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健回到住处,见到詹俊辉就说:“都死了。”
詹俊辉重重拍着他的肩膀说:“辛苦你了,阿健!我们终于可以暂时放松放松了。快去洗把脸,好好睡一觉!”
李健答应着,来到洗浴间,在镜子中看到了一张丑陋凶恶的脸,不觉想到:相由心生,我将来会不会就是这副模样?他伸手摘掉粘着的络腮胡子,低头用肥皂洗了又洗,终于恢复了本来的样子,抬头再次看到镜中的自己,忽然觉得有些生疏,眼睛里的戾气若隐若现。李健转身打开浴缸上方的水龙头,默默放着热水,然后把自己全部浸在水里,闭着气什么都不想,一切都安静了……
第三天,严旭把孟玉楼从医院接回来了。
“欢迎我们的病人康复出院!”詹俊辉兴致高昂地说:“小孟,准备准备,我们出去踏青!春天了,外面草绿花开,不出去走走岂不是太辜负这大好时光!”
孟玉楼问:“现在?就我们四个?”
“对,这样不显眼。我们都住在一个楼里,一起出去玩很正常嘛!”
”那好,我去准备。“孟玉楼高兴地说。
孟玉楼动作很快,拿了个竹篮,里面装入水果饼干之类的小点心,招呼着大家:“我准备好了,可以走了!”
詹俊辉和严旭就在客厅等着,李健从楼上下来,孟玉楼抬头看去,见他穿了一条浅米黄色长裤,上身一件白色衬衫,外面罩了一个淡褐色暗格西服坎肩,头戴青灰色鸭舌帽,清爽利落,不觉心跳加速,赶紧掩饰地笑笑:“外面的风还凉,阿健,你不加件外套吗?”
李健走下楼梯,伸手去接她手中的篮子说:“不冷。我来拿吧。”
四个人坐着黄包车来到黄浦江边的公园草地上,一面是黄浦江平静的江面,一面是大片绿草茵茵,古木苍翠。几个人缓步走着,孟玉楼看前面不远处,草坪中兀立着一棵枝繁叶茂的古树,旁边有一个木制长椅,她怕被别人占了,一路径直飞奔而去,然后笑着冲那三位不慌不忙的男士挥手,示意他们快点。
詹俊辉笑着说:“女人真是天性爱玩,看看我们这位孟太太,哪里有太太的矜持,像个女学生一样天真!”
严旭小声说:“很久没看到她这样了,自从她丈夫殉国,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还是第一次看她这样的笑脸。”
李健心里咯噔了一下,没想到孟玉楼竟然有这样的遭遇,不由得问:“怎么回事?”
严旭小声说:“他丈夫是国军中校营长,一二八上海战役的时候就殉国了,炸死的,可怜尸骨无存!平时你看不出什么,小孟是个很刚强的人,她是自己要求来上海的,私下还说过,如果死在上海,也算是和她丈夫死能同穴了。”
几个人不再说话,默默走到树下,孟玉楼抱怨说:“你们三个真沉得住气啊!幸亏我跑过来占地,要不就让别人占去了!”
詹俊辉笑着说:“踏青踏青,我们就要一步一步踏啊!反正有你在,我们乐享其成啦!”
“辛苦、辛苦!剩下的我们来做,你就不用管啦!”严旭赶紧说好听的。
“这还差不多!这里位置真不错,我去江边走走,你们谁去?”
詹俊辉说:“阿健,你去吧!我们占着位子,别着急回来,等我们把好吃的吃掉了再回来!”
阿健放下篮子,孟玉楼笑笑说:“请随意!你们吃光了最好,那我们就去吃馆子!”
詹俊辉和严旭一起开始铺毡布,李健跟着孟玉楼向江边走去。詹俊辉看到他们走远,对严旭说:“你知道小孟为什么又活过来了吗?”
严旭看着两人的背影说:“唉,我的老婆心里有了别人,我苦啊!”
詹俊辉边吃点心边说:“你不吃醋?”
严旭仰面躺下,双手放在头下作枕头:“说实话,原来是有点小心思,不过她没这意思。强扭的瓜不甜,我愿意当她是妹妹,只要她高兴就好。”
“是个男人!给你,吃块糖,你也赶紧找找自己的甜蜜蜜去!”
“干咱们这活儿的,找谁啊!不是害人吗?”
“不能这么说!这世道都是苦命人,更要及时享乐!哪怕有一天活得滋润,死了也不亏!要不要我帮你?”
“再说吧。”严旭剥了糖纸把糖放进嘴里,抬起上半身望向江边,看到那两人在江边散步,问詹俊辉:“你觉得他们有戏吗?咱可有纪律,自己人不能搞关系!”
“阿健未必会是我们军统的人,老板想把他给老头子。以这个人的能力,真到了老头子身边,一定会鹤立鸡群。我们小孟可就享福喽!”
严旭用手点点詹俊辉,半开玩笑地说:“狡猾!你这个红娘是在烧冷灶啊!”
詹俊辉笑笑:“顺手人情,人生无常,得逍遥时且逍遥!”
孟玉楼看着眼前广阔的江面,水波荡漾,微风拂面,心情也放得开阔起来,多年的阴郁被这江风吹得淡了许多。
她问身边的李健:“阿健,你会游泳吗?”
李健回答:“会。”
“你会游泳?你家乡一定有河吧,或者靠海?你老家是哪里?”
李健犹豫片刻,还是答道:“不知道,不记得了。”
孟玉楼吃惊地问:“不记得?怎么会?”
李健只好解释:“我脑子里有个弹片,以前的事都忘了。”
孟玉楼惊讶的眼神瞬间换作怜悯,看着江水喃喃地说:“有时候,人没有记忆也是幸运,想忘掉的事却难以忘掉,才是痛苦。”
李健此时能听得懂她的话外之音,不好接口,只能含糊地说:“是啊,凡事都有两面,捡好的一面看,生活就显得轻松多了。”
孟玉楼深吸了一口气,换成笑脸说:“你知道我为什么问你会不会游泳吗?”
“为什么?”
“昨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坐船,船翻了,刚才我突然想起这个梦,就问问你会不会游泳。既然你会游泳,那就不怕了!”
“那你会游泳吗?”李健随口问道。
“算是会吧。”孟玉楼答得很牵强。
“算是?为什么这么说?”
“我妈妈跟我说,我出生不久,一次抱着我过桥,我娘和我一起被人挤掉了河里,他们先救了我娘,过了好久才把我从河里捞出来,没想到我竟然活着。后来我从没有下过水学游泳,但是你说我是不是天生就会游泳呢?”孟玉楼半开玩笑地说。
李健哑然失笑。
孟玉楼看着黄浦江上的船只,小声说:“阿健,你说我们这场仗会打到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希望结束得越快越好!”
“打完仗你会干什么?”
“找个安静的地方做自己喜欢的事。”
“是什么事?”
“也许上山修道,也许拜师学医,找个事挣钱糊口就此一生。你呢?”
“我曾经是个医生,不会别的,只能还作医生,回到我的家乡云南大理,给我的乡亲们治病,然后变成一个老太婆,就这样吧。”孟玉楼的眼神有些黯淡和落寞。
李健听出她的伤感,故意开玩笑说:“你还会很多啊,你会做饭,做得很好吃,会化妆,以假乱真,还会算命,灵不灵验就不知道了。”
果然,孟玉楼瞪了他一眼,不满地说:“好啊,你是在质疑我的算命水准!走,我们回去,再给你算算,看看你的桃花什么时候出来!”
李健赶紧说:“才出来就回去?天气多好啊,可惜了!”
孟玉楼一边往回走,一边说:“谁说要回家,我带着牌呢!”
李健傻了,没想到她竟然带着纸牌出门,只好跟了上去。
詹俊辉和严旭吃饱了躺在毡布上正在说荤段子,看到两人回来赶紧打住,坐起来说:“对不住啦,剩了点残羹冷炙,你们凑合着吃吧。”
孟玉楼坐下来,从里面掏出一副纸牌说:“我不饿,我给你们算命,谁先来?”
詹俊辉赶紧躲:“求你了,孟太太,孟大仙,咱别算了行不行?我后世的七八十代轮回都让你算遍了。就让我有点想头吧!”
严旭也赶紧说:“咱玩个别的吧。你看,咱正好四个人,玩游戏好吧!轻松点!好不容易出来散心,万一算出来的是不好听的,多扫兴!”
孟玉楼想想也是,就让步了:“那好。我们就玩‘抓瘪三’怎么样?“
李健立刻说:“我不会。”
严旭拼命使眼色:“不会我们教你,很容易。要不可就只能算命了。”
李健立马改口:“行,我学。”
几个人先教他玩了一会儿,正式开始前,孟玉楼说:”还是老规矩,输的要贴纸条。”
“带纸了吗?”
“哎呀,真是,忘了带纸!要不,用草代替。输的就在头上插草。”孟玉楼脑筋转得很快。
严旭苦笑:“头上插草,那不是把自己卖了吗?行吧,反正不知道谁头上长草呢。”
詹俊辉说:“好,谁长的草多,谁就掏钱请客,今天晚上让咱们的厨娘罢工!”
“好!那我就先谢谢了!”孟玉楼笑颜如花。
几个人一番苦战,每个人头上都顶着青草,引得路人侧目窃笑,最后数都不用数,李健乖乖掏钱请客,几个人到馆子里盛宴美酒,闹到晚上天黑才尽兴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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