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古丽亚开始恢复了正常,还是经常出现在花房、秋千架和喷泉旁,李天行的心情也随之好起来。然而,平静的日子对于李天行来说总是那么吝啬。这天一早,李天行刚到督办处,田秘书神色严肃地进来呈上一份苏联领事馆的公函,说:“总督办,昨天在边境线,我们的牧民和苏联人发生了冲突,双方都动了手。今天收到苏联的照会,提出严重抗议,要求我们道歉赔偿。”
李天行接过公函看了看,问:“怎么回事?郑主席知道吗?涉及和苏联的外交,是不是省政府出面更合适?”
“这是从省政府转过来的公文,郑主席批示说,因为涉及武力纠纷,由您出面解决更妥当。”田秘书递上郑治才批复的公文。
李天行看了看文件说:“我需要知道事件的细节。让当事人和当地负责官员来见我,我当面问清楚。你回复苏方,就说我们一定会详细调查,查清后再做正式答复。”
“是。”田秘书赶紧去办。
两日后,当事人到了,是当地县长和两个牧民,其中一个还鼻青脸肿,吊着胳膊。
李天行见他们风尘仆仆,尤其是两个牧民,衣衫褴褛、面有菜色,赶紧说:“你们远道而来,先去吃饭,休息好了再来。”
哪知一个上了年纪的牧民竟然匍匐跪地磕头:“求大老爷救救我的儿子,他们抓了我儿子,几天了,会被活活饿死的!”
李天行赶紧双手搀起老者,让他坐在沙发上,问道:“老人家,您别着急,说清楚是怎么回事?”随即吩咐田秘书:“田秘书,拿些吃的喝的过来。”
老人在路上就被县长警告他们要见的是新疆最高长官,要守规矩少说话,本来还心里打鼓,如今看到这个军装笔挺的年轻长官竟然如此谦恭有礼,心中顿时有了希望,为了儿子豁出去了,大着胆子说:“几天前我们去牧马,遭遇到野狼,马群被冲散了,我儿子达木尔汗带着两个人去追马,跑到了苏俄境内,没想到一匹马驹被苏俄人抓了不肯放还。达木尔汗和他们动了手,结果他们的军队赶来把达木尔汗抓了,马也都扣了,只放了一个人回来,说让送钱赎人赎马。可是,那可是一大笔钱,我们实在没办法。我求求长官,大老爷,马我们不要了,求您借钱给我把两个人赎出来,今后我们的命都是大老爷的,我们给您为奴为马,干什么都行!”
李天行听了有些愕然:“你确认是苏俄的士兵抓了人?他们明知道你们是中国人,不仅抓人还要赎金?这不像是军队,倒像是土匪。”
县长忙说:“总督办,这事其实不是第一次了。边境上两边的牧民常有过界的事,闹些纠纷也是难免的。不过,近来咱们国势衰微,苏俄人不免骄横。扣人扣马要赎金的事也发生过几次,都是我们这边交钱了事。所以,我们都警告大家远离国境线放牧,不要招惹是非。这次事闹大了,打伤了人,还被扣下那么多马,怕是难善了。”
老人看李天行默然沉思,赶紧再次跪下说:“他们抓了人不给吃的,要是晚了,就没命了!求求大老爷了,救救达木尔汗吧!”
另一个牧人也跪下说:“长官,苏俄人心狠,以前就真饿死过人!您要是救了他们,我们几个一辈子给您为奴!”
县长看李天行脸色阴沉,以为他对牧民的求告恼怒,赶紧说:“你们几个说得轻巧,这里是新疆政府,是你们哭诉借贷的地方?今天给你们钱,那以后凡是这样的事,都找来,这不是给政府找麻烦吗?你们自己不听劝告,才惹了大祸,当然后果自负!”
李天行听这话不免皱眉,上前先把两人扶起来,问:“救人要紧,他们要多少赎金?”
老人一听,眼泪都出来了,带着颤音说:“一个人500银大洋,他们抓了两个人。”
李天行立刻叫来田秘书说:“准备1000大洋,立刻给领事馆打电话,我要和公使见面,现在。”
然后问县长:“以前有人被饿死在那边?怎么善后的?”
县长正因刚才的言辞有些尴尬,赶紧说:“是,因为付不出赎金,人被饿死了,后来还是给了些钱才抬回尸体。事情也就这样了。”
李天行怒容满面:“就这样了?他们这是强盗行为!你们就这样什么也不做?”
县长惶恐地说:“我们也向上面报告了,上面说不要为这样的事影响两国邦交,让我们以后别惹事生非。”
李天行冷哼一声:“怪不得!苏俄人看我们都是好欺负的!原来是我们把人家惯成这个样子!”
田秘书敲门进来说:“总督办,公使在领事馆等您,钱也备好了。”
李天行起身说:“你给他们安排个地方休息。”
又对老人说:“我去领事馆交涉,你们等我的消息。”说完匆匆带着人出门。
同时间的苏俄领事馆里,谢尔盖公使和瓦西里在办公室里轻松谈话。
“你看,这不是很明显,李天行不过是徒有其表,接到我们的公函就乖乖地来低头了?”谢尔盖抽着雪茄,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说。
瓦西里打心里看不起眼前这个只会溜须拍马的人,毫不客气地说:“我敢打赌,他不是来低头的,而是来示威的。否则,不会等着听当事人的陈述,要来早就该来了!”
“好,100卢布,我赌他低头。”
“你会心疼的,我的公使大人!”瓦西里带着揶揄的笑说道。
李天行跟着接待秘书进了公使办公室,谢尔盖微笑着迎上来说:“欢迎你,李总督办,你是第一次来这里,让我深感荣幸!”
李天行也回报以微笑说:“感谢公使先生这么快就约见我。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打扰了!”
谢尔盖伸手示意:“总督办客气了,请坐!不论无事还是有事,我都欢迎你的到来。”
李天行开门见山地说:“我来是为了边境牧民纠纷的事。贵方发给我们的公函上所提之事,我已经调查清楚了,据当事人说,我们的牧民为了追受惊的马群,越过边境跑到贵国一方,又因为你们的牧民无端扣留我们牧民的马驹而起冲突,双方都动手打伤了彼此。然后你们的士兵把我方人和马都扣留了,要求我们的牧民支付巨额赎金,否则人质就会被活活饿死。不知道这些细节公使先生是否清楚?”
谢尔盖不置可否地说:“我所知道的是你们的人越过边境,还打伤了我们的公民。这是很严重的国际事件,我们要求凶手赔偿医药费,还要郑重道歉。这就是事实。”
李天行心中有气,抑制情绪说:“医药费?这么说你们的人要赎金的事并非属实了?我也疑惑,贵国泱泱大国,怎么可能如强盗一般,干些绑架勒索的不齿勾当!既然没有绑架索要赎金一事,那就好办了。不管是何缘由,伤了人赔偿医药费是应该的。据说伤的只是皮肉,我这里带了1000大洋,我在贵国生活过,这些钱足够伤者在家歇上一年的,就算是养一家人过半年也没问题。不过,我听说曾经有我们的人被贵方饿死的先例,我希望公使先生能立刻通知有关人员,请务必保护我们的人的生命安全。我不希望一个民间的纠纷酿成民族间的血腥仇恨。远亲不如近邻,安定的边境线对我们双方都至关重要,不是吗,谢尔盖先生?”
谢尔盖被李天行抓住话柄一番抢白,又全数给了补偿,反倒让自己不能理直气壮,不免恼羞成怒地说:“李总督办,你的话里有威胁的成份,这让我很不舒服!你来这里是要兴师问罪吗?”
李天行不卑不亢地说:“公使先生误会了!要不,我换个说法更容易理解。我们两国相邻,就好比是两家邻居。孩子们在一起玩,难免有发生口角争执的事,这时候如果让孩子们自己解决,他们很快就能和好如初,如果有一家大人出来护犊子,另一家的大人也会出来维护自己的孩子,最终酿成两家人的争吵甚至仇恨。想让我们两国保持友好邦交,彼此必须互相尊重,教导子民友好待人,才能生生世世亲如兄弟。公使先生以为如何?”
谢尔盖冷冷地说:“我当然希望我们两国做好邻居,所以希望你们能好好约束自己的人,越过边境是很严重的侵犯行为,我们有权保护自己国家的领土和公民不受侵犯!如果不惩戒越境的人,类似事件一再发生,必然会造成国际冲突,就不是用钱能解决的了!”
李天行立刻说:“公使先生说的有理,不过国境线上没有栅栏,人可以自控,可是牲畜难免乱跑。这样的事双方都时有发生。我建议是否由双方政府出面,在一些常出事的地方设置栅栏或铁丝网,再设置专门机构,负责寻找归还越界的牲畜和受理一般民间纠纷。老百姓只要有人能出面沟通管理,自然就避免了不必要的冲突。回去我就立刻着手做这样的事。这些医药费请转达伤者,我代表我方人员向伤者表达诚挚的问候和歉意。也请公使尽快送归我们的两个牧民,还有马匹。两国友好,首先是民间的善意。那就拜托公使先生了!”
谢尔盖心中不悦,但对方已经按照照会赔了钱,道了谦,找不到拒绝的借口,只好说:“那好,我会通知他们放人。那就辛苦总督办亲自跑一趟了。”
李天行识趣地站起来告辞:“感谢公使先生的理解和斡旋。天行告辞。”
李天行一走,从旁边一个窄门内走进来面色冷酷的瓦西里:“公使阁下,你领教了这个人的厉害了吧!他看着不善言辞,温和谦恭,实际上很有主见,不是能被轻易吓唬住的!巴甫洛夫斯基就因为说他是战俘,被李天行当场灌得烂醉!你要是触动了他的底线,他可是敢玩命的!”
谢尔盖从抽屉里拿出100卢布放到桌上,点了根雪茄,抽了几口,恨恨地说:“底线?他玩得起吗?以前也有想跟咱们翘尾巴舞拳头的,结果怎么样?我看他的宝座能坐几天,头上的那顶王冠没有我们的护持,会压死他的!”
瓦西里笑着收了钱,说:“我们要不要再赌一把,看看他什么时候会被压死?”
在浓浓的雪茄烟雾中,谢尔盖露出一丝冷笑。
李天行回到总督办处,吩咐田秘书:“你去通知他们,对方答应把人和马都送回来。我估计他们会有些损失,只要人没事,别的就忍一忍。你给牧民一些钱作为补偿。再拟发个公函,让边境线附近地区呈报容易发生类似事件的地域,我想设立一些栅栏尽可能减少类似事件发生,同时设立专门部门负责受理类似的民间纠纷。你让他们做个预算给我。”
田秘书有些惊讶,忍不住问:“总督办,你用1000元把人和马都赎回来了?以前各届长官对类似的事都是予取予求,难道他们就这么轻易让步了?你是怎么讨价还价的?”
李天行皱眉说:“讨价还价?这又不是买卖!他们也知道要脸面,不敢明着要赎金,说是医疗费。我就趁机堵住他们的嘴,赔了医疗费,给伤者道了谦,他们理屈词穷只好答应送还人和马。真是窝囊!怪不得说弱国无外交!我有心要讨个公道,明明是我们吃亏,可还是忍了,真要闹僵了,不仅那两个人性命难保,和苏俄交恶也对我们不利。我只是让他们知道我们是有底线的,别太过份了!”李天行的内心其实颇为沮丧。
田秘书却很感慨:“总督办,你长了我们中国人的志气。新疆历任官员,能挺起腰板跟苏俄人平起平坐的,就我所知道的,你是为数不多的几人之一。咱们被东洋人、西洋人欺负得太久了,想真正直起腰杆,不知还要等多久。”
李天行没再说什么,默默拿起文件继续工作,田秘书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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