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夜深人静的时候,外面传入低沉的声音:“李天行,是我。”
“请进,门没有插。”李健立刻应道。
须臾间一个人影闪入,身穿夜行衣的姜云掩上门,走入内室,看到李健挣扎着坐起来,不由得吃惊道:“你的头疾这么重?有办法医治吗?”
李健笑笑:“西医要打开我的脑袋取出里面的弹片,估计弹片能取出来,脑袋怕是合不上了!听天由命吧!我猜到你会来,了因师父,我实在是记不清从前的人和事,你能告诉我你所知道的关于我的过往吗?李某感激不尽!”
姜云盯着他,不禁慨然而叹:“可惜你们两个,一个是英年早逝,一个又命运多舛!难不成要留下我一人长伴佛祖,看尽这人间鬼域!”
“两个?谁?谁英年早逝?”
姜云眼神充满悲悯,合十道:“阿弥陀佛!李施主既然已经舍却前尘,何苦还要寻回来,徒增无限烦恼!”
“大师,寻回来是一番烦恼,没有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却是另一番烦恼。我这是不治之症,随时会死,我想在喝孟婆汤之前,能知道自己曾经活过,知道自己是个怎样的人。”
姜云神情黯淡:“既然你舍不下,或许遇到我就是天意!虽然我们相识不深,你的很多往事也非亲眼所见,我会如实告诉你我了解的一切。你刚才问的那个人,他叫叶枫,是你的结拜大哥,也是我们洪帮火堂堂主。自从齐齐哈尔陷落,你带着幸存的军队撤出去,后来听说你们撤入苏联境内,而你的叶大哥留在齐齐哈尔继续抗日。可怜他一身本事,竟然被自己人出卖,被炸得尸骨无存!”姜云声音微颤,不得不停顿下来,努力克制浓浓的悲痛。
李健的心不由得发紧,追问道:”什么人害的他?“
“洪帮帮主陆封疆!他和几个师兄同谋把他出卖给了日本人!”姜云咬牙切齿地说。
李健愕然:“为什么?叶大哥是洪帮的堂主,怎么会被帮主出卖?”
“为了利益,为了苟活!可惜我知道的太晚了,连七哥的尸骨都没找到!后来我杀了陆封疆那些人,给七哥报了仇,然后离开东北辗转到此,在寒山寺重入山门。”
“姜大哥,你管叶大哥叫七哥,你们是什么关系?也是结拜兄弟?”
“我是洪帮八大金刚的老八,七哥是老七,我们洪帮入帮皆是兄弟!在八兄弟中,我和叶枫最合得来!七哥一向孤傲,可偏偏对你另眼相看,还和你结成异姓兄弟!你后来的行事证明七哥眼光精准,你也值得七哥用心相交!”
“我是怎么和叶大哥,和你认识的?我入过洪帮?”
“一切要从我们的三姐和你们元家的恩怨说起……”姜云坐下来从头说起,虽然他还有很多事情并不清楚,可只要是知道的就尽数倒出,除了元家内部的事,凡是关于和叶枫、和抗日相关的事大都脉络清晰地讲出来。
李健头脑中的李天行更加有血有肉,鲜活生动,而且和吴笛、田心仪讲的经历也都衔接上了。然而正如姜云所说,那段往事充满悲情,身边的亲人朋友一个个或死或散,收留自己的义姐和姐夫,恩重如山的元师长,肝胆相照的叶大哥,115师的好兄弟们,义弟义妹,雷公寨的兄弟,还有那匹传奇的黑子,全都死的死散的散!我活着却忘了他们,即便是重逢,也是相见不相识,就如同看到吴笛、田心仪、还有面前的姜云!他们看到我有重逢的惊喜、有锥心的伤痛,而我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屋外黝黑的夜色掩盖了一切生机,屋子里弥漫着化不开的悲哀,李健枯坐无语,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姜云黯然神伤,带着无尽的忧愁悄然离去。剩下李健如迷失的一缕孤魂悠悠荡荡,还有什么比孤独的灵魂更绝望的?他们都走了,为什么我活着,浑浑噩噩地如行尸走肉般活着......
清晨又至,花想容推门进来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叫了他几声都没反应,不得已推了他几下,紧张地问:“阿健,你是刚醒还是没睡?你别吓我!阿健……”
终于李健眉头微皱,眼神毫无光彩,声音疲惫至极:“容容,我累了!我身边的人一个个都走了,我竟然不记得他们!我的亲人、兄弟、恩人……都走了!就算有人还活着站在我面前我都不认识!你告诉我,这样的我算是活着吗?为什么他们都死了,却让我浑浑噩噩地活着……”突然他双手抱头,痛苦万状,慌得花想容手足无措,李健竟然一歪失去了意识。花想容痛心地抱着他,悔恨地说:“阿健,对不起!都是我,是我害了你!只求你别折磨自己,阿健,对不起……”
等李健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医院里,花想容握着自己的手发呆。李健微微一动就觉得头晕目眩,头仍然隐隐作痛。花想容赶忙把医生叫进来,
医生问了问李健的感觉,说道:“李先生,你脑子里的血块虽然还不致命,但你自己不注意的话,反复出血,血块会变大,或者出现多个血块,必然会导致严重问题,失明、行动不便都有可能。我们给你用了些西药,但效果有限并且副作用大,花小姐说想用中医化瘀散结的方法治疗,以前是有效果的,我同意,但一定要坚持,先治疗一段时间看看效果再说。还是那句话,一定要安心静养。你好好休息吧,有任何不适就叫我。”
送走了医生,花想容忙问:“阿健,你晕得厉害吗?要不要喝点水、吃点东西?”
“辛苦你了容容。我没事了,咱们回家吧。”李健勉强打起精神。
花想容凄然地说:“阿健,你是不是恨我?是我把你变成这样!我也后悔,可时间不能倒流!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才能舒心?让我做什么都行,只求你别折磨自己……”
“一切都过去了,容容。我不怪你。你也不用担心我再发狂。我们回家吧,我一定安心静养,很快就能恢复如常,我保证!”李健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恢复了平静,花想容只好答应着,带着李健回到了花府。
李健果然说到做到,不再情绪失控,安安静静地躺着,喝药针灸很是配合,然而却终日很少开口,有时更是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什么。
十几日后李健眩晕的症状得到好转,可以到院子里慢慢散步,花想容看他过于平静似有无限心事,却又不敢问,只能忐忑不安地在他身边默默陪伴。
这一天,李健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的绵绵细雨,独自发呆。花想容也没打伞一路小跑着进来,随便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顺手拢了拢鬓边的散发,这几日她一心担忧李健,也无心好好梳洗,日日素颜,今日又被雨水一浇,更加狼狈。不过她丝毫没顾及自己的形象,进来看到李健坐在窗边,赶紧劝:“阿健,今天好冷,怎么不多穿件衣服?关上窗吧,这么吹风要吹病的。”说着过去关上窗户,李健看她也穿的单薄,还被雨淋湿了,关完窗户搓了两下手,过来看看茶壶里的茶水热不热。
李健猛然间发现花想容瘦了,瘦得很明显,曾经如牡丹花一般丰润娇艳的她,如今看着竟像是风霜下的瘦菊,他突然想如果哪一天她不在了,自己会不会后悔没有好好待她?我已经失去了那么多,整日活在痛惜失去的悲哀中,可是竟然忽略了正在拥有却同样可能会失去的东西。
花想容倒了一杯热茶递过来说:“阿健,温度刚好,趁热喝,暖和暖和。我去给你拿件衣服。”
李健伸手拽住她,发现她的手冰凉:“手这么凉?你把茶喝了吧。”说着起身去拿了件厚昵子大衣给花想容披上。
花想容意外且感动:“阿健,谢谢你。你……原谅我了?”
李健用自己的手去捂热花想容的手,缓缓说:“容容,我想清楚了,往事不可追,珍惜眼前人!我不想将来再后悔,后悔没有好好待你。我答应你要带你飞上云端,只要我活一天就让你快乐一天!”
花想容发懵,幸福转弯得太突然,竟然结巴着说:“阿健,你……你说的是心里话?我不是……我在做梦吗?你不恨我?为什么?为什么你对我这么好?我欠你太多了,我配不上……”话没说完就被李健的()打断了。花想容顿时觉得天旋地转,不知身在何处,似乎是掉进一个神奇美妙的漩涡,没有声音没有颜色没有重量,却如仙境般美好,只希望被它吞没一生一世,永远不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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