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天色擦黑,在军队的保护下,九千多个大木箱被押送到长江码头,码头上人群涌动,争抢着要挤上停靠的一艘英国货轮。呼喊声、叫骂声、孩子的哭声不绝于耳,唯有面前的那条大江千年来无悲无喜,兀自滚滚东去。
由于有军队的保护,专门辟出一个区域给文物装船,装船速度很快。詹俊辉看看接近尾声,过来对司空啸和李健说:“船上的人分三个班次轮流休息,没我的命令不能停靠。大家都跟紧了,李健,你押尾,万一遇到敌机轰炸,不能弃船,不能让任何船只掉队。”
“好!明白!”
”那我们上船出发!”詹俊辉往第一艘船走去。
司空啸对李健笑笑:“兄弟,小心!”
“你也是!”李健带着人往最后一艘船而去。
哈孝武上了船,当船渐渐离岸,望着那灯火中的码头和南京城墙,对身边的李健说:“大哥,你说南京能守得住吗?”
李健看着那些乱哄哄争着上船逃离的老百姓,望着押送文物的军队返回去的身影,心中黯然,喃喃道:“但愿!”
船开足了马力在江水中破浪前行,今夜的宁静能持续到何时?芜湖,还在我们手里吗?
睡了的哈孝武被船体的摇晃弄醒了,他用手抹了抹脸,完全清醒过来,看看周围,有人还睡着,有人在小声说话,却没看见李健。他走出舱门,天已大亮,在甲板上他看到了李健,江面的风吹动着他的衣襟,而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江岸。
哈孝武走过去说:“大哥,你不会一夜没睡吧?”
“小武,你是第二班岗吧,后面有早饭。”李健的眼睛依然盯着江岸。
“哦。大哥你看什么呢?快到芜湖了?”
“芜湖应该不远了。”
江面上的船只越来越多,不论大船小船,都满载着逃难的人,背着包袱,带着老人孩子,满脸凄惶。哈孝武不由得叹口气:“唉!鬼子一来,多少人没了家啊!”
当他们从一艘乌篷船旁经过,小船从船头到船尾都是人,船吃水很深,看着似乎随时有倾覆的危险。船上的人则用茫然而羡慕的眼神看着他们。
哈孝武忍不住说:“大哥,你看他们真是不要命了,这江上要是风浪大点,他们的船非翻了不可!”
李健暗自叹息,默默地看着那条小船在江中命悬一线般地载浮载沉。哈孝武转身要去船尾,没走几步,就听到李健大喊:“敌机,敌机来了,快隐蔽!”
哈孝武仰头望天,却什么也没看到,附近船只听到了李健的喊声也开始骚动,可没人看到有飞机来,正疑惑间,飞机轰鸣声传入耳际,大家循声望去,随即大叫:“飞机,飞机来了!”
果然,远远地从南京方向飞来一架飞机,飞机飞得很低,似乎是向他们俯冲而来。大家慌乱起来,能躲入船舱的都躲了了,挤不进去的只能绝望地挤作一团,眼睁睁地看着飞机眨眼间到了上空。
李健已经看到了飞机机身上刺目的红色太阳,飞机俯冲后又升上去,很快就往南飞走了,大家都虚惊一场。李健心中却依旧不安,断定这架飞机不会无缘无故飞过来,必然是为了侦查长江江面和沿岸的情势,或许危险不远了。
自从敌机飞过,所有船只都紧张起来,纷纷加速行驶,沿岸不断还有船只加入,江面上的船只开始密集起来。
李健问船夫:“芜湖还有多远?”
“快啦,再有两个钟点就差不多了。”
李健继续站在船舷旁侧耳倾听岸上的动静,终于让他担心的事还是来了,江岸上有密集的枪炮声,方向正是芜湖方向。枪声自然也让所有人更加张皇失措,不断有大大小小的船只从岸边驶出。
哈孝武担忧地说:“看来芜湖的日军已经开始攻城了。不知道南京怎么样了?”
有人说:“听枪声这么紧,说明我军还在抵抗。但愿我们能赶得及过去。”
“昨天不是说芜湖还在自己人手里,估计鬼子攻城的时间不长。”
“不知道能守多久?我军主力可都在南京。”
“芜湖要是丢了,南京就腹背受敌啦!”
“是啊,三面都是日军,就剩下北面的长江,想逃都不容易!”
“逃?上面不是说背水一战,与南京共存亡吗?连船都不留,没有船,长江就是阎王殿!”
就在大家议论纷纷的时候,突然船舷边的李健大喊:“敌机,轰炸机!隐蔽!隐蔽!”
大家正惊慌着,就听到了巨大的轰鸣声,从芜湖方向飞来几十架敌机,冲着江面而来。所有船只就像是被饿狼围猎一样,恐惧而无助地眼看着敌机飞在头顶上,眼睁睁看着黑乎乎的炸弹一串串落下来,却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刹那间,巨大的水柱在江面上接连不断如死神张开的羽翼,被炸弹击中的船只在黑烟中起火、断裂、倾覆,惨叫声、呼救声不绝于耳,江面上浮尸处处。
或许这些轰炸机只是轰炸芜湖后顺便过来轰炸江面,仅仅实施了一轮轰炸之后就列队返航,反而是随后的十几架战斗机继续在江面上来回俯冲扫射,他们完全不管江面上都是逃难的民船,密集的子弹暴雨一般泼洒在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身上,顿时鲜血迸溅,人群一倒一片,中弹落水的难以计数,女人、孩子的尖叫声伴随着机枪的扫射声响彻江面。
终于,弹药耗尽的战斗机也冲入云霄,轰鸣声渐渐远去。
李健立刻吩咐手下:“马上清点人数,有没有伤亡?看看有没有船掉队。”
李健和大家从船舱里冲出来,但见江面上到处是随波逐流的尸体,挣扎求生的呼救。
很快,哈孝武过来说:“咱这儿有两人轻伤,船身有一些弹孔但都不要紧。前面传话说,我们的船没有被炸弹打中的,也没有掉队的,真是万幸!”
旁边有人心有余悸地说:“咱六艘船都没事,我看,这是老祖宗保佑咱呢!咱船上这些宝贝显灵啦!”
李健说:“你们再仔细检查我们船身受损的情况,别大意。把水性好的叫过来,放绳梯救人,咱不能见死不救。”
一个军统的人说:“是不是要请示一下老板?”
李健说:“好,你快去请示。”
可是还等不到回话,就见不远处有一条船正在下沉,船上的人都在大声呼救。李健立刻命令船只靠上去,船上的人看到有船靠过来都本能地挤在一边,导致船体倾斜,人们纷纷掉入江中。李健也顾不得了,跳入江中游向落水人群,手下人见他如此,也都跟着跳入冰冷的江水中。
李健潜入水中,救出一个沉下去的半大孩子,带着他浮出水面,游到自己的船边,上面的人垂下了绳梯和绳索,李健一手抓住绳索,另一只胳膊夹着孩子蹬踏着船体,几下就到了船舷,把孩子递给人接过去,继续回去救人。
此时,江面上的幸存船只也都在尽力救人,冰冷的江水依旧冰冷,水中的浮尸早已是同样的温度,被救的人在瑟瑟中蜷缩着,努力维持着幸存人间的那一丝热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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