少人甚至还拿着红缨枪或者大刀、棍棒,根本就没有军人的一丝模样,说是土匪也不过份。
如果说他们还是军人,那就是他们还保留着军人的最后一丝底线,都只是三五成群地站着,不敢喧闹,只是静静地张望,似乎是被逼到了鬼门关的人,等着最后一刻的救赎。他们的眼神让李天行的心感到颤栗。
宋、戴两位旅长也被惊动了,他们叫来李天行:“我们不是不想救,是救不了!救了他们,我们就要饿死。我看还是请示马将军,派兵维持秩序!”
李天行想了想说:“宋旅长,戴旅长,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不过,我看了看咱们的存粮、药品和其他物资,还是很充足的。将来到了苏俄境内,未必用得上。眼前这些兄弟,走到这里就不容易,我们能救多少就救多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啊。”
宋旅长怒斥:“那就饿死我们!什么叫充足?你怎么知道今后能不能用上?那些溃兵你救得过来吗?一旦出事酿成哗变,谁负责!你是军人,不是老娘们,动不动就心软!我命令你,立刻上报马将军,肃清乱兵!”
李天行有些急了:“宋旅长,他们不是乱兵,他们也是杀鬼子的兄弟!他们只是希望活下去,也没有制造混乱!我恳求两位长官,给他们一个活路。我保证不会乱,否则,我愿承担一切后果,军法从事!”
宋旅长冷笑:“你的本事大,我们两个老了,管不了事!还是让马将军委任你当代师长,我们当然不敢抗命!”
李天行脸色发白,知道这个代师长事件的影响终于浮上水面了。
戴旅长看到事情有些僵,就打圆场说:“大家都有道理。我们自家人不能为了这个闹矛盾,否则怎么对得起师长在天之灵!要不这样吧,粮食要留够一个月的量,其它物资也要留够自己用的,多余的就由李团长处置。但是有言在先,如果你不能控制局面,就不要怪军法无情!”
宋旅长铁青着脸不吭声,李天行立正敬礼:“是!谢谢戴旅长,宋旅长!如若出了乱子,天行愿领军法!”转身急匆匆出去,没走几步,就听到宋旅长冷冷的语调:“你看着吧,这是拿着我们的救命粮去收买人心!”
李天行咬咬牙,加快了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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