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行低头沉思,突然抬头问林秀川:“先生,您说这是您第一次来新疆,您怎么知道这么多内幕?您有很多消息来源吗?”
林秀川赞赏地看着李天行:“你总算明白过来啦!有潜力!任何政权都有明面上的军队,还有你看不到的军队,其强大和重要不亚于明火执仗的士兵!其中一个重要的力量,就是情报组织。南京在新疆,在全国,甚至世界,都有专门训练的情报人员,他们不择手段地收集情报,搞渗透、窃听、策反、破坏、暗杀,只有你想不到不敢想的,没有他们不敢做的!南京派我来之前,已经收集了关于你和义勇军的情报,我在这里的任务之一就是继续收集你们的情报,南京在新疆安插的眼线,有的是我知道的,有的我不知道,盯着你,也盯着我。他们没想到,我现在成了双面间谍,给你当了耳目。一旦我走了,你的眼睛就瞎了,耳朵就聋了,这也是我急于让你尽快开始社交,建立人脉,学会如何收集情报的原因。有了这些情报,你才能听懂这些人的话,就像是打牌,你已经知道了对方的底牌,再看他们的言行举止,一言一行都有了不同的意思。”
李天行终于恍然大悟:“先生,原来您是一片苦心!我这个不成气的学生,让您失望,实在是抱歉。”
“我跟你说过,各国的驻外官员十有八九都是有特殊任务的,或者就是受过训的间谍,我的直觉,维克托莉娅就是个非常厉害的间谍,公使和公使夫人也是同道中人,但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一个职业间谍却被一个傻乎乎的菜鸟给收拾了,真是美人难过英雄关呐!”林秀川的戏谑又开始了。
“先生,您一会儿正儿八经,一会儿嘻笑怒骂,我实在是有些吃不消!能不能不说维克托莉娅的事!”
“我说的都是正事!如果维克托莉娅与你为敌,我都有点招架不住,你可就有大麻烦了!”
“先生真的要让我怀着目的去讨好女人吗?”李天行非常郁闷。
“我不是让你去讨好她!你要真去讨好她,她可能就看不上你了!但是,你要明白她是什么人,对你什么态度。你要争取她在可能的范围内是朋友,至少不是敌人。人都是有感情的,就算是一个被扭曲人性的间谍,她也是一个人,难保不动心,虽然将来可能会有很多不得已,她要保命就可能伤害你,你不能全信她,但可以……可以利用她!”林秀川还是说出了那两个让李天行很忌讳痛恨的字。
紧接着又补充道:“利用,听着是不好听!你的为人我清楚,你最讨厌利用、欺骗、伤害。这里面的度,你自己把握,只要能照顾好大局,做些让步也是不得已。你的原则性太强,在这个世道行不通。你不是还有那么多兄弟,责任在身,你有选择吗?听我一言,难得糊涂!退一万步说,如果维克托莉娅真心喜欢你,她为你做任何事都是她自己的选择,你如果能稍稍尊重一下她的感情,也是一种善待,不是吗?”
李天行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先生,我都明白!我都听您的,能不能做到您期望的,我不知道,但我会尽力去做!我也想明白了,就算先生不走,我也不能把这么多的难题都压在您身上!您不是说我是您最有悟性的学生吗?我不能让您看走了眼!”
林秀川听了,竟然眼含热泪,仰望上天,喃喃慨叹:“敦敏兄!你有个好学生!我不负你,他也不负你!”
李天行一怔,诧异道:“先生说谁?敦敏?文先生?”
林秀川终于吐露实情:“文敦敏和我是老同学!那天,我知道了他的事,一夜辗转,做了这个我这辈子最不后悔、最自豪的决定,为了你,为了义勇军,为了老同学的未竟之志,我赌上自己的全部!”
李天行呆住了,激动地说:“先生!原来,文先生和先生……!您怎么现在才说!文先生和先生,都是我终生的恩师!我没能保护好文先生,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还让先生以身犯险来帮我,我真的是是愧对您,愧对文先生!”
两个人相对无言,想着故去的,看着留下的,过去不堪回首,前途荆棘遍地,唯一欣慰的只有不变的情义……
自此后,李天行虽然依旧低调,但时不时地也会出现在维克托莉娅的沙龙或者舞会里,这让维克托莉娅惊喜万分,如此一来,不仅给足了她面子,还让她能够有机会继续她无法抑制的美梦,一个曾经以为再不可能的美梦!
而通过维克托莉娅的穿针引线,李天行也开始建立自己的人际关系网络,于是,一些骑墙派有了一个下注的机会,一些不得志的有了一个可能的翻身机会,本来就有缝的鸡蛋壳有了可能致命的裂纹。这一切当然也逃不脱那些暗中窥视的眼睛,李天行的名字像一根毒刺,深深扎入了他们的心里。
然而就在李天行忙着建立外部关系的时候,后院冒出了火星。义勇军有逃兵了!
师指挥部内,李天行刚刚从迪化回来,谭仲凯等人就来汇报。
“师长,我们义勇军出逃兵了!”
“逃兵?有多少?谁的士兵?”
“这阵子你在迪化忙着,我没跟你说。不止一起,开始我没觉得多严重,没想到接二连三的,而且也不是一处,这事就不简单了。我已经严令各部加紧巡逻,凡是逃兵务必抓回严惩!就是这样也还有逃走的,刚抓回来几个,你看怎么办?”
李天行沉吟一下,问:“逃兵呢?带我去看!”
一行人来到关押逃兵的地方,李天行让人打开门进入牢房,里面有四个士兵,都没有军装,穿着普通人的衣服,一见他立刻神色惶恐地站起来,连立正敬礼都忘了。
李天行打量着他们,神色平和地问:“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离着最远的士兵胆子大,率先回答:“报告师长,我叫田大壮。”
另外三个也一一回答:“报,报告,我叫赵靖远。”
“我叫翟祈福。”
“师长,我叫黄琦。”
“都是东北人?”
“是!我们都是黑龙江的。”田大壮说。
“你们是哪个部队的?”
“我们都是二五五旅三七九团三营的。”还是田大壮回答。
“为什么当逃兵?”
那三个士兵脸色更加惶恐,唯有田大壮反而毫无惧色,大声说:“师长,我想家,想回去看看!出来这么久了,也不知家里让鬼子祸害成啥样?人都还在不?咱在新疆快一年了,也不知啥时候走,我等不及,就怕晚回去,就再也见不到家里人!”
李天行看着另外三个人:“你们呢?也是因为想家?”
“是,师长!我有个老娘,七十多了,不放心!也不知道身边还有人养活没有?”
“我有老婆孩子,我,我想他们!”
“我兄弟死了,就剩我一个,家里的爹娘还盼着我回去!师长,求求你放了我们吧!我给你磕头了!”一个士兵说着就跪下磕头,另外两个也赶紧磕头,唯有田大壮依旧站着,眼睛里闪着倔强的光。
李天行厉声道:“你们是军人,也是男人,有事说事,不能动不动就腿软!站起来!”
三个士兵赶紧站起来,却不敢再吱声。
李天行缓和了语气:“我理解你们的感受,但你们是军人,就要遵守军法军纪,当逃兵是死罪,你们想过后果吗?”
几个人面如死灰,一个兵又立刻跪下了,泪流满面地哀求:“师长,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你就饶了我吧,我要是死了,我爹娘咋办啊?老了病了,没人跟前伺候,可怜啊!师长,我认罚,就留我条命吧!”
紧跟着另外两个士兵也跪下求饶,谭仲凯呵斥着;“软骨头!有胆子做,没胆子承担!还是男人吗?就看不起你们这种人,再不起来,立刻拉出去枪毙!”
三个士兵赶紧爬起来,抹着鼻涕眼泪缩着身子,不敢再出声。
李天行看了看田大壮问:“你们总有个抻头的吧?谁是带头的?”
田大壮毫不犹豫地说:“报告师长,是我撺掇着大家跑的。反正也是死,我就说几句心里话。想跑的多了!没有不想家的!师长你就不想回去吗?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能打回去!一天不把鬼子赶走,我们的爹娘、兄弟姐妹就没好日子过!今天师长要能给个准话,我就是死了也能闭眼!”
李天行默然,片刻后,沉声说:“兄弟!是我辜负了你们!但是我没忘我的承诺,带着你们打回去,我也想,做梦都想!哪天能回去,我不知道,没法回答你。你们对我失去信心,错不在你们,在我!你们走吧,这里离东北很远,兄弟们一路保重吧!仲恺,给他们路费,放他们走!”
几个士兵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谭仲凯却并不感到惊讶,他太了解李天行的为人了。李天行看了看那几个兵,转身就走,身后是田大壮的声音:“师长,我们信你!师长的大恩大德,我田大壮今生还不了,来世再报!”然后就是“咚咚咚”三声响头。
李天行带着人回到指挥部,神色沉郁地说:“田大壮的话你们也听到了,他说的我相信,哪个兄弟不想回家?谁愿意滞留在异乡?这些情绪恐怕每个人都有!说实话,你我也是一样!可是至少短时间内,我们回不去!”
“可是师长,你放了他们,那不是纵容逃兵吗?”
“杀了他们,更让人寒心!传令下去,就说我李天行愧对兄弟们,暂时不能带着大家打回去!愿意走的,三日内可以离开,发给路费。三日后,再有逃兵,一律按照军法,枪毙!”
几个人面面相觑。
“师长,要是走的人太多可咋办?传出去,我们义勇军还有什么脸面?”
“留得住人,留不住心。走的人多,只能说我李天行无能,不值得他们信赖。不管留下多少,都是兄弟一心,共同进退!至于脸面,我只求先对得住良心!”
谭仲凯力挺李天行:“我赞成!师长有魄力、有心胸!留下的都是一条心的兄弟!我去办!”
半个月后,谭仲凯满面笑容地来找李天行:“师长,你这招厉害!虽然走了五百多人,留下的都老老实实,半个月了,一个逃兵都没有!”
李天行却并没有喜色,反而苦笑着说:“没逃兵,只是因为怕死。可心里还是想回家。这种情绪压得住一时而已,咱们在这儿待得越久,军心越是不稳。仲恺,你跟我说实话,你觉得你能容忍多久?”
谭仲凯变得严肃起来,郑重地说:“师长,就是所有人都走了,我也不会走!你是我大哥,我跟定你了!”
李天行凝视着他:“兄弟,若真走到那一步,我不值得你叫大哥!我就是拼上性命,也要带着你们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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