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安庆到了,六艘火轮都停靠在码头,让所有难民下船,除了陈小栓。詹俊辉让李健把陈小栓叫过来盘问了一番,见毕竟是个半大的孩子,没有潜在的危险,也就同意了。在安庆采办了些必需品,詹俊辉立刻让大家起航,在下一站九江之前,还是要昼夜兼程、不能靠岸。
自从过了芜湖,长江江面一片宁静,再没有飞机轰炸出现,所有人也都放下了悬着的心。
李健的船上有几个文物保管员,其中两人是一家子,夫妻两个带着两个孩子。男的叫苗清源,戴副眼镜,文质彬彬,女的叫上官琴,温柔恬静。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十岁上下,活泼可爱,也很懂礼。
李健因为找回了记忆,心中畅快,又看着这一家子和睦安乐,忍不住主动和他们攀谈。
“苗先生,看着你们这一家子和和美美,真是让人羡慕!”
苗清源放下手头的书,抬起头说:“乱世之中,苦中作乐而已。”
“是啊,乱世,能保全家人就已经很不易了。苗先生是哪里人?”
“北平。李先生呢?”
“东北。”
“东北,可惜,东北已经沦丧敌手,不知道何时才能收复!”
“会有这么一天。苗先生带着一家人离开北平,就是为了那些文物吗?”
“是啊,四年多了,这些国宝在哪儿,我们就在哪儿?”
“四年多?这么久?这么说这些国宝辗转了很多地方?我还以为都是南京的文物。”李健颇为诧异。
“这些国宝是从北平紫禁城运出来的。自从东北九一八事变,政府就防备着日本人侵占北平。我中华几千年的精华不能沦于敌手!否则上对不起祖先下对不起子孙!我们从民国22年就开始把上万箱的文物往南转移,先是在上海存放,后来南京朝天宫库房建好,就转移到南京。没想到才一年,南京也将陷于战火,只能继续向后方转移。说起来也真是心酸,这些年国宝千里辗转、几无安身之处,我泱泱大国何时沦落到这个地步!”
李健心中亦是感慨:不知那些创造这些国宝的先辈们知道了今日中华之境遇,会如何痛心疾首!
“真没想到,这些国宝竟然已经在外流落了几年!上万箱!一路颠簸,不说别的,光是要防止损坏都很难吧!”
“是啊!仅仅是挑拣装箱就花了半年的功夫!要防止磕碰、防潮、防蚁虫啃咬、防盗贼,你也看到了,还要冒着枪林弹雨,实在是让人心惊肉跳!这些国宝,历经千百年的沧桑,如同我民族之魂魄,少一件都是国家民族的遗憾!”
“苗先生一家这些年一直跟着国宝吗?”
“对。国宝一日不归,我们也不回家,不光是我,我们这些人都是!保护国宝就是我们的使命!”
李健闻言颇为感动,也充满敬意,军人护卫的是国土,而这些看似文弱的有识之士护卫的却是民族的灵魂!
这时,张小栓带着两个孩子跑到甲板上玩,上官琴笑着说:“这可好,两个孩子有了大哥哥就放我自由了!前两天还闹着有些晕船,现在也没事了,跑起来如履平地一般,都长本事了!”
“那个孩子也可怜,他们玩在一起,也算是暂时忘却伤痛吧!应该多让他们在一起。”苗清源说。
“是,我也这么想。所以这些天的功课也减少了,那孩子这两天才有个笑脸,实在可怜。”上官琴怜悯地看着小栓。
“我替小栓谢谢你们。多亏了你们的照顾,这孩子才能慢慢缓过来。”李健感激不已。
“不要这么说。我们能力微薄,你们救了那么多人,那才是功德……”苗清源的话没说完,就听到几个孩子大喊:“船,那艘船出事了!”
“爹、娘,快来看呀!他们的船要沉了!”
“李大哥,救救他们!”
李健和众人都赶到船尾的甲板上,果然,一艘明显超载的乌篷船正在下沉,船上的人惊慌呼救。李健的船是离他们最近的,当然毫不犹豫地靠过去,放下绳梯,好在及时,多数人都攀着绳梯上了火轮,几个掉入江中也都被李健等人救了起来。
一个中年人看着渐渐没入水中的船捶胸顿足:“船!我的船啊!这可让我怎么活啊!”
有人说:“船家,你这小船哪能装这么多人!幸亏遇上我们,要不别说船,人也都没了!”
船主满脸凄惶地说:“唉!有啥办法,我……我也没办法。”低下头垂泪,不再说话。
“你们去哪儿啊?鬼子一时还打不到这边,不用急着逃命吧!”
“去九江。”船主凄惶地说。
“九江?也好,反正我们也路过。”
李健说:“大家安心休息吧,我们会把你们送到九江。”
安顿好这些人,李健对哈孝武说:“你去传话给老板,报告我们这边的情况,看看老板怎么说。”
不多时,哈孝武回来说:“老板说让我们仔细观察,多长个心眼。”
李健便吩咐他:“你找几个人去照顾他们,顺便聊天套套话,看有没有可疑之处。”
过了些时候,哈孝武回来说:“大哥,那些人都是老百姓,看不出什么可疑的。老板也太小心了,我们才出南京没几天,不显山露水的,还能被土匪盯上了?”
“他们是哪儿的人?”
“他们说了些地名,可我们又不是本地人,哪儿能看出什么?除非搜身,看看带没带武器。”
李健想了想说:“老板提醒得对,我们船上的东西不能有丝毫闪失,还是警醒些。我待会儿去看看再说。”
李健过去和几个人搭讪了几句,有说经商的,有说逃难的,也看不出什么,但却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些人都是青壮年,多数是男子,只有两个女子,没有老人孩子,一般逃难的人往往都是老老小小的。也许这只是巧合,但多少有些耐人寻味。
李健把张小栓叫到僻静处,在耳边说了几句,张小栓点点头:“行,大哥放心。”
等热汤做好了,李健亲自过来端给他们,张小栓在旁边帮忙,突然装成被绊了一跤,连汤带人倒在一个人身上,借机去摸那个人的腰间是否有武器,却什么也没摸到。
李健替张小栓道歉:“先生,对不住,这孩子没站稳,没烫着吧?把你的衣服弄湿了,要不脱下来凉凉。”
被撞到的人皱皱眉,却说:“没事!他不是故意的。”边说边脱了外衣挂在旁边的椅背上,腰间什么也没有。
张小栓一边道歉,一边看了李健一眼。
李健不动声色地继续给他们分发热汤,同时观察着那些人的神态,每个人端过热汤都道谢,然后静静地捧着热汤喝起来,喝完了送还空碗道谢,然后坐下来,有的闭目休息,有的呆呆坐着,没有人大声说话。
李健走过去跟那个船主搭讪,余光依旧关注着其他人。
“老哥,你是哪儿人啊?”
“鲇鱼村的。“
“鲇鱼村在什么地方?”
“安庆,江边上。”
“你常去九江吗?”
“也不经常。我船小,摆渡还行,跑不远。”
“最近往南边逃难的人多吗?”
“有一些。”
“你没想过也带着家人逃吗?”
“再说吧。日本人还在江那边。”
“你的船没了,将来怎么办?”
“唉!能咋办?我们一大家子就靠我撑船挣点口粮,没了船,我们可怎么活?”船主苦着脸抱着头,极度痛苦和绝望,不再言语。
江面起了风,船身晃了晃,一个女人立刻用手扶住身边的皮箱,一切看在李健的余光里,他觉得女人的反应很快,动作很利索,但神情却不慌张,反而机警地看了下旁边,也看了眼自己。然后,她把皮箱轻轻放平,小声跟旁边的男人低低说了两句。过了一会儿,男人起身走到一个人身边坐下,和那人在低声说着什么。
李健装成什么都没看到,用手拍了拍那个船主,说:”老哥,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也别想不开,只要人没事,总能活下去!“
船主苦着脸没动也没说话。
李健回身对张小栓说:“栓子,东西收了,去烧点热水。”张小栓答应着抱着一摞碗去船尾了。
李健装得若无其事地走开,随即叫来手下吩咐:“这些人不对劲,你带一部分人,埋伏在周围,我带着人进去先把他们控制起来,搜一搜。”
李健又叫来张小栓:“栓子,你找个借口,把苗先生一家叫出去。别惊动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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