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越芳阁

  “王博这厮昨日花了三万两买来一张绝世古琴‘焦尾’,当晚便火燎燎下了请函,今天中午在越芳阁摆场赏琴堂会,请来越芳阁的当家花旦秦仙子,我们正好过去。”郑业讲。

  “秦仙子,就是那个什么京城第一才女,也好,见识见识。”明月郡主说着,脸上却闪过一丝鄙薄。

  “我本想拿着伏星弓,压压他的风头,现在陪郡主去也是一样。”

  几人走到街边,掌柜毕恭毕敬送到外面,躬身站着。

  明月郡主骑的是一匹朱红骏马,马高五尺有余,由一名衣着光鲜的马夫牵着。周宏一眼便认出这是夭棘国进贡的极品“赤焰”宝马。这赤焰马从小马驹开始,便每日经受鞭打棍夯,锤炼皮肉筋骨,成年后身披铁甲,迎受剑刺枪戳,训练残酷无情,能训至大成的百中无一。不仅日行千里,而且能与军士对战,堪比炼骨盛期的武师。同是千里马,国鼎公府的“追日”与“赤焰”相比,无异于树叶比金叶。万金易得,一马难求。

  郑业骑的这匹纯白骏马,绰号“映雪麒麟”,毛色油亮,浑身上下无一根杂毛,奔跑起来犹如一团白绒,俊逸非凡,是典型的公子哥玩物,也是千金难寻的良马。

  只有周宏,是步行而来,显得寒碜。郑业纵身上马,对周宏视而不见。明月郡主转过头,“大掌柜,你可有好马,借来一用。”

  掌柜赶紧过来,躬身答:“小人有一匹西域良马‘驯风’。”

  明月郡主点点头,“也拿得上台面,牵来吧。”

  这驯风马产自西域沙漠,体力耐力非比寻常,非常实用。大赫的骑兵营只有一等骑兵才配驯风马。市面上一匹上乘的驯风马至少值五百两银子。虽然价钱远远比不上“映雪麒麟”,可跑起来,未必处于下风。

  掌柜牵来马,明月郡主让周宏骑了,几人朝越芳阁赶去。

  越芳阁是京城最大的青楼,占地数百亩,里面的姑娘皆是百里挑一的美人。与其它青楼不同的是,她们卖艺不卖身,纯以诗词歌舞、琴棋书画侍人,是京城最高雅的风月场所。

  京城的王侯贵族、大小官吏、商贾巨富,都喜欢隔三差五去越芳阁摆场堂会,或饮酒作乐,或商讨事情、谈论诗文、鉴赏古玩等等。

  佳朋满屋,美酒在手,美人在侧,品诗论画,尽显风流。

  院中玩乐的跑马场、射箭场、蹴鞠场等等,场地器具一应俱全。越芳阁中的姑娘,就算最差的,作陪一场也要二十两银子。每日客人络绎不绝,至于争风吃醋、千金搏美人一笑,更是司空见惯。往往一场堂会下来,花费白银少则百两,多则千两,可谓京城第一销金窟。虽然不做皮肉生意,收入却比那些寻常妓院高出十倍百倍。

  这位秦姑娘入驻越芳阁才十几日,不仅姿色倾国倾城,歌舞诗画无不精通,许多举子在诗词歌赋上竟落其下风,被推为“京城第一才女”,作陪一场费用高达白银千两。但在明月郡主眼里,越芳阁毕竟是做卖笑生意的轻贱之地,秦姑娘的名头才气再大,也是轻贱女子。

  过了约一炷香的功夫,几人来到一座红漆雕栋院门前。隔着院墙,远远望见里面有几座华丽的楼阁,楼中的琴音雅乐传到街边,让人耳根子都软了。四个腰圆腿阔的豪奴站在门前石狮子旁,威风凛凛;十几辆红绸盖子马车沿院墙边一顺摆开,气势不凡;进出的客人一律衣着显亮不俗,一看便是非富即贵。仅这门前的排场气势,丝毫不逊于国鼎公府。

  街对面,几个闲汉离远远的,嘴里闲磕着瓜子,听着丝竹乐声,望着越芳阁门口,不敢靠近,嘴里不时冒出几句戏谑笑语。

  以前从这门前路过多次,怎么没在意“越芳阁”三字是书圣邱无玄所书。周宏欣赏着书法,翻身下马。

  进门必须有越芳阁的请函,只有郑业一人持有。郑业进去后不久,便带着一人疾步赶来。这个广额深目少年拿出红色烫金东道贴,给守门的豪奴看一眼,便躬身请明月郡主进去。

  在越芳阁开堂会,自己便是东道主,越芳阁发东道贴,东道主再给客人发越芳阁的请函。若是临时加人,没有请函的人要想进去,必须让东道主出来接人,拿出东道贴以示身份。

  明月郡主平常以“齐兄”示人,显然是嫌郡主的身份招摇累赘,败坏兴致。明月郡主不以身份压人,胸襟坦荡,举止磊落,又待自己如上宾,周宏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敬佩感激。

  明月郡主与自己只是随意出门,没有刻意着装。适才这四个豪奴见郑业穿着精致华美,压过别人,又有请函,便对郑业恭敬有加,神色间却对自己与明月郡主颇有轻怠。周宏最鄙视这种狗眼看人低的神色,心中冷哼一声,从钱袋里掏出二两碎银,丢与四人。这四人拿到赏钱,顿时喜色盈面,连忙对明月郡主、周宏躬身施礼。郡主嘴角轻笑一声,不以为然,带着众人迈入大门。

  我每月的俸钱不过五两,这一下花去二两,心中隐隐肉痛。

  一进院子,奢华富贵之气迎面扑来,满眼雕梁画栋、奇石异草,让人心旌摇荡。一行人过了两栋楼,穿过两道游廊,周宏远远望见一团人站在尽头门前,恭恭敬敬站着。待明月郡主走近,这群人连忙躬身行礼,一时“齐兄”之声不绝于耳。

  寒暄一番,众人进屋入座,明月郡主自然落坐首席,大家围着她坐定,言语目光中皆以她为首,众星捧月一般。

  明月郡主亲随的那两个护卫,依旧站在她身后,一左一右站定,铁塔一般,一言不发。

  左次席郡主定给周宏,周宏见推辞不过,只得坐下。刚才那位出来迎接的少年居右次席,这人显然是今天的东道主王博。

  屋里的陈设极尽奢华。桌椅家具一律赭色紫檀木,雕着精致的图案花纹;桌上的酒具茶盏是大赫最有名的定州窑精品,精美非凡;墙上挂的字画也是名家所书,让人流连。就是把我家的客厅搬到这儿,也不过如此。空中弥漫着淡淡茉莉花香,这是一两银子一饼的花露熏香,一般的大富之家只有来贵客时才舍得用。我那小院与这儿一比就是个狗窝!周宏暗暗感叹。

  酒桌上尽是稀罕的瓜果菜蔬,正前方的案几上,摆着一张七弦琴,长约二尺,通体赭黄,只有尾部有一块焦黑痕迹。

  这真是古籍中记载的“焦尾”?周宏盯着琴暗暗思量。上古时一代乐圣蔡圣人一日去朋友家做客,忽闻隔壁厨房传来烧火的噼啪声,他觉声音有异,竟不顾礼仪,猛然冲进厨房,从火堆里抢出一根烧着的木头。蔡圣人依据此木的长短形状,制成了一张七弦琴,弹奏起来音色美妙绝伦,盖世无双。因琴尾留有一抹焦痕,故取名“焦尾”。

  这可是传说中的宝物,究竟是真是假?

  “这位乃国鼎公的四公子,今年的会元,周宏!”明月郡主介绍,欣赏之意溢于言表。

  周宏连忙起身,向众人施礼。

  “这是兵部尚书的三公子夏侯定,这是云宣国的安定王……”

  王博向周宏一一介绍。

  介绍完,明月郡主命属下拿出伏星弓,让众人鉴赏一番,接着把来意一讲,对周宏的学识才气又是一番夸赞。

  这个公子哥富贵圈子已然形成良久,互相熟识,唯独周宏是外人。周宏是国鼎公的庶出,地位不高,又被大夫人所憎,在府中深受欺压,有人早有耳闻。

  把如此稀世宝弓赠与周宏作赌注,已经让人馋得眼中冒火。此刻,明月郡主把周宏捧成贵宾,盖住众人风头,这就引来了嫉妒!

  从一些火辣的目光里,周宏感到了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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