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行根本没想到此举已经得罪了黄继仁,但林秀川心中透亮,在人家的地面上,必须装孙子。他看完了文件,不动声色地放回袋子里,郑重地说:“没想到,李师长还是一代儒将!文武全才啊!别的不说,就说这笔字都颇见功底!”
李天行急着说:“林专员,误会了,那字不是我写的,计划书是军中的学生兵的。不知道林专员有什么意见?别的都好说,就是目前的军需给养是个大问题。现在,两万多人全靠新疆省政府和老百姓养着,绝不是长久之计,不光是给新疆政府和百姓带来生活困难,一旦给养接济不上,我怕很难约束住士兵,一旦发生扰民事件,那我们就是对不起新疆父老乡亲呐!”
林秀川明白其中的道理,但南京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只好打着官腔说:“李师长,你的心情我很理解。但是,我主要是来了解情况,不能做什么实际的决定。我一定会把这份文件传递给南京,让他们尽快解决你们的困难。”
李天行依旧迫切希望能有点实际的行动,继续诉求:“林专员,我也知道凡事都有个程序和时间。可是,为了新疆百姓能尽快摆脱沉重的负担,也为了义勇军几万官兵的生存问题,希望给养问题能在近期解决。其实我们在文件里也写了,在彻底解决问题之前,我们可以找些折中的方法,先过渡一下,比如允许我们做工换取食物或工钱,也可以屯田自己养活自己。我们在苏俄的时候就用做工换取食物,是可行的。住还好说,我们可以自建营房,吃,是最大的问题。当然,还有医药和军服,这些都是我们需要马上解决的生存问题。林专员,拜托你能不能立刻联系南京,尽快解决,我们每多等一天,就多给新疆父老多一份负担。还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急迫心情!”不善言辞的李天行竟然罗罗嗦嗦地说了一大堆。
黄继仁冷眼旁观,看林秀成如何应对。
林秀川当然不能表态,尤其是当着黄主席的面,含糊其辞地说:“李师长,我理解,我理解!义勇军的兄弟们真是不容易!新疆父老们也不容易!好,我一定向上面反应你的建议,至于你说的过渡办法,也需要南京批准。实在抱歉,林某官职卑微,实在是两手空空、做不得主啊!”
李天行看林专员不能有任何实际的帮助,不免失望,但也无可奈何,只好默默无言,屋里一时冷了下来。
林秀川打破沉默,趁机提议说:“李师长,我虽然不能做任何决定,但我可以以南京的名义去看望义勇军将士们,给他们打打气!我要亲眼看看这些民族英雄,让他们知道,全国人民都欢迎义勇军将士们的回归,国家、政府、人民绝不会忘了你们!”
李天行心中苦笑,但也不得不领情,一口答应:“好!谢谢林专员!那你想何时去?”
“越快越好!我很期待见一见这些传说中的勇士们!要不,就明天吧!”
“好,明天我们一起回塔城。”
黄继仁在一旁暗自恼怒:看来南京果然还不放心这些东北佬,过来试探虚实。绝不能让南京把姓李的收服,在我的枕边养一只猛虎!
第二天,李天行和林秀川同乘一辆车赶回塔城。上了车,林秀川就盘算着要抓住机会和李天行聊天,进一步观察和试探他。
没想到,这回李天行倒是破天荒,主动开口寒暄:“林专员是第一次来新疆吗?”
“是啊。我这个人好静不好动,天天就是喝茶看报,闲人一个。还是托你们义勇军的福,接了这个差事,也算能出趟远门。”
林秀川的言谈很有亲和力,让李天行觉得放松,随口说:“不知林专员能在这里待多久?”他是没话找话,不想冷落林秀川,可是话进了林秀川的耳朵,心里不免失笑:看来,这个李天行真的只是一介武夫,第二句话就走调了!然而却不露声色地说:“南京是让我来慰问你们,听听你们的要求,了解一下你们的困难。我理解李师长急切的心情,一定尽早完成工作,让南京知道你们的难处,好有个妥善的解决办法。”
李天行不觉有些尴尬:“林专员,抱歉,你别介意,我不是催促你的意思。我这个人不会说话,直来直去,其实只是随口一说,没别的意思。”
林秀川笑着说:“李师长,你昨天说起义勇军时那可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可见,并非你不会说话,而是不会说废话、官话,只说大实话!林某唯有钦佩,哪里会介意呢?”
“林专员谬赞了!我是真的着急!两万人,两万张口,建制混乱,归属不明,军心不稳,稍有不慎,就是大祸!我既不想看着这些九死一生的兄弟们继续挣扎在死亡边缘,也不想辜负待我们如亲人般的新疆人民和政府。眼看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南京政府却迟迟没有任何安排和指示,我是真的着急啊!”李天行越说越激动。
“李师长,我听说义勇军的很多士兵都病了,现在情况如何?”林秀川巧妙转化话题。
“幸亏黄主席和塔城的鲁县长大力帮助,派了医生和药品,现在形势控制住了。但是,我们的官兵大多身体虚弱,还需要一段时间慢慢恢复。”
“黄主席为了你们做了不少实事,他的所作所为堪称我辈典范啊!”林秀川看着李天行的反应。
李天行脸上的感激之情显而易见,动情地说:“黄主席组织了老百姓在边境线迎接我们,拿着好吃好喝招待我们,当时的情形,我们每一个官兵都永生难忘。什么叫同胞,什么叫亲人,我们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不仅如此,黄主席还为我们的抗日英烈修坟立碑,更是让我们感激涕零!说实话,我们真的没想到能在新疆受到这样的待遇!真的没想到!林专员,请你一定代我向南京报告黄主席的这些功绩!黄主席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林秀川点头微笑:“当然,一定,我一定会。对了,听说李师长也大病一场,你可要保重身体!你是义勇军的统帅,千万要珍重自己!”
“谢谢,我已经没事了。”
“恕我唐突,李师长,你的这身军服很特别。请问你们义勇军都是这样的军服吗?”林秀川再次转化话题。
“哦,不是。我穿的是一一五师骑兵团的军服。当时时间紧迫,只能用现成的布料来做,所以颜色和东北军的不一样。”
“这么说,李师长原先是骑兵?”
“是。”
“骑兵好啊,骑着高头大马,挥舞着马刀,驰骋沙场,想一想就觉得威风凛凛、英姿飒爽!”
李天行猛然间想起了黑子,心中隐隐作痛,掩饰性地看向窗外。
林秀川明白触到了他的痛处,趁他心绪不宁的时候突然问道:“李师长,你对自己的将来有什么打算?听说马将军受到了委员长的召见,前途无量。马将军举荐你为师长,统领全部义勇军。你是否希望继续追随马将军?”
“我?我没想过。我只想着能为剩下的这些兄弟找个归宿,先活下去,以图东山再起,将来我们还要夺回东北,夺回属于我们自己的家园。”
“我理解。不过,夺回东北,谈何容易啊!如今,日本人在东北站稳了脚跟,还虎视眈眈地图谋入关,甚至可能挥师南侵!形势可不乐观啊!”
李天行盯着林秀川,心中一个早就难解的疑问冒出来,忍不住问道:“林专员,我有个疑问想请教一下。”
“李师长,请教就言重了!什么疑问,但说无妨。”
“南京为什么让我们到新疆?为什么不南下蒙古,然后入关。东北军不是在河北吗?那样我们就不必穿越西伯利亚雪原,就不会……”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新疆是西北,离东北很远!我们既不能回归东北军,更是无粮无饷、无名无份,赤手空拳,被困在这里!到底是为什么?”
林秀川没料到李天行就这么毫无掩饰地问到了关键点上,看来此人真的是在政治上毫无经验,就是一个耿直的军人,耿直得很幼稚,却也很赤诚。可惜,他的赤诚找错了对象!
林秀川刻意露出同情之色,缓缓地说:“李师长,这个问题,恕我难以解答。南京必然有他们的慎重考虑,我不能妄加揣测。但是,南京对你们还是很关心的,全国人民也没有忘记你们。我相信,凡事都有好坏两面,也许新疆能让你们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你们和鬼子周旋日久、而后撤退到苏俄,再辗转千里回国,可谓是疲师已久,应该先考虑休整。至于今后的安排,那也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慢慢来嘛!”
李天行的拳头似乎总是打在棉花上,软软的不伤手,也毫无效果,只好敷衍地笑笑,不再说话。于是,谈话就此告一段落。
林秀川心里的那副画像又丰满了一些,这是一只远离人群的老虎,不谙世事,离开树林只怕活不长久。现在就要看看,这只老虎身后的那群野兽,是不是老虎的忠实追随者,他们是铁板一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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