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健跟着卫兵进入一间办公室,宽大的书桌后面坐着一个军人。办公室没有开大灯,只是打开了一盏落地台灯,虽然灯光很亮,可毕竟亮度有限,再加上军人带着军帽,帽檐下的阴影遮盖了他的眉眼,只看到那是一张布满皱纹的脸,脸庞略显干瘪瘦削,肤色黝黑,像是一张典型农夫的脸。从坐姿来看,尽管是军人的挺拔姿态,可明显是个小矮个,如果站起来就一定像是个小老头。这个小老头就是苏州实际的掌权者,一个不折不扣的侵略者、占领者,羽田川!
卫兵关上门出去了,羽田川正襟危坐,注目来人。李健走上前双手抱拳道:“司令官阁下,我是李建。这么晚了打扰阁下的休息,实在是在下失礼!失礼了!”
羽田川不得不略微仰视着李健,李健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眼睛,不大,单眼皮,眉毛短而粗,整个五官就像是一个田间地头的普通老农。
羽田川不喜欢仰视的感觉,把身体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腹部摆出傲慢的姿态说道:“你的确很失礼!我知道你的身份,也知道你的来意,你以为你这么做就可以逃脱应有的惩罚吗?”
“司令官阁下,我知道我的未婚妻花想容年轻任性,她为了救自己的姐妹说走就走,不考虑后果,辜负了皇军的信任。我来不是为了给她开脱!我是要尽量弥补她的过错。眼看秋收在即,征粮工作不能因为她而有所延误,我请求代替她为清乡会做事,保证努力为皇军征粮。至于商会那边,我请求让龙明德代替花想容,当然不敢再腆居会长之位,希望能为商会做好该做的事。花想容不在的期间,我们花家必定尽全力为大日本皇军服务,等她回来自当负荆请罪。希望司令官阁下能够开恩允准。”李健装作毕恭毕敬的样子,心里却品尝着屈辱的滋味,这是他第一次以汉奸的身份和日本人面对面打交道,终于体会到花想容的难处和委屈。
羽田川紧紧盯着李健不说话,眼神阴霾中带着审视,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终于开口说:“你能想到弥补过错,看来你是个明白人!不过,弥补过错不等于可以消弭过错!花想容可以躲在美国不回来,可是你和花家却要为她的行为付出代价!不要以为你们花家有势力就能有恃无恐!苏州不是你们的后花园!”
李健感受到这个“老农”的锋利,故意躲避他的目光显出自己的胆怯,低眉顺眼地说:“司令官阁下,请您息怒!其实大家都明白,花家今日的体面都是因为有皇军的庇护。可惜花老爷惨遭毒手,花想容虽是一介女流,皇军还是委以重任,花家上下都感恩戴德。这次的事的确是花想容任性妄为,都因为她刚刚丧父,苏晚风又是她视为最亲的姐妹,所以才做出这样不顾后果的蠢事。她以为不过就是请几个月假,实在是被惯坏了的小姐脾气。无论如何,错已铸成,我能做的就是尽力弥补,希望司令官阁下成全。”
羽田川又是长时间的沉默,他的眼神一直锁定着李健,看到他虽不断躲闪着自己的注目,但他的言辞丝毫不乱,卑微却有说服力,这是个有意思的人!羽田川虽然刚刚到任,因为李健的来访,他大致了解了一下花家的情况,知道花家对于皇军维持苏州秩序的重要性,如果痛下杀手,必然让苏州处于动荡之中,对自己不利。李健的说辞和表现让他终于做出决定。
“你先回去。我要认真考虑一下。”
“是。感谢司令官阁下给我这个见面的机会。我就告辞了。”李健鞠躬退出。
回到家里,龙师爷和朱江等人都在焦急等待,见他回来忙迎上来。
“副帮主,怎么这么晚!我们以为日本人把你扣下了!”
“大哥,没事吧?他们没为难你吧?”
李健淡然一笑说:“抱歉,让你们担心。我估计羽田川把我的话听进去了。他见了我又放了我,这就是妥协的意思。”
“他怎么说?”
“他初来乍到要立威,所以威胁恐吓。越是如此,越说明他重视花家。我想他应该会让我进清乡会顶替花想容,至于商会,很可能让会长的位子悬而不决,让龙庵主代替花想容在商会保留一席之地。”
龙师爷点头道:“这么做才稳当。花家的实力在那儿,他要是动了我们,就会自乱阵脚!”
“这一关应该是过了。不过以后我们必须谨慎小心,否则就会给帮主带来后患。”李健提醒大家。
“副帮主,这几天我带你见几个清乡会的人,提前熟悉一下那边的事务。”龙师爷说道。
“好,不过要等羽田川的正式命令下达之后。这个人心思深沉,小心为妙。”
龙师爷赞赏道:“副帮主心思细密,老朽佩服。”
“明天的欢迎会我们也要尽可能低调些。”李健继续补充道。
于是在第二天的欢迎会上,李健和龙师爷都故意沉默拘谨,羽田川都看在眼里。第二天他就下达了正式命令,略微出乎李健的意料,命令不仅让自己暂代花想容在清乡会的职务,同时暂代花想容的商会会长职务。
李健赶紧前往司令部去表示感谢,然而竟然被羽田川拒绝见面。李健知道这是羽田川故意要给自己施加压力,好让自己诚惶诚恐地俯首帖耳,此人还真是一个官场的老手!
于是李健忙起来了,忙得白天晚上都不着家,忙着要把自己打造成敌人满意、国人痛恨的大汉奸。在龙师爷的安排下,李健日日应酬不断,几乎是一夜之间从低调变成高调,无论是各种政府民间的会议,还是名目繁多的宴会酒席,原本应该有花想容的地方都换成了李健,让苏州人不免想入非非,流言蜚语充斥着茶馆饭桌,都说花家要变成花想容的陪嫁,上门女婿要鸠占鹊巢。
谣言对于李健来说无非是淡然一笑,真正让他痛苦的是那些没完没了的应酬交际,他不得不暗自感慨:怎么从没听花想容抱怨过,到底是我小瞧了她,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应付这些心怀叵测的商界老手、阴险政客,真的是不容易!
戒酒令从花想容走的第二天开始就失效了,可除了在太湖上的那一壶琼浆玉液之后,李健再也喝不到美酒了,交际场合不乏贵酒名酒,就是没有美酒!每次李健都装得酩酊大醉,其实都把酒大部分逼出体内,即便如此,一场场酒席宴下来,他的心又累又烦,而胃也渐渐地开始不顺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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