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八章 孤注一掷

  又是一个傍晚,漫天云霞灿烂,李天行和阿依丽古娜从花房里笑着出来,他们刚刚听“饿啦”说唱“阿依丽古娜什么样”的鸟语,出来坐在秋千上,李天行推着阿依丽古娜,她情不自禁地唱起了阿拉木汗的歌。

  大家都吃完晚饭出来,听到这边的歌声,纷纷走过来,一开始只是一起拍着手打拍子,然后干脆也各自扯开嗓子一起唱和。

  阿依丽古娜兴奋不已,也不荡秋千了,竟然当着大家的面,合着节奏跳起了欢快的舞蹈。小伙子们都沸腾了,围着她,欣赏她灵动欢快的舞姿,她柔美飘扬的秀发,她绝世惊俗的笑颜,她旋转流动的衣裙,所有人都忘我地陶醉在欢乐的海洋。

  阿依丽古娜情不自禁地拉着李天行一起跳,李天行哪里跟得上她的节奏,笨拙尴尬地站在中间,阿依丽古娜像蝴蝶一样在他身边飞舞。李天行一眼看到了颜平,他好歹是半个新疆人,赶紧拉过来让他跳,果然颜平很新疆地跳了起来,大家更加兴致高涨,有人也开始是模是样地学起来,围着的人边唱、边打拍子、边吹口哨怪叫着起哄,热闹的晚霞映衬着热闹的院落,狂欢的空气包围着狂欢的人群,虽没有篝火,篝火早在每个人心中熊熊燃烧。

  锅子悄悄钻进人群到李天行身边,附耳说了一句,李天行的笑容凝滞,悄悄走出人群,快步来到书房,独孤峰站在书房外,脸色凝重,李天行只说了句:“不要让任何人进来。”进入书房关上了房门。

  桌子上放着电话听筒,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坐下来,拿起听筒,沉声说:“我是李天行。”

  听筒那边传出来的是个久违的声音:“李总督办,好久不见!”

  “郑主席,的确很久没见了。你的苦肉计,让我们白担心了好一阵子。”

  “我不在,总督办你大权独揽,皇帝的滋味很享受吧!”

  “在其位谋其政,职责所在。至于滋味,各人有各人的体会,郑主席是不是很想亲身体会一下?”

  “你这个位子可是拜我所赐!拿人家的,总是要还的!”

  “我曾经承诺过,一旦回东北的时机成熟,我会完璧归赵!你就这么急不可待吗?”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安排?李天行,你不觉得你太狂了吗?你如果只是一个安分的军人,我可以容你。可是,自从你来到新疆,所有人的眼睛都跟着你转!你不就是跟土匪打了几仗,他们就把你捧上了天!我也跟土匪打了三年,战无不胜!三年!辛辛苦苦才混个旅长,窝在哈密无人问津!你却被人一口一个‘将军’地叫着,到哪里都是敬若上宾!凭什么?我在东北军风生水起的时候,你在哪儿?我在日本留学苦读的时候,你在哪儿?你不过就是个东北胡子,和鬼子打了几仗就成了抗日英雄!带着一大群胡子败兵,竟然成了将军!这个世道,真是没有天理可讲!别人捧你,在我面前,少给我装蒜!你承诺,我就要当圣旨听吗?做梦!”

  “别人怎么对待你、对待我,那是他们的事。天理?天理不是你能评判的!两年前,我们初次见面,都是东北老乡,你帮过我,救过我,我对你虽有戒心,却从没有想过要害你!可是,你早在一开始就处心积虑要利用我和义勇军,早就想要我的命!你跟我讲天理,你问问自己的良心,天理应该站在你那边吗?”

  “是阿依丽古娜告诉你的?李天行,你卑鄙小人,虚伪无耻!吃着碗里的,还占着盘里的。天天有个洋妞陪着还不够,还霸着阿依丽古娜!你居然还问我为什么急不可待,你占了我的女人,还要我等你玩腻了才动手吗?”

  “你混蛋!无耻!我警告你,别想碰她一根头发,你太脏!”

  “看清楚现实,你没资格警告我!你保护不了任何人!你把她放了,我留你一命。”

  “就算我身后没有义勇军,有我在,你休想靠近她!”

  “拿义勇军威胁我!李天行,你的软肋就是义勇军。所有人都觉得你有一支强大的军队撑腰,你是一个铁血军人。可是他们都看错了,好好一支军队被你惯坏了,天天做着思乡的梦,只剩下可怜的‘义’,早就没了‘勇’!你就像是一只老母鸡,成天护着他们吃食长肉,你就没想过喂得太好了,就等着挨宰?你根本不配当将军,甚至不配当军人!军人就要嗜血如命,军人就要冷酷无情!你和你的义勇军就是一群没出息的废物!”

  “嗜血如命的,还是人吗?何为军人?都说吃粮当兵,可我们义勇军的兄弟来自山林、农田、学校、作坊、还有山寨,就算没有军装、没有枪炮,即便忍饥挨饿、艰苦卓绝,也要拿起刀枪杀向鬼子,面对凶残的日军也从不退缩!他们当兵不为吃粮,不为功名富贵,不是为了某些人的贪婪野心,为的就是要夺回自己的家园、捍卫做人的尊严!他们为了民族大义揭竿而起,奋勇当先!义勇军的称号,当之无愧!我们义勇军杀的就是嗜血如命、残暴冷酷的禽兽!你把你的兵训练成嗜血如命的禽兽,夸口自己百战百胜,好,那咱们就战场上见真章吧!”

  “李天行,别以为我怕你。两年了,我忍了两年!这两年你都在干什么?出入维克托莉娅的沙龙舞会,追着沙漠的太阳到处跑!而我,一分钟一秒钟都不敢松懈,我在下棋,下一盘很大的棋!其实不止两年,从我到新疆的第一天起就开始布局!将近六年!六年来,我花出去的钱可以堆满一屋子,我用的手段你想都想不到!实话告诉你,你风花雪月的时候,新疆大大小小的军阀,有一半都改姓郑了!只是没想到,向亭卫那几个,竟然首鼠两端!所以,他们全都得死!你也别再费心思去招降胡汉风他们,上上下下,早已经盘根错节,哪根弦不安分,我让他五更死,他就活不到六更天!我知道扬凤举跟你的关系不一般,不过,他的那几个不成材的儿子你就不熟悉了吧。老头子一门心思当神仙,你还想上紫阳山,比登天都难!还有那些政府机关、报社商铺、甚至三教九流,我的触角无所不在!我不过是稍稍动动手腕就让你焦头烂额!你以为,没钱没人脉没手段,就凭一个总督办的名号就能号令天下?我敢给你这个位子,就有本事连本带利收回来!“

  “构陷常心宽,共产党十八条人命,都是你干的?”

  “多此一问!”

  “你要怎样?”

  “简单,你一个人消失!属于你的一切都归我!”

  “凭什么?”

  “要么你一个人死,要么无数人陪着你一起死!”

  ”就为了你的贪婪,你要让整个新疆腥风血雨、尸横遍地?”

  “别把自己装得仁慈高尚!你这个将军怎么来的?还不是用别人的命换来的!昨天亲亲热热地叫着‘兄弟’,明日就把他们垫在脚下,自己站得高高的!我倒要看看,你会怎么样仁义地让你的那些傻兄弟端着枪往前冲,一个一个死在脚下。我们比一比,谁脚下的尸体多,谁站得就更高!”

  “你不把士兵当人看,你以为他们就甘心为你卖命?放眼新疆,哪支军队敢跟义勇军对抗?就算你收服了陈万成的旧部,且不说他们的战力如何,他们能挽救你的哈密?我端掉你的老巢不是难事,迪化已经在我的掌控中,到时候,你一个被废的主席,无权无兵,惶惶如丧家之犬,谁会听你的调度,谁给你当垫脚石?”

  沉默。听筒那边的喘息声变得粗重。

  ”李天行,你知道你自己的致命弱点吗?你长了一颗女人心,你的魂不在自己身上,在你的兄弟身上,杀了他们就是杀了你!你能打,好啊,这是个乱世,只要你想打,我就让你有打不完的仗,打到你们义勇军死绝了为止!其实,我不想要你兄弟的命,好歹我们都是东北老乡。东北人来到这大西北,是为什么?我从东北到日本到新疆,辗转千里,上下求索,是为了什么?就是要一展抱负!我练出一身本事,上马打仗、下马安民,在这样的一个乱世,赤手空拳,殚精竭虑,好不容易才有今天!可是眼看我就要登顶,你还是挡在了我的面前,我别无选择!掀起这场腥风血雨,是你逼我的!”

  “郑治才,你处心积虑地算计了我两年,也是我逼你的?当初你主动替我调查冤案,力邀我出任总督办。我以为我们可以各取所长、携手合作!保境安民我责无旁贷,你兴邦治国一展所长。一定要你死我活吗?既然你了解我,你应该知道我没有野心,我和我的兄弟们都时刻想着打回东北去!我们是抗日义勇军只想打鬼子,不想打自己的同胞!我只想让我的兄弟们能活到回家的那一天!你也是东北人,东北人的痛你应该感同身受!既然你的抱负和我们的初衷并不冲突,为什么不能携手合作,而要自相残杀!”

  “合作?你太幼稚还是太狡诈?天无二日,国无二主,你不懂吗?只要你在,所有人心中眼中就只有你,李天行!可是你根本就不配坐在那儿接受他们的膜拜!你懂政治外交吗?你知道怎么跟政客打交道吗?你知道怎么控制经济,怎么驾驭官吏和民众吗?你以为凭良心、讲仁义就能政治清明、繁荣兴旺?你想想你办的那些破事!一个共产党事件都解决不了,把苏联、南京、民众、共产党全部得罪光了!连个南宫术都搞不定,让他牵着鼻子走!共产党是怎么回事,你竟然还不了解,就下了个模棱两可的命令,我不给你下套都对不住你!其实有那么难么?我教教你!秘密抓几个共产党暗杀了事,上报南京请赏,再栽赃给政敌搪塞苏方和民众,借机杀掉政敌赢得民心,私下再给共产党行个方便喊几句口号,全都摆平!这些你想得到、下得了手吗?苏联对新疆政权有多重要,你不仅不懂妥协圆滑,竟然露出要摆脱他们控制的意图,维克托莉娅就是你害死的,你知道吗?人贵有自知之明,李天行,你就是让人当枪使的命,非要穿龙袍坐江山,只能误国误民!”

  沉默。

  “新疆,只能有我没你!你非要赖着不走,那就玉石俱焚!我不在乎死多少人,我的岳丈孩子在你手里,那又怎样,杀了他们就是帮了我,就算我全家都搭进去,也在所不惜!你觉得新疆的军队你不怕,还要先灭了我的哈密。好!只要你敢来真的,我就让陈仕中他们全部撤出塔塔尔防线。一旦门户大开,马匪可不会坐失良机,你的义勇军就和他们先玩玩,等差不多了,我们一哄而上,那可真就是尸横遍野了。到时候,我给你的好兄弟们再立个碑,你再来一次哭祭,我供给你足够多的纸钱!好歹是东北老乡!够仁义吧!”

  “你住嘴!引狼入室,你会自食苦果!”

  “我没退路!你让我得不到,你更得不到!这一切都是源于你!用你一个人,换一个和平安定的新疆,要么就是一个人间地狱!你的情义和仁慈呢?退缩了?还是根本就是虚伪?不过我提醒你,我忍够了,现在已经忍到了极限!最多给你三天时间,我可以给你设计一个合理的死法,义勇军痛失师长,然后他们就是我郑治才的子弟兵,我会带着他们给你报仇,让他们在这片土地上活到回家的那一天!”

  “你做梦!就算我死了,义勇军也绝不会跟着你这个卑鄙小人!”

  “话别说得那么绝!情义最不靠谱!义勇军早已不是你的李家军了!醒醒吧,人心是要花大价钱买的!你穷得只剩下情义,留着那点东西给你陪葬吧!对了,我早就下了几步好棋,你很快就会知道。你记住,得不到我想要的,我就带着你的兄弟们下地狱!”

  电话挂断了,听筒那边传来刺耳的声音。李天行放下听筒,坐在椅子里,所有的疲惫集中在这一刻海啸般袭来。他望着天花板,脑子里竟然空空荡荡,直到屋子的光线越来越暗,黑乎乎一片,什么也看不清。郑治才阴霾的声音开始在脑子里飘荡“......你知道怎么控制经济,怎么驾驭官吏和民众吗?你以为凭良心、讲仁义就能政治清明、繁荣兴旺?......只要你敢来真的,我就让陈仕中他们全部撤出塔塔尔防线。……到时候,我给你的好兄弟们再立个碑,你再来一次哭祭,我供给你足够多的纸钱!......用你一个人,换一个和平安定的新疆,要么就是一个人间地狱!……他们就是我郑治才的子弟兵……让他们在这块土地上活到回家的那一天……义勇军早已不是你的李家军了!醒醒吧,人心是要花大价钱买的!……”。

  李天行终于意识到,原来郑治才不仅仅要总督办的位子,还觊觎义勇军,要把义勇军打造成他的子弟兵!他毒杀了黄继仁,甚至陈万成,毒杀自己的机会未必没有,留着自己不光是利用自己清除异己,更是为了想得到义勇军!所以他一方面保持和自己的良好关系,另一方面分化收买义勇军将领!怪不得那次军事会议,不少人毫无出战之心!釜底抽薪,果然够狠!更狠毒的是,一旦打起来,真正冲锋陷阵的只能是和我同心同德的好兄弟!郑治才就是要把这些碍眼的人都清除干净,剩下的就是投靠他的子弟兵!真是讽刺,一支东北义勇军竟然让一个东北人的败类屠杀算计!我就是死也不能让他得逞!现在就要看他所谓的那几步棋是什么,如果猜得不错,应该是他真正实力的昭示。最坏的情况就是,义勇军被孤立,外无援兵,四面楚歌,甚至兵变内讧……

  不好的消息果然从田秘书和彭建中那里接踵而至。

  “向亭卫、姚书衡和陈仕科的部下拒绝移防的命令,陈仕科的骑兵团由陈仕中自行代理团长,向亭卫的职务被他的参谋长暂代,姚书衡的职务被他的副旅长暂代。胡汉风除了自己的部队,已经失去了指挥权。”

  “发给杨凤举的电报是他儿子杨文建回复的,说杨凤举在闭关修炼,要等他半年后出关才能请示答复。”

  “哈密周边的三处驻军不听督办处军令,擅自出兵增援哈密。迪化附近也有四处驻军违令向迪化进兵。另有两处驻军向塔城方向开进。”

  “马仲芳留守西北部的两个旅已经陈兵边境,其东南部主力也陆续挥师西进。南京方面没有任何配合牵制的意图。”

  李天行的血液几乎凝固,即使是一丝的侥幸也荡然无存。看来,这些年,郑治才真的是相当勤奋,竟然不发一枪一弹,用金钱和他的所谓心思手段就生生活吞了新疆的半壁江山,甚至连自己的义勇军都被他渗透进来。当初先生的提醒,再次应验,郑治才是个极端的人,小人中的极品!而自己却被一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没意识到脚下的根基太浅,对官场的尔虞我诈还没入门!郑治才布了六年的局,对新疆对自己都琢磨透了!我果真是走错了战场,打了一场不知己不知彼的战争!事已至此,如今的局面,战,死的是自己兄弟,替郑治才清除异己!不战,自己死不足惜,义勇军必遭清洗,死的还是自己兄弟!早知如此,不如听先生的,解散义勇军,让南京的算盘彻底落空,让郑治才之流无所贪图,兄弟们自谋生路或可保全!可如今就算我肯,为时已晚!也许......还有一个险招可用,郑治才想掩盖他的真正嘴脸,不想让义勇军知道我死于他手,好欺骗愚弄义勇军追随他,这或许就是我唯一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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