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行再次打量对面坐着的文先生,比之在长春时清瘦了许多,脸色蜡黄,厚厚的眼镜显得格外沉重。他也穿着不太合体的军棉衣,可是脚上的皮鞋不知为什么被布条裹着,好像是裂了帮。李天行有些愧疚:怎么没早发现?这要是在雪地里走,脚一定会被冻坏的。
他没有吱声,文先生倒开口了:“天行,你知道不知道,这个西伯利亚大铁路可是个伟大的工程,它贯穿了整个苏俄境内,从亚洲东北海岸的海参崴,到欧洲内陆的莫斯科,有九千多公里,是个横贯欧亚的大工程!当今世界,铁路就是国家的命脉,无论是交通、商品流通,军事,都是至关重要。可惜,我们国家在这方面就差远了,尤其是东北的铁路,不是在俄国人手里,就是在日本人手里,这就是弱国的可怜和无奈啊!”
李天行看看身边的学生,沉静地说:“只要我们在,东北一定会回来!只要他们在,中国一定会变强!”
文先生眼睛一亮,伸手一拍桌子,赞道:“好!天行,说得好!”然后冲着大家说:“孩子们!你们听到了没有,刚才李师长说的话,他说,只要他们在,东北一定会回来!只要你们在,中国一定会变强!你们说,是不是?”
“是!”大家喊着叫出来,这一嗓子,让大家都觉得不辜负身上的那身军装。
李天行站起来说:“好!但我们首先要活着。这一路,饥饿和寒冷还会威胁我们的生命,你们一定要坚强地活下来!希望我们不会落下任何一个人。先生说,你们是民族的希望!所以,珍重自己,就是保全我们的国家和民族!”
大家都非常认真地答应着。
李天行正要告辞离开,文先生看看窗外,说:“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到贝加尔湖,那可是个令人神往的地方。”
“贝加尔湖?”李天行一下子想起了苏珊娜,她曾经的家和农场就离贝加尔湖不远。
“是啊,贝加尔湖。庄子《逍遥游》中有言‘北冥有鱼,其名为鲲’,这‘北冥’说的就是贝加尔湖了。那可是如同海洋一样广阔的湖水呀!希望我们路过的时候是个晴朗的日子,此生还能见到这个传说中的地方,也算是人生值得称道的一件快事了!”文先生一副心驰神往的样子。
“先生,当年苏武牧羊的极寒之地,北海,是不是就是贝加尔湖?”有学生兴奋地问。
“对,就是贝加尔湖!”
“真的,我们要看到贝加尔湖了!太意外了!”
“是啊!苏武牧羊北海边,只是在书里读过,现在可以亲眼看到苏武牧羊之地,太激动了!”
……
李天行终于回到了骑兵团的车厢,大家一见他,纷纷说:“团长,不,师长,你咋这么久才回来,我们还以为……”话赶紧打住了,有人扭过头去捂着嘴偷偷乐。
李天行自然明白他们的意思,车站上自己不顾一切地拥抱和亲吻苏珊娜,恐怕所有人都看到了,虽然自己不后悔,但当着这些日日混在一处的兄弟们,还是有些尴尬。
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找到自己的包袱,把那双旧鞋拿出来,脱下了脚上的长筒靴子,换上了旧皮鞋,对庞五说:“你去把靴子送给文先生,他的鞋坏了,穿这个吧。别说是我的,就说是多余了一双。”
庞五有点犹豫:“当家的,这可是苏珊娜给你留的念想。你舍得?”
李天行看了一眼靴子,故作平常地说:“让你去,你就去!一定让文先生穿上!”
庞五只好拿着靴子去了。
第二天,天上依旧裹着厚厚的云层,但并没有下雪,也没什么大风,算是个不好不坏的天气。坐了一天一夜火车的人们,已经没有昨天那么生龙活虎了,有的还在打着瞌睡,有的小声聊天。李天行闭着眼,心里都是苏珊娜。
突然,有人大喊一声:“看,那是什么?是大海?”
很多人抬起头来,纷纷看向一侧的窗外,果然,远远的,一片广阔的冰面,大得没有边际。
“咱不是往苏俄西部的内陆开吗?哪来的海?”
“怎么亮晶晶的,海面不是结冰了吧?”
“海会结冰吗?”
“是河?咱东北的黑龙江结冰不就这样?”
“河?这河也太宽了吧?”
“苏俄这鬼地方,就是地大!河也大呗。”
大家正瞎猜着,火车已经离那片冰面很近了,就沿着冰面边的路平行行进。但见一望无际的水面都结着冰,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镜面,又像是一个水晶世界,是一个可触不可及的海市蜃楼!
李天行眺望着那片神秘的冰晶世界,心中想着苏珊娜,情绪悸动不已:苏珊娜,我在贝加尔湖边,在你的家乡。可是,你在哪里?望着那被冰封的湖面,晶莹剔透的冰层下,应该是蓝色的湖水,神秘而又宁静,一如苏珊娜的眼眸,神秘而又深情……
李天行忘情地盯着贝加尔湖,喃喃地说:“贝加尔湖。”
旁边的独孤峰没听清,追问道:“师长,你说啥湖?”
“贝加尔湖。”李天行提高了音量。
“贝加尔湖,这名字挺好听。当家的,你咋知道的?”庞五问。
“是苏珊娜告诉你的?”有人马上抢话,终于也要学学抖机灵敢摸老虎屁股的胆量了。
“是文先生说的。”李天行简短地说。
李天行不接招,竟然没有人再敢尝试了,顺势追问:“文先生还说啥了,这湖有多大,有啥说头不?”
“多大,倒没说,反正是很大。还说,庄子提到过这个湖,古人叫它‘北冥’。苏武牧羊的北海,也是这个地方。”李天行把听到的都如实说了。
四周围人们的眼睛里全都是圈圈,彻底掉沟里了。
“桩子?桩子会说话,还知道这个湖?这是啥桩子,是神仙?妖怪?”
“北啥?北名?北边的名?这是个啥破名字?”
“北海?那不还是海?到底是海?还是湖?”
“苏武是谁,为啥在这放羊?羊喝水也用不着那大的水塘啊!”
“就是,他放个羊咋啦?就出了名?我们还放过羊呐。以后我就跟家里人说,我放羊的地方,就叫丁嘎子放羊地。”
“你好歹也有个像样的名字成不?看人家那名字,姓苏,叫五,哎!庞五,你的名字挺像啊!庞五放羊,不行,你没放过羊,那就叫庞五伐木!”
李天行被这一通不着调的七嘴八舌搞得哭笑不得,心想:要是文先生和那些学生兵听到了这些话,不知道是该哭死,还是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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