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有铁三江的带路,避开了沿途的路口哨卡,一行人几天后安全地到达上海。铁三江特意让大家在离上海很近的地方找了个小旅馆先住了下来,晚上大家在一起商量进上海的事。
铁三江说:“咱们军统上海站设在法租界里,淞沪会战的时候,洋人为了保护他们自己的安全,法租界和公共租界在边界筑墙、拉铁丝网、安了铁栅栏门。日军进驻后,虽然认可了租界的独立,但严格控制中国人出入租界。凡是出入租界的,都要有日本人发给的通行证。我可以弄到通行证,可是行李就麻烦了,一定躲不过搜查。”
李健说:“墙不是问题,只要告诉我合适的地点,晚上我可以翻墙过去。”
铁三江说:“日本人在墙上还安了铁丝网,墙本身也很高,就算架梯子都很难翻过去,搞不好惊动巡逻的日本兵,危险太大。”
詹俊辉说:“你放心,多高的墙都不是问题。铁丝网通电没有?”
“没有。”
“那就行了。我们明天先去周围看看地形。其他人先从大门进去,所有重要的东西都给阿健带着,晚上翻墙进去。你选定时间地点,到时候我们派人去接应他。”
铁三江疑惑地看看李健,但詹俊辉这么笃定,也就只好服从。
第二天一早,大家换上衣服,李健提着两个行李箱,里面有两个电台,和包括密码本在内的其他重要物品,除了詹俊辉和李健两人,所有人都有些七上八下的。天刚朦朦亮,几个人就出发,刚进入上海城区,就看见好几辆马车拉着简易棺材出来。
詹俊辉低声问:“怎么回事?”
铁三江说:“这是给冻死的收尸。听说每天都得清出去一百多。”
詹俊辉皱眉说:“这么多?怎么会冻死?那么多人无家可归吗?”
铁三江说:“无家可归的也有,可更多的是吃了红丸白粉的,倒在大街上自己都不知道,一晚上就僵了!”
詹俊辉不解地问:“什么红丸白粉?”
“别提了!就是鸦片!以前是云土、川土,上海陷落后,日本人不让卖,这两种很难见到了。红丸白粉是日本人在东北种的,不好吃,毒性大,就是便宜,还要多少有多少!说起来你不信,上海的伪政府就靠着这一项活着吶!以后你去沪西区看看就知道了,老百姓都管那儿叫‘歹土’,赌场、舞厅、烟馆多得你都不敢相信!那儿卖的都是红丸白粉!有日本人撑腰,没人敢管!不知道多少中国人死在这上头!黑心钱,大头都让日本人赚了,剩下的进了汉奸的口袋。”
周围的人听了,脸色都很难看,詹俊辉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那是索命钱!”
几个人默默前行,进入华界,路上的人开始多起来。李健还是第一次进入上海市区,此时离国军撤出上海已经差不多三个月了,街道上却依然残留着战争的痕迹,不少房屋墙壁上的弹孔依旧存在,有的地方房屋已经被基本拆除,残破的废墟在寒风中昭示着抹不去的历史,还有的大楼部分坍塌,工匠们在忙碌着修修补补。也许,战争的创伤在砖瓦上的痕迹可以修复,但人心呢?
李健看着身边这些来来往往的上海人,他们不仅经历了战火的残酷,还正在经历着被人奴役的耻辱和恐惧。让没有武器的老百姓经历这些,是自己作为军人的莫大耻辱!李健暗中对自己说:“我回来了!必须做点什么!”
忽然,前面的人们开始骚动,有些人迎面慌张地疾走,有人说:“前面电线杆子上悬着个人头,老吓人啦!谁认识的给他家里人报个信!”
大家听了,有人躲避,也有人往人群聚集处涌去。詹俊辉等人远远看见前方黑压压近百人围着,一个电线杆子上悬挂着一颗人头,詹俊辉并没有往人群里挤,只是在外围听着人们的议论。
“这是第三个啦。”
“可不是,侬看得清不啦?”
“看不清。”
“前两个都是抗日后援会的委员,我看这个也是吧?”
“侬没听说吗?就这两天已经死了三个,第一个被扎了二十多刀,扔到苏州河里,后来两个是砍了头,他们都是抗日后援会的委员。这个是第四个!”
“唉,你说他们咋不跑?留在这儿白白让人害死!”
“走啦,小心,祸从口出!”
詹俊辉抽身出来,寒着脸低声说:“走!”
按照事先的商量,其他人在租界入口处不远的一个餐厅内等候,铁三江带着詹俊辉和李健到租界砖墙外踩点,到了一处,铁三江装成给詹俊辉点烟,低声说:“就是这儿,墙那面是一片商铺,晚上没人。华界这边9点宵禁,租界12点宵禁。我11点在这儿接应,三声猫叫为号。”
李健记住了周围的样子,小声说:“好。”
铁三江接着问:“需要我准备什么?梯子,绳子,剪铁丝的铁钳?”
李健说:“都不需要。”
铁三江疑惑地看着李健,詹俊辉吐了口白烟,轻声说:“你只要发信号就行了。离天黑还有很长时间,得在附近给阿健找个地方,那两个箱子太扎眼。”
铁三江说:“好办,离这儿不远就是个旅馆,先给阿健号个房间,等到晚上再出来。万一不成也别冒险,就在旅馆里等着,明天我来找你。”
李健跟着铁三江到了旅馆,看到旅馆一面靠着大街,低声嘱咐铁三江:“不要靠街面的屋子。”
进了房间,铁三江不放心地问:“阿健,你确定不需要任何准备?”
阿健却问:“你说这里9点宵禁?”
“对,宵禁后日军的巡逻很频繁。”
“你有表吗?”
铁三江赶紧解开手腕上的手表递给他:“还需要什么?”
“没有了。谢谢!”
铁三江小声追问:“你怎么过去?高墙加上铁丝网,两人多高!还有两个箱子!”
李健笑笑:”晚上见,见面再说。”
铁三江匆匆离去,办理了通行证,几个人顺利通过哨卡就进入租界。
詹俊辉问道:“怎么租界是12点才宵禁?以前没这么晚呐?”
铁三江苦笑:“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一开战,华界成了战场,所有人都想到租界躲着,租界立刻人满为患,尤其是有钱人都进来了。租界的房子水涨船高,原来空置着几年的房子两周之内就全租出去。外面是战火连天也好,遍地废墟也罢,租界里面倒越来越热闹繁华!原来是9点宵禁,搞得那些大佬们不满,一推再推,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孟太太看着周围的景观,不由得说:“可不是,外面的华界屋倒房塌、破破烂烂,这里看着不仅没有战争的破坏,人更多、市面更热闹了!”
明锐慨然而叹:“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国土沦丧,国人竟然在洋人庇护下的孤岛里醉生梦死!真是我辈之耻辱!”
孟太太却幽然地说:“没有这个孤岛,上海真的就完全陷落了!我们也会更艰难!”
陈锋压低声问:“听说四行八百壮士就被关在这里面?”
“他们在公共租界的孤军营,被缴了械,没有行动自由,形同监禁。我们眼睁睁看着却救不了!”铁三江的脸色凄然而悲怆。
孟太太似乎是自言自语:“哪天这个孤岛没了,他们怎么办?”
没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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