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行带着一行人回到塔城大本营,进了师部,谭仲恺已经等着他,直接就问:“出了什么事,还要调一个团去迪化?”
“郑治才招招要致我们于死地,让吴参谋说说最近发生的事。”
吴参谋一边说,李天行做了必要的补充,谭仲恺眉头锁得越来越紧,听完了整个过程,他怒上心头:“没想到,我们东北人竟然出了这么个狡诈无耻之徒!亏你当初还舍命去救他!他不光是要过河拆桥,还想赶尽杀绝!他奶奶的,惹上洪帮的人,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也要杀他全家、灭他满门!
李天行说:”当务之急,我们要有对策和准备,现在形势不利,要有最坏的打算。我最担心的是,他联合马匪,引狼入室,我们就会陷入包围,孤军作战!仲恺,我知道咱们内部最近发生很多不顺心的事,你也一直在整顿,你觉得我们的士气怎么样,能当此一战吗?“
谭仲恺面色阴沉地说:”自己人,实话实说!现在,一一五师的老人不多了,就算人不多,你一声令下,他们都能豁出命去!可是有些人就不好说了,到底不是一块混出来的兄弟,总觉得隔着层肚皮。这些日子整军真是一肚子气,你待他们不薄,可有人照样背地里打自己的算盘。到时候真打起来,他们能使出几分力就难说了。保不齐里面还有郑治才的人!如果和任何一支新疆地方军队打,应该不是问题。咱们再不济,也比他们强。可是,要是他们联合起来来个群殴,那就是苦战,如果马仲芳也掺和进来,不要说他的军队号称十万,就是来个三、五万,我们可就遇上生死劫了!所以,咱们不能陷入被围攻的局面,必须采取主动以优势兵力各个击破才有胜算!“
李天行默默不语,谭仲恺说的,他何尝不知道!只是听着谭仲恺当面说出来,更觉得现实残酷,来时的一腔热血也被冷水浇了个透心凉。
李天行整理了一下思路说:”郑治才是有备而来,他知道仅凭自己的兵力远远不够,塔塔尔的反水不光让我们腹背受敌,保不齐还有引狼入室的可能。你说得对,咱们士气不高战力不强,最好的选择就是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可我们能想到,郑治才不会想不到。我担心除了塔塔尔,他还有陷阱等着我们。“
吴参谋接口说:”师长的意思是郑治才收买了那些地方军队?”
“郑治才忍了两年,现在要摊牌,他手里的牌不会只有一张。最坏的可能就是他收买了不少地方军队,甚至杨凤举,一旦我们出兵哈密或者塔塔尔,他们就会对我们分割包围,至少拖住我们,让我们陷入苦战。偏偏我们士气低迷,最怕的就是苦战!”
”士气低迷也是因为郑治才,构陷常心宽和哗变,郑治才一枪未发,折了我两员大将,乱了军心,时机把握得好啊!“谭仲凯愤怒地捶着桌子。
吴参谋说:“我想,郑治才也未必敢打。就算他联合新疆地方军队,也不是所有人都站在他那边。扬凤举不是和师长志趣相投,就算不帮我们,也至少会保持中立吧!郑治才自己的军队只有一个旅,现在这个世道,谁不会打小算盘,谁不是明哲保身,就算名义上听郑治才的,也未必肯卖力气,真打起来,胜负难料。如果郑治才放马仲芳入疆,确实对我们很不利。可是,这是引狼入室、饮鸠止渴的一招,我们要是完了,郑治才也未必能收拾残局,马仲芳可不会把到嘴的肉让给他。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应该不会走这步棋。我想他这是在造势,其实想和师长谈判,逼迫师长让步下台,否则玉石俱焚!“
李天行深以为然:”我觉得吴参谋分析得有道理。他造势就是想在谈判中占得先机。既然他要谈,那就谈,不妨看看郑治才到底有多大实力敢最后摊牌,也算是缓兵之计。“
廖文轩却说:”郑治才已经把事情做得很绝,他是要让师长身败名裂,务必除之而后快。谈怕是谈不出好结果!他想要师长的命,难道我们也能答应?“
李天行说:”谈一谈才知道怎么打!我们士气不高,仓促出兵哈密,对方的军力布置不明,一旦郑治才派兵增援哈密,我们陷入被分割包围,就更不好控制战局。不如看看他到底有什么底牌,谈一谈总没坏处。“
“如果他逼迫让师长下台呢?”
“恐怕不是下台那么简单!郑治才杀了黄继仁、陈万成,他也绝不会让师长活!这个人这么阴毒,肯定会摆鸿门宴!”
“郑治才下了这么大功夫,连塔塔尔都反了,形势对他有利。他要不把师长置于死地,一定担心师长带着义勇军东山再起!他不会真心谈判,就算谈也一定是陷阱!”
谭仲恺瞪着眼说:”一山不容二虎!像郑治才这么阴险冷酷的小人,你要是让他得逞,他绝对会让你死得很难看!到了这一步,没什么可谈的,只有打个你死我活!“
彭建中也说:“郑治才这么处心积虑地对付你,招招阴狠,让我们防不胜防,他知道在战场上未必能赢,所以一定会用阴谋诡计害你。你跟他谈,危险性更大!干脆战场上见胜负,我们拼了!”
李天行沉吟片刻说:“跟他谈是探他的底,也是缓兵之计!郑治才所有的坏事都沉在水底,民众不知道,我们义勇军的兄弟也不知道。现在我们互相指称对方是杀人凶手,在大家眼里就是权力之争,更何况我现在是民怨沸腾、谣言缠身!郑治才反而干净得很!我若出兵哈密,民众能理解吗,咱自己兄弟能理直气壮、斗志昂扬吗?攻打哈密,出师无名,士气低迷,劳师远征,又是攻城战,这样的仗谁愿意打?常心宽伤病未愈,唐绍坤的旅哗变伤了元气,上次征讨白暮云就是恽辉去的,这一次再让他出征,他会不会心里有不平和怨气?你们就真的有信心能打胜仗?我不能用兄弟们的性命去赌!”
谭仲恺几乎吼起来:“你是我们义勇军的人,你是我大哥,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往那个卑鄙小人的陷阱里跳!他做的这些事都是要往死里整你!他能跟你谈出什么结果?一定是设个套让你死!打仗你行,可那些阴谋算计,郑治才是老手!我谭仲凯宁愿战死,也不能让那个小人再算计你!”
李天行默然,他知道郑治才狡猾奸诈、狼子野心,更是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人,为了权势卧薪尝胆数年,既然出手,就会孤注一掷,不惜玉石俱焚!难道真的让千万个兄弟和无辜百姓给他陪葬?应该何去何从?李天行的太阳穴胀痛得要炸开。
大家也都不再说话,这是义勇军称霸新疆以来的最大危机,稍有闪失,万劫不覆!但是,更准确地说,这个危机的矛头直接的指向是李天行,目的是他的那顶王冠。失去王冠,义勇军处境艰难,要保这顶王冠,代价就是成千上万兄弟的生命。如果戴着王冠的这个人不是李天行,选择就会容易些,但这个人,他们愿意用生命来交换。
等指挥官们都到了,李天行先让吴参谋把当前的情况说清楚,葛钺立刻就火冒三丈:“打!让这种小人骑在脖子上拉屎,宁可拼个你死我活!咱先占了迪化,撤了他的主席,出兵灭了哈密,谁敢说个不字,就叫他去见阎王!
常心宽说:”我们不怕一对一,单打独斗他们都不行。就怕他们联合起来,不算扬凤举的军队,光是陈万成的旧部联合起来就比我们人多。最好我们主动出击,先打掉郑治才的主力和陈仕中的部队,没了领头羊,就是一盘散沙,好收拾。“
“郑治才不是傻瓜,能让我们从容地把他们一个个吃掉?既然他忍气吞声地谋划了两年,选择现在动手,必然有一定把握。我们一旦出兵哈密,伊犁和其他地方驻军有可能联合拖住我们,不能速战速决,陷入进退两难。迪化的白俄驻军一定支持郑治才,如果陈的旧部联合其他势力攻击塔城大本营,我们首尾不相顾,就危险了。”恽辉说。
“一旦我们新疆军队自己打起来,马仲芳就会趁火打劫。马匪一直是新疆的大患,屡次进犯,上次因为他被南边的国军绊住了脚,丧失了一个好机会,现在他们双方停战,马仲芳虎视眈眈,咱们一乱,岂不是正中下怀?塔塔尔大部已经反水,陈仕中那帮人就算不倒戈,也不会替我们挡枪,必会放马匪长驱直入。新疆各地军队都会躲起来明哲保身。等我们和马匪打得筋疲力尽,郑治才就会带着那些狗崽子落井下石!现在开战,时机不对啊!”继任的二五五旅旅长辛岳说。
“我看,马仲芳会等着我们自己打得两败俱伤的时候,再来收拾残局,新疆就是马匪的天下了。”第二骑兵团团长薛良友说。
“你们什么意思?怕了?我们义勇军就是这么一路打出来的。不打怎么知道谁会赢?不打就认怂?难道去找那个卑鄙小人晃白旗?”葛钺瞪着眼问。
“不是这个意思,事实就是这样。局势险恶,一旦打起来,我们独木难支,必然会腹背受敌,除非我们有援兵!如果国军能牵制马匪,或者杨凤举肯出兵,我们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国军刚跟马匪停战,老蒋一心忙着剿共,只怕顾不上咱们。杨凤举倒可以争取,不过那个老狐狸一向滑头,肯不肯出力也难说!”
“唉!咱们是东北军,到底是外人,用得着的时候哄着咱们去剿匪,用完了就过河拆桥,都他吗的翻脸不认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爷早就不想呆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咱走,回东北!”
“你扯远了!怎么走?灰头土脸地让人赶出去?就是回去,也要先摆平了眼前的事,耀武扬威地走!”
“怎么摆平?说的好听!我们是虎落平阳,那些狼崽子要玩阴的,一人一口也得把咱们咬的只剩下个骨头架子!”
“你们都什么意思!别忘了我们是东北抗日义勇军!当年跟鬼子打都不怕,怎么现在就怂了?”
“要真是打鬼子就好了!兄弟们九死一生能活下来就为了打鬼子,就盼着能把父母兄弟从没人性的鬼子手里救出来!可是鬼子不让打,先是打土匪,现在又是新疆边防军,听说他们有不少人也是早先从东北来的,打来打去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异乡,死不瞑目啊!”
此话一出,屋子里一片寂静。郁积在大家心中已久的愤懑委屈绝望,化成无形的剑,狠狠刺穿所有人的心。他们想象着那个惨烈的景象,尸横遍野,死去的成为游魂,找不到归路,活着的撕心裂肺,成为行尸走肉,而期盼得到解救的家人们依旧遥不可及!
李天行的心更凉了,士气低落至此,仓促出兵,后果不堪设想!他看着这些面色惨淡的兄弟,不能想象逼着他们拿起枪,不情不愿地去赴死。那条死亡之路,还能再走一回吗?那座冰冷的墓碑,还能再添上一个触目惊心的数字吗?这一次,该不该说“不”!
李天行强打精神说:“今天就议到这儿吧。你们先回去,散会!”
大家看着满面憔悴的李天行,心中不忍,但又能怎样,没有人能替他分担,这是他的宿命。
等大家都散了,葛钺和常心宽没走,葛钺尽管明白义勇军面临的困境,但为了李天行他甘愿赴死,看着李天行黯淡的样子,劝慰说:“师长,大家就是心里头憋闷,发发牢骚!真打起仗来不会含糊!我们是军人,军人不就是要打仗,打仗就得死人。比起死去的兄弟,我们已经是多活了几年。自从你带着兄弟们称霸新疆,我们还过了不少快活日子,够了!就是明天死了,也没啥遗憾!你就放心大胆地下命令,兄弟们不会认怂!”
李天行看着这个好兄弟,心里清楚,只要自己一句话,第一个冲上去的就是这些生死与共的好兄弟!他们却都会成为郑治才的陪葬品!他不想草率地把他们送上战场!
“我明白,如果对阵的是鬼子,兄弟们一定会士气高昂、视死如归。可是对阵的另一方和我们穿着一样的军装,本来属于同一个阵营,他们之间没有国仇家恨,甚至可以称兄道弟,一夜之间就要你死我活,军无斗志也在情理之中。何况,为了那争权夺利的几个人,整个新疆几万军队,还有无辜的百姓,横尸遍野,家破人亡!这个命令,让我怎么下!……”
“你和义勇军是一体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你不让兄弟们为你死,难道你要一个人去挡住郑治才的枪炮和阴谋诡计?你死了,把义勇军托付给谁?给郑治才?兄弟们答应吗?郑治才能善待他们吗?你为兄弟们拼死拼活,兄弟们就不能为了你死?你别小瞧了他们!”谭仲恺痛心疾首。
“死?我一句话就会有成千上万人曝尸荒野!郑治才可以为了一己之欲掀起腥风血雨,你们要我也这样?郑治才是个小人,任何人在他眼里只是工具,不是兄弟!可我们是,我们是交心换命的兄弟!过雪地的时候,我替你们做了一次选择,两万个兄弟没了!这一次,我看得很清楚,手中的屠刀一旦挥下去,为郑治才陪葬的都是自己的兄弟!下一个命令很容易,就是一句话而已,可是阵前冲锋赴死的不是我!我怕我杀红了眼,黑了心,到头来只得到一个尸骨堆成的位子!”
“这么说,你想好了?你明知是陷阱也要跳?你死了,把兄弟们丢在两军阵前自生自灭?”谭仲恺冷冷地说。
李天行被这句话噎得心里阵阵发慌,他深吸一口气狠狠心说:“是!你们都看错我了,我无能,不值得你们性命相托,不配你们叫一声‘大哥’。我带着你们走出雪地,却走不出自己人的阴谋诡计!悔不当初听先生一言,散了吧!仲恺,你早就想走了,带着你的兄弟们走吧!越远越好!葛钺,带上独孤峰、锅子他们,常心宽,带上兄弟们,走!郑治才要杀的是我和我的亲信,你们走了,剩下的人去留自便、自谋生路、自生自灭!我李天行死不足惜,违背誓言,愧对师长,对不住兄弟们了!”最后一句话一出口,只觉得心中绞痛不已,血腥味往上窜。
谭仲恺猛地站起来,一言不发,脸色铁青,踹翻了椅子就往外走。李天行一口鲜血喷出来,大家惊呼着冲过去,谭仲恺返身回来,满眼含泪,扳着李天行的肩头说:“大哥!你这是何苦!好!我们走,一起走!你是我们的大哥,咱不当官了,咱立山头开香堂,一起义气江湖,一起去闯天下!”
李天行苦笑着说:“我当不起你们的大哥!跟着我,走到这步田地!我已经无地自容!你们走吧,让我也自生自灭!”
“大哥,我谭仲恺这辈子,就认你是大哥!不论你到哪儿,我都跟着!”
李天行抹了抹嘴角的血,紧握他的手说:“仲恺,我们都别意气用事!不是我不想打,关系着义勇军的生死存亡,两万个兄弟们的命,不得不慎重!你说心里话,你觉得以我们现在的士气和当前的态势,立刻主动出击能有几分把握?”
“就算咱们士气不高,郑治才也不见得就好到哪儿去!再说了,或许他也不过是虚张声势,那些投靠他的人也不见得肯卖力,至于马匪,也不一定敢贸然进犯。变数太多,不打怎么知道输赢?”
“你的意思是,赌一赌?”
“逼到这份儿上了,就拼个你死我活!”
“本来我也这么想,已经被逼到没有退路,那就拼了!可是刚才,你也看到了,有多少人是愿意以死相拼的?难道要用行刑队逼着他们冲锋陷阵?就算要赌,手中也不能没几张好牌。我们如今是军心涣散又毫无准备,对方的实力意图不明,仓促出兵很可能就露出破绽。我们必须争取时间整军备战,摸清对方实力意图。塔塔尔的局势很关键,胡汉风还在,就还有转圜的可能,务必要努力争取回来,再有,如果南京能在甘陕边境牵制住马匪主力,马仲芳就不敢贸然西进,还有杨凤举那边也必须让他至少能声援我们。三者有其二,就能稳住大局,不怕和他一战!”
“大哥,你要怎么做?我们是兄弟,你一句话,我们绝不含糊!”
“仲恺,你立刻整顿兵马,造出声势,要佯装出兵攻打哈密。”李天行的脑子逐渐清晰起来。
“这是为什么?”
“我要逼郑治才现身,想必他也要找我谈,他应该希望用最小的代价得到想要的东西。我也想看看他到底有多大能耐,探探他的底细!同时争取时间稳住大局,才能最后一搏!兄弟们的命不能随随便便赌上去!”
“郑治才肯见你?就算他有胆来见你,也小心有诈,他巴不得你死!”
“他还不敢让我死,比起我的命,他想得到的更重要!否则,我可能早就不明不白地死了。他怕我一死,义勇军找他报复,他怕新疆一乱,马匪进来,他也难以收拾。我就是要逼他现身,最好他有胆子见我,我就要了他的命,哪怕捅了马蜂窝,豁出去打一场乱仗,也要带着兄弟们杀出一条血路!”李天行的眼中透着杀气。
“好!我明白。廖营长,你跟着师长回去,务必保证他的安全。无论如何,要保证他毫发无损!”
“是,副师长,你放心!我一定保护师长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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