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任命终于下来了,根据南京的电报,正式的总参谋长是一个叫南宫术的人,由于此人现在身在广州,还要交接工作,中途回家乡销假,算起来最快到任也要三个月,甚至拖个半年都可能。
李天行接到正式任命通知,还是一颗心猛地一沉,整个人的状态就委顿了。不仅是他,那些知道林秀川和李天行真正关系的,即便不知道的,毕竟相处有大半年了,也都很是不舍。义勇军的官兵们,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他们的神经不是麻木了,而是恰恰相反,变得极为敏感脆弱,最见不得离别。
李天行坐着,仰面对着顶梁发呆,不一会儿,谭仲恺、葛钺、独孤峰都进来了,锅子露了个头,撇着嘴,去找林木秀了。
“消息是真的?林参谋长真的要走?什么时候?”谭仲恺问。
“桌子上有电报,你们看吧。”李天行没精打采地说。
谭仲恺拿起电报,其他人凑过来,“写得啥,副师长,念念!”独孤峰催促着。
谭仲恺迅速看了一眼,电文不长,说:“这是南京来电,说有个叫南宫术的被正式任命为我们的参谋长,不久赴疆到任。”
“到底啥时候?没说?”葛钺问。
“没说!不久,谁知道有多久?越晚越好!”谭仲恺耷拉着脸。
“对,争取中途变卦,不来了才好!”独孤峰恨恨地说。
“你以为是串门子,说变卦就变卦!不来是抗命!闹着玩儿呐!”葛钺当了团长,更懂得纪律的重要性。
“万一中途遇上劫匪,或者生了大病,来不了,也不叫抗命吧!”独孤峰不甘心地嘟囔。
“还是替我积点阴德吧,这么咒人家,万一说中了,岂不是我的罪过?”门开了,林秀川走了进来。门外锅子和林木秀在一起黏糊着,看来两人关系不错。
“先生!快坐!”李天行竟然跳起来,殷勤地招呼着。
林秀川看到桌子上的那封电报,拿起来看了一眼,平静地说:“其实,几天前我已经得到信了。不想让你们知道那么早,你看看你们一个个,愁云惨淡的,早料到了!”
“林长官,就真的没有余地了?要是我们跟南京说说,让您留下来,有可能吗?”谭仲恺问。
“对,以义勇军全体官兵的名义,联名上书,要求先生留下来!”葛钺急切地说。
林秀川看着他们真诚而急切的眼神,心里颇为感动:“谢谢副师长和大家的一片心!不是我不想留,但如果照你们的办法,我只能走得更快!而且,对你们、对我都没好处。”
“为什么?上头就不能听听我们全体官兵的意见?”独孤峰不解。
林秀川看了眼李天行,含糊地说:“这倒不是!毕竟是上面的命令,抗命总是不好的。”
“我看不见得。如果上面知道您干得好,何必还要大老远地派人来?总要试试,不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林长官,我们都舍不得你走。只要尽全力争取,上面不会不重视我们的意见吧。”
“自从林长官来,我们义勇军才真正像支军队,林长官功不可没!我们一定要让上面知道,一定要争取把你留下来!”
“可不,林长官,我们师长就你管得住!你走了,我们找谁告状去?”
“师长,你怎么不说话?你可是一天都离不开林参谋长的,‘先生’的绰号是你起的,我看你是真的把林参谋长当先生待的!总要想个办法留住他吧?否则,你还能管谁叫先生?”谭仲凯盯着李天行说。
大家虽然不知道内情,但毕竟是李天行的心腹,知道更多林秀川为李天行和义勇军做的事,也感觉出两人的关系比表面上的要更好。李天行和林秀川互相对视,知道今天不说实情只怕是压不下这股势头,未免会给林秀川带来危险。
“今天就实话告诉你们吧,”李天行终于开口,“林先生实际是南京派来监视我们的。如果南京发现他竟然和我们是一路的,不仅会立刻让先生离开,还会处罚先生。我们义勇军能顺利取得南京信任,得到枪支和军饷,全靠先生谋划,既让南京相信我们可以被控制和利用,也让他们相信林先生有忠心有能力完成使命,才有我们今天这样的局面。我没有事先告诉你们,就是怕你们处置不当,让南京警觉,林先生和我们都有大麻烦。现在先生要走,虽然都舍不得,可是,只有这样先生才能安全脱身,否则,夹在我们和南京之间,迟早要惹祸上身!你们现在知道了,就一定要三缄其口,透出一点不该说的,先生的性命就不保!”李天行最后几句刻意说的非常严厉。
大家一下子懵了,独孤峰最先反应过来:“南京为啥要派人监视我们?我们回来打鬼子,监视我们干什么?”
“利用?利用我们干什么?”葛钺恶狠狠地追问。
“新疆和南京面和心不和,所以把我们放在这儿搅局。”李天行此话一出,屋里一片寂静。
“原来,这就是让我们从西伯利亚到新疆的原因!我们战死、病死、饿死、冻死了那么多兄弟,为什么?从东北到苏联到新疆,我们就一个念头,回家!鸟都飞不过去的死地,我们活着走过来了,为什么?为了回家!可到头来,在家人的眼里,我们只有被利用的价值!那些死了的兄弟算什么?一文不值?好!我算是明白了!南京不把我们当人,我带着兄弟们走!”谭仲恺突然爆发,怒不可遏,就要摔门出去。
李天行迅速抢过来,推了他一把,把门再次关紧,压低声音怒斥:“你喊什么?怕大家听不到?他们知道了,就是哗变!别说先生死路一条,我们都没活路。好不容易刚刚有了个局面,不能让九死一生活过来的几万个兄弟,再被逼上死路!仲恺,你冷静点!”
谭仲恺青筋暴露,脸红脖子粗地瞪着李天行,眼神露出杀气:“李天行!我们兄弟跟着你,就是觉得你仗义,是个豪杰。这一路走来,你为兄弟们披肝沥胆,我们都甘愿为你死!可是,你不能带着我们大家去给那帮王八蛋当枪使!我们就是饿死,也不吃这口卖命饭!是兄弟就一起走!否则,给我让开!”
谭仲恺的反应在意料之中,李天行努力开解:“仲恺,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两万个兄弟,不是说走就走的,没粮、没饷、没子弹,南京一句叛军,我们就是四面楚歌!听我一句,先冷静下来,忍一时之气,再图东山再起。”
“那就要给南京当枪使?让兄弟们死得不明不白?你说什么也没用!大不了不当兵,我开香堂,收徒弟!自己给自己卖命!死了也痛快!让开!”
“你这是一时气话!总不能再带着几万人落草为寇吧?”李天行只能苦劝。
谭仲恺低吼一声:“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李天行站着不动,想着说辞,还没开口,谭仲恺暴怒之下竟然挥出一拳打向李天行胸口,拳速不快却力道刚猛,以为李天行不得不让开,没想到他竟然结结实实挨了一拳,向后撞到了门上,鼻子里立刻鲜血直流。
葛钺和独孤峰冲上来,一边一个拉住他的胳膊,葛钺急了:“谭仲恺,你疯了!你再敢犯浑,我饶不了你!”
“再怎么你也不能打师长啊!他没做对不起兄弟的事!错也是南京的错!师长也是为了兄弟们活下来!你昏头了!”独孤峰也急了。
林秀川赶紧过来递给李天行一块手帕:”天行,快擦擦!你们有话好好说,怎么能动手,伤了兄弟间的和气!“
李天行鼻子里的血泉涌一般地流,他一边低头擦血,一边说:“你们放开他,让他打,只要他能出气,放开他!”
葛钺和独孤峰怎么敢放,李天行抬头大喊一声:“放开!”
两人只好松开手,盯着谭仲恺,准备随时再扑上来。谭仲恺懊悔自己伤了李天行,更是一腔怨气喷薄而出,一拳打向旁边的桌子,桌面被打得断成两半,轰然倒地,桌子上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
林秀川吓了一跳,才意识到这一拳打到李天行身上会是怎样,忙问他:“天行,你怎么样?”
李天行没回答,激动地说:“仲恺,兄弟!一开始,我也和你一样,想不通,想拉着兄弟们走。可是周围全是陷阱,走错一步,万劫不覆!我已经害了两万人冻死在冰天雪地里,剩下的这些兄弟们,我不想看着任何一个再有事!你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刚到新疆的时候,我们赤手空拳,无衣无食,在别人的地盘上,如果不依附南京,我们就是一块肉,任人宰割!与其那样,不如和南京耍个花枪,先让兄弟们有吃有穿有枪,先活下来,再变得强壮。现在谁还敢欺负我们?南京让我们剿匪,剿匪也是造福于民,新疆老百姓是有恩于我们的,报恩不应当吗?利用剿匪还可以管南京要枪要粮发展自己,再消除新疆的敌对势力,成为这里的主宰。时机成熟,我们就可以脱离南京的控制,按照自己的意愿发展。一旦南京决心抗日,我们就挥师东北!我答应过师长,我发过誓要带着你们活下来、打回去!相信我,仲恺,好兄弟!如果我做不到,别说打我,杀了我,都是理所应当!可现在我们还不够强大,不能自蹈死地!否则,先生冒着生命危险给我们换来的生机将毁于一旦!仲恺!留下来,帮帮我,看在兄弟们的份上,行吗?”
谭仲恺默默听着,眼圈发红,沉默片刻,渐渐恢复了理智,走过来就要跪下,李天行一把拉住他,谭仲恺后悔不已:“大哥,我错了!大哥说得是,我都听大哥的!”
李天行紧紧拥抱谭仲恺,激动地说:“好兄弟!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
葛钺和独孤峰可算是松了口气,心里也是百感交集,没想到义勇军要活下来竟然这么不容易!
谭仲恺惭愧地说:“大哥,我那一拳……”
李天行的胸口刀割一样痛,勉强忍着,开玩笑地说:“我比桌子结实。还好椅子没坏,咱们坐下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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