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行和兄弟们像是一群可怜的羊群,蹲坐在冰冷刺骨的地上,背靠着背,人挤着人,互相用体温取暖。他把自己的棉大衣给了几个身体病弱的兵,和大家就这样捱过了异国他乡的又一个夜晚。
当清晨来临,锁着的门被打开了,寒风瑟瑟中,大家又上了车,车厢里突然有人说了句:“怎么没给饭啊!”
于是有人接口抱怨着:“洋人就是抠门,没有这么待客的!简直把我们当囚犯对待,连饭都不能保证!早知道不来了!”
“你不来去哪儿?等着挨日本鬼子的枪子儿?”
“我看你是想给鬼子当伪军了吧!”
被说的人一听这话竟然暴怒了:“谁说的?我一枪崩了你!站出来,谁说的!”边说边推搡着身边的人。
突然,汽笛响了,紧接着火车晃了晃,缓缓开动。又有人打圆场说:“算了,算了!开玩笑,别当真!都是自家人,算了!”
那人看没人承认,只好作罢,却恨恨地喊了句:“我跟鬼子不共戴天!你们谁敢投降鬼子,我剁了他的脑袋!”
抖机灵等人看着,因为是八十二师的人闹事,自己不便插手,但还是忍不住偷偷找个八十二师的人小声问:“我说,不就一句玩笑话,至于发那么大火?是不是那位有什么事?”
被问的人凑在抖机灵耳边说:“你不知道,他全家都被鬼子杀了,几个妹子和娘亲死前还被鬼子糟蹋了!他可是恨死小鬼子了!这种玩笑开不得!”
抖机灵脸色微变,忍不住又看了看那人,心里暗自叹息。
车厢变得很沉静,除了火车行进的巨大而有节奏的声响,偶尔有人小声说话,大家基本都是半睡半醒的随着车的行进摇晃着,似乎已经有了默契,就如同婴儿习惯了摇篮一样。摇着,摇着,白茫茫的大地上开始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木屋,木屋屋顶都被积雪覆盖,但是依然散发着生命的气息。火车渐渐减速,停了下来,此时,已经是下午了。
有命令传来,说是这里就是目的地,这个地方叫伯塔。所有人下了车,这个车站明显比昨晚的大,居民也多了很多。
士兵们下了车,好奇地看着来来往往的异族居民,男的都很粗壮,成年妇女也很健壮,那些个小姑娘则是纤细水嫩,白白的,眼睛大大的,眼珠子的颜色可够花哨的,有灰的、蓝的、也有黑色的,头发的颜色也五花八门,有金色的、或者栗色、红色、黑色。他们也不时扭头看着这些中国士兵,脸上露出好奇、冷漠、友好、或者羞涩。
士兵们都不免激动起来,终于到了接待站,终于看到了异国风情,这一切似乎是个美好的开始,足以让大家忘却一路来的艰辛和不愉快。
李天行的心情也放轻松了不少,想着很快就可以和先期来的顺子他们会合,可以暂时放下紧绷的神经,可以让伤痕累累的弟兄们有时间舔舐伤口以备再战,终于可以暂时松口气了!
大家轻松地整队,由苏俄士兵带着,向分派给他们的营地进发。
走了一个多小时,远远的看到了一片木屋,木屋外围是一圈木栅栏,比普通人家的略高一些而已。围栏有个简陋的木门,大门开着,门口有两个荷枪实弹的苏俄士兵站岗。院子里停着一辆军用大卡车,里面除了零星走动着的苏俄士兵,没看到一个自己人,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大家心中不禁疑惑,那些先到的人呢,难道不在这里?李天行进了大院后,仔细观察那些木屋,发现有些是旧的,有些明显是新盖的,有的上了锁,外面还有士兵站岗,有的门开着,似乎是空的。李天行敏感地嗅出一些不好的气息。
所有人都在院门前的空地列队站好,终于,一个生面孔的国军军官出现了,他手里那这个喇叭走过来,看军衔是个少校,戴着副眼镜,很斯文的样子,像是个参谋官。
走到队列面前,他站定了,表情僵硬,举起喇叭,对大家喊:“根据国际法,我们在这里将会是战俘的待遇。命令,所有人缴出武器,违者将被强制执行,并且隔离关押!大家排队,把枪支弹药放到那辆卡车上。”边说边侧身指着旁边的军用卡车。
所有人脑子嗡了一下,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战俘”这个字眼犹如一颗重磅炸弹,把所有官兵都弄懵了!大家面面相觑,不是说苏俄是友邦,不是说我们只是暂时修整,很快就借道回国!为什么是战俘?为什么要缴枪?
但苏俄士兵不管大家什么反应,直接用手势命令第一排的士兵去缴枪。
没有士兵动换,苏俄士兵又示意那名少校,少校铁青着脸走到排第一的士兵跟前,命令道:“你要抗命吗?你不缴,也会被他们强制缴枪,还会被隔离关押。快去,第一批到的人已经都缴枪了,谁也不能例外!”说着用手狠狠推了那个士兵一把。
那个士兵被逼得快要哭出来,带着哭腔恳求道:“长官,没枪,我们还怎么打日本啊!我们咋就成了俘虏了!不该呀!”
他一开口,整个队伍就炸了锅。
“我们不是俘虏!”
“凭什么要我们缴枪!”
“没枪还怎么打鬼子!”
“洋鬼子和日本鬼子一样,都是混账王八蛋!”
“不缴咋地?他们敢动我们?动个试试?老子不怕!”
“不缴!死也不缴!”
……
霎那间群情激愤,大家从没有比现在更深刻意识到枪对每个军人的重要意义,枪就是力量,枪就是尊严,枪就是生命!哪怕,手中的枪再破,哪怕枪膛中已经没有了子弹!
面对这样的场面,苏俄士兵和那个少校军官并不慌张,他们早已经有过类似的经历,完全懂得如何控制事态发展。
马将军出现了,带着一些军官走过来,大家盯着他们,发现他们的配枪也不见了。
马将军紧绷着脸,走到队伍前面,接过喇叭,声音沉痛:“兄弟们,你们的心情我理解。可是,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南京政府和苏俄政府签订合约,苏俄同意我们借道回国,但是必须遵照国际公约,其中一条就是上缴武器,战俘待遇。如果你们不服从,就是触犯军规!但是,这一切都是暂时的,一旦回到我们的国土,我们还会有武器,还会去打鬼子!你们要还想是军人,还想打鬼子,就只能服从命令,放下武器!”说罢,把喇叭一扔,直接走向排头兵,盯着士兵,伸出一只手:“把枪给我!”
排头兵涨红了脸,眼睛里透出退缩和不甘的纠结,旁边的少校军官劈手夺枪,排头兵没敢坚持,只好放手。然后少校军官拽着他的胳膊走向卡车,把枪和子弹袋都交了出去。
其他军官也推搡着后面的士兵跟上去。少校军官站在卡车前,抢一样地拿走每一个到了跟前的士兵的枪,因为没有人主动伸手缴枪,都要少校军官用力夺过去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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