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吴参谋来了,李天行看他神色不对,忙问:"怎么了,军中出事了?"
吴参谋为难地说:"不是,师长,我是有个私事想求师长帮忙。"
一听军中无事,李天行松口气,忙说:"小吴,坐。什么事?只要我办得到,你说。"
吴参谋说:"其实,也不完全是私事。我的一个同学来找我,说是他的朋友是迪化新民日报的总编,叫章明远,几天前突然被捕,报社被封,罪名是通共。他的家人找律师去看都被拒绝,到现在人都生死不知。也托了关系想了解案情,可都石沉大海。实在没办法,才找到我,想拜托师长过问一下这个案子。就算有罪,也不能不让见律师和家人,不能秘密审判,这是非法的。"
李天行立即想到几天前吩咐要警察局关注共产党的活动,没想到他们动作不仅快,而且如此严苛,立即答应道:“好,我马上让田秘书去问。你先别走,等我的消息。”
然后他吩咐田秘书:“田秘书,你给警察局打个电话,问问新民日报的案子,被抓的章明远关在哪儿,为什么不让见律师和家人?”
田秘书答应着去办。
锅子进来说:“师长,维克托莉娅夫人的电话,问问今天下午能不能过来,她要把蜜枣送回来。”
“可以。告诉她任何时间都可以。”李天行回答。
下午,维克托莉娅骑着蜜枣来了,李天行招呼着她:“夫人,哪天你想它了,随时来牵走。只要你愿意,随时也可以留下它。”
维克托莉娅笑得有些勉强:“好,将军盛情难却,不过,可能以后没有这个机会了。”
“为什么?”李天行愕然。
“我要回国了。”维克托莉娅神情黯然。
李天行的心往下沉,默默和她往屋里走。维克托莉娅却说:“将军,我们到秋千架那儿坐坐好吗?”
“好。是不是因为这次订单的事,你受到公司的责难了?”李天行心怀歉意地问。
“生意买卖,讲的是你情我愿,中国话不是说,买卖不成仁义在,将军不必为我担心。我很久没回去了,回去待一阵子也好。”
“你要回去呆多久?”
“不知道。将军会记得我,偶尔也会想起我吗?”
两个人走到了秋千架旁,维克托莉娅坐在了长椅上,然后抬头笑着对李天行说:“将军,坐啊!也许以后将军想我了,就坐在这里,回想今天的情景,也会露出微笑吧。”
李天行的神情黯淡,坐在她的身边沉声说:“夫人,对不起!我的决定连累了夫人。”
“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我,有些话,希望你能听进去。”
“夫人请讲。”
“离开这儿,离开迪化,离开新疆,不要当什么总督办,也不要当将军,找个爱的人安静地过日子。你一定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我希望你能为自己活得快乐!”
李天行感动,却无奈:“夫人,谢谢你的建议,这也是我的心愿。只不过不知道何时才能实现。我也希望夫人能开心快乐地活着。”
“你为什么就放不下你的军队?他们有他们的意志,没有你,他们也能生存下去,也许能比你想象得更好!”
“他们是我的兄弟!我答应过我的师长,要给他们找个归宿。只要他们不再需要我,我就可以离开。可是,现在我一走了之,他们怎么办?我答应带着他们打回去,不能食言!”
“我承认,你是个优秀的将军,优秀的王,你护着你的士兵和百姓,可惜也会招来很多的嫉妒和仇恨。你记不记得遭到多少次暗杀,身边那么多人保护你,自己很有本事,还是躲不掉!数数你身上多少处伤?你有没有想过这是为什么?你的义勇军也麻烦不断,不是你的兄弟们不优秀,是嫉妒和仇恨在作祟。你该学学那个副总督办,他活得很狡猾,很明白,很安全。”
李天行沉吟片刻说:“夫人,你的话也有个人跟我说过。我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凡事有得有失,做人就是要权衡取舍!说我执迷不悟也好,不自量力也罢!我不想放弃一直以来的信念和誓言,哪怕粉身碎骨,但求心安!”
维克托莉娅凝视着他,露出一丝苦笑:“将军,你说的那个人是林先生吧?林先生智慧谋略过人,可惜也是和将军一样的人,明知道选择了一条危险的路,可还是毫不犹豫地走下去!你们都是难得糊涂的明白人!将军,我怕将来没机会再见到将军,今天就不厌其烦地再说几句,就当是我的临别赠言。将军,知不可为而为之,意义何在?将军没有野心、不爱权贵,却要争权夺利!争权夺利的人必须利欲熏心、冷酷无情!将军却偏偏重情重义,悲天悯人!山林庙宇、桃园江湖才是你的天地!看看你的周围,土匪恨你,政敌算计你,南京利用你,还有我们也敌视你!你有一支军队,可你不是用它来为你厮杀征战,你竟然想用一己之力保护他们!知不可为而为之,有用吗?将军,放下一切,离开吧,去找你爱的人,为自己活得真实点、轻松点!”维克托莉娅满怀伤感,她多希望他能带着自己逃离,好好过一辈子。
李天行震惊之余,突然觉得,自己转了一大圈,竟然又回到了原点!曾几何时,自己和林先生第一次开诚布公地谈话,林先生让自己明白了真实的处境,危机四伏,给自己当头棒喝!如今,好容易带着兄弟们打下江山,称霸新疆,竟然又是四面楚歌,步履维艰。可是给自己当头棒喝的人竟然是一个外国间谍,她给出的解决方案竟然和林先生的预言何其相似!李天行觉得冥冥之中的那只命运之手,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李天行依旧沉默,他没法回答,他过不了心中的那道坎,知其不可为,却不得不为!
维克托莉娅其实也明白,让李天行一走了之是不可能的,于是突然转换话题:“将军,有个事我还要提醒你,千万不要碰触共产党的问题。实在躲不开,也要对共产党网开一面,至少也要暗中维护。”
“这是为什么?”李天行不解。
维克托莉娅解释道:“我们苏联信奉共产主义,共产党就是信仰共产主义的人的严密组织。你们中国的共产党是受我们苏联共产党的教育和支持的,反共就是对抗我们苏联。这是很严肃的问题,也是我们的底线。历任的新疆政府都对共产党睁只眼闭只眼,就是因为不敢得罪我们苏联。可是,你们南京政府是反共的。最近,迪化突然开始大肆打击共产党和亲共势力,是不是你授意的?”
李天行对共产党的概念一直很模糊,维克托莉娅的解释让他有了一个印象,共产党是亲苏的,或者就是直接受苏联政府派遣,在中国发展亲苏势力的组织,这让他暗自警觉。而维克托莉娅最后的质问也让他不太舒服,但他还是平淡地回答:“是,是我让他们查查有没有扰乱治安的情况。”
“你怎么突然开始关注共产党了?恐怕是南京授意的吧!”维克托莉娅是关心则乱,她间谍的身份已经挑明,这样做只能让李天行产生厌恶和警惕。
李天行有些不悦,但还是理解她的出发点是关心自己,照实回答:“是南京政府的命令。我也不过只是想敷衍一下,没想到下面做事那么激烈,我会亲自过问的。“
维克托莉娅突然意识到自己越界了,但还是忍不住叮嘱:“将军,对不起,我不该过问你的政事。我以朋友的身份再次忠告将军,南京可以敷衍,但不要激怒我们,我们的关系已经降到了冰点,万一突破底线,我担心将军的安全!”
李天行盯着维克托莉娅,面有愠色地说:“夫人,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做了让你们不高兴的事,你们会要了我的命?”
维克托莉娅的脸色惨白,果然她的试探证实了自己的判断,李天行不仅不怕,反而觉得自己在威胁他,真的是适得其反。她只好说:“对不起,是我失言。请将军原谅我的冒犯。”
李天行看她神情极其黯淡,于心不忍,立刻说:“没关系,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还是要谢谢你今天的话,都是肺腑之言。我会好好想想。”
维克托莉娅努力露出笑容,笑容优雅,优雅中带着忧伤,她看看旁边的秋千说:“将军,我想荡秋千,你能推推我吗?”
“好,乐意效劳!”李天行随即起身。
“谢谢将军!”维克托莉娅伸出了一只手,手背向上,深情地期待着李天行的一吻。
李天行却握着她的手,轻轻一拽,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带到秋千架旁,松了手,维克托莉娅内心极其失望,魂不守舍地坐下来,身后的李天行说:“夫人,两手抓稳了,我推了。”
维克托莉娅抓着绳索,李天行的手在自己的背上轻轻推,秋千荡了起来,他的手很轻,力道很稳,秋千稳稳地不断升高。但是,维克托莉娅的心情和上次的激动兴奋完全不同,有的只是悲哀、无奈和担忧。秋千静静地荡着,秋千上的人静静坐着,推秋千的人一下一下地推着。天地静谧异常,秋千飞得再高,也冲不破无形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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