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李健、花想容、龙师爷先是和花家几个米铺掌柜一起商量纳粮的事,然后又和其它商铺掌柜商量纳捐之事,众人离开后,三个人又商讨如何让商会推行纳粮纳捐,一直忙到掌灯。
李健从知味斋订了一桌素席,特意让人把龙云舒也叫来,笑道:“容容从美国回来这么久了,我们都没机会一起吃顿饭,捡日不如撞日,今天这顿素席是要感谢龙先生护送照顾两位小姐的功劳!”
龙云舒淡然一笑:“李先生心意不诚,怎么用素席来打发我?是不是怪我没尽责尽力?”
李健玩笑道:“今天说了一天纳粮纳捐的事,以后我们都要勒着裤腰带过苦日子!只怕这样的素席今后都不敢想了!”
龙师爷笑呵呵地说:“素席好,这一定是知味斋的!年轻的时候只怕肉不够肥、味不够浓,年纪大了才知道平平淡淡的滋味最能入心养人!知味斋的菜品好,名称寓意更好!你们年轻,等到了我这个年纪就品出真味了!”
龙师爷的一番话让李健颇为心服:“龙庵主的高论晚辈受教了!那我们就入席吧!”
花想容心里明镜一般:素席是对我的迁就,而这桌席面是想缓和我和龙云舒的关系,可他哪里知道我的心事,我和龙云舒再回不到从前了!
花想容满怀心事、勉强应付,再不似从前滔滔不绝、谈笑风生!李健和龙师爷都以为花想容还没有从前日的阴霾中走出来,对她格外照顾宽容。龙云舒也不像从前那般洒脱,显得拘谨和小心翼翼。
李健为了缓和气氛担当起健谈的主角。
“龙先生,你对美国的印象如何?”
“美国是个自由的国度。之所以说自由,是因为那里的原住民很少,都是世界各地的外来人,所以他们对各种文化和思想的容忍度就高。当然欧洲白人还是主流,我们黄种人在那里属于少数族裔,难免有身在异乡为异客的孤独。但事在人为,只要你学会他们的语言,了解他们的文化,一样可以活得很自在。”
“是这样。容容的电报很勤,好像你们去了不少地方?”
“是。容容好动开化,比晚风更能接受新鲜事物。我们去了很多城镇,才短短几个月,容容就能和洋人聊天,虽然指手画脚的,竟然也能聊得很开心,洋人还夸她的英文好,知道她才来几个月,都竖起大拇指说她是个语言天才!以容容的个性和适应能力,适合在美国生活,那里自由的空气更能让她释放自己,活得潇洒快乐!”
李健不免心动,看了眼花想容,接着说:“看来这次美国没有白去!现在中国的形势恶劣,国军的几次会战多以失败告终,日军逐渐向重庆进逼!占领区的情况也越来越糟,日本人大搞清乡,我们自己种的粮食要充当军粮去喂饱敌人,孩子们被迫要学日语,向日本皇帝鞠躬效忠,街头每天都有枪声,老百姓命如草芥!这场战争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花家在苏州树大招风,一边是日本人的刺刀,一边是锄奸团的黑枪。是该未雨绸缪了!容容,我看龙先生说的对,既然美国适合你,应该尽早筹划脱身,离开这个危险之地。”
花想容扫了龙云舒一眼,冷着脸对李健说:“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李健一时语塞,龙云舒自顾自地喝闷酒,龙师爷打圆场说:“副帮主说得有道理。未雨绸缪!花家的处境越发艰难了!今日缴粮明日纳捐,稍有不慎就被随便安个罪名任人宰割!锄奸团和老百姓还骂我们是汉奸!孟子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帮主这次虽是有惊无险,可一不可再,我们要想退路啦!”
“龙庵主,我觉得不光是容容要脱身,咱们淮西帮和商铺都要有长远打算。码头的生意不是长久之计,将来总要转到正经行当上去!容容毕竟是花家之主,就算要走也要先把商铺和众兄弟的出路安排好!等我们过了眼前的这一关,应该一起认真想想将来了!”
龙师爷慨叹道:“副帮主,你是有心人!这些话我也放在心里好久了,既然你有此心,我就放心了!这次帮主遭此一劫,我真是心惊胆战!就怕对不起老帮主,死了都无颜相见!花家的家业是老帮主的毕生心血,那些兄弟们也是一起风风雨雨多少年的情义!我老了,万一死在前面,什么都顾不了了。副帮主,一切都托付给你了……”龙师爷越发感伤不已,说到最后哽咽难言。
花想容不禁动容道:“龙伯伯!我花想容既然当了花家的主,就不会扔下大家不管!我知道带着大家走这条路招人唾骂,我拼了性命也要带着大家都活下去!是非黑白自有公断,总有我们出头的一天!”
龙师爷不免落泪:“孩子,你爹总说你要是个男儿多好!我看你的个性品格连男子都比不上!如今还有这样一个样样出众的夫婿帮衬扶持,我看着高兴啊!”
花想容看了眼李健,李健读得懂那个眼神,却无以回报,只好给龙师爷斟酒布菜,劝慰道:“龙庵主今天也多喝两杯。我们是要给龙先生摆酒庆功的,咱们别喧宾夺主。来,龙先生,你劳苦功高,我再敬你一杯!”
龙云舒已经喝了不少酒,醉态已现,端起酒杯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你们都有牵挂,我是孤家寡人一个,对影成三客!干!”
李健随口调侃道:“只要龙先生想要牵挂,牵挂自来,包在我们身上!”
龙云舒看了眼花想容,不知是不是真醉了,脱口而出:“除却巫山不是云!”
花想容面沉似水,龙师爷瞪了龙云舒一眼道:“不能喝就少喝,喝醉了还掉什么书袋,不成体统!”
李健忙道:“龙先生喝得高兴、出口成章,您就让他随意自在些!这桌素席我们是客,他才是主!”
龙师爷没再说什么,只是心里明白,暗暗叹气。于是一桌酒席虎头蛇尾,不久就草草收场。送走了龙师爷父子,花想容依旧冷着脸径自回房去了。
李健看着她的背影,又想着刚才龙云舒的态度言语,不免暗自生疑:难道龙云舒对容容不仅仅是兄妹之情?他们到底为什么变得如此生分?容容虽然脾气大,可心眼也大,向来是雨过天晴,难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严重的问题?容容对我一心一意,龙云舒话里话外似乎是对容容有意,或许他表露过心意却被容容拒绝,因而才有“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失意,所以容容对他心生警觉,故意疏远冷淡他?可是我到底对容容是什么打算?如果接纳她就该快刀斩乱麻,娶了她,护她一生!否则就该离开她,给她寻找真爱的机会和空间。如今这样不清不楚、拖泥带水的才是真正害了她!离开她?当前危机重重,我不能一走了之!我该怎么办?为什么让我忘了一切却还记得苏珊娜,记得又如何,我何时才能去找她,是否还能找到她……李健身不由己陷入纠结,终于失控,突如其来的尖利杂音带来的只能是痛不欲生……
就在李健挣扎在无间地狱的时候,花想容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蜷缩在床脚,犹如落入陷阱的小兽,在恐惧无助中颤抖。自从回来后,自己一直尽量避免和龙云舒见面,今天李健的好意却令她难堪,龙云舒的所谓醉话再次刺激着她的神经,翻开了她最不愿意触及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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