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补天裂 第一百零七章 风涛急(十一)

  河东路汾州之北,郭栅镇上。∝∝,.2此刻镇内镇外,满是军士车马,正是日暮准备军中安营造饭之时。在郭栅镇外旷野之中,到处都是大军营帐,到处都是垒制的行军灶台,炊烟一道道升腾而起,宛如指向天空的如林长矛一般。

  飞雁自空而过,鸣声高远。如此景象,自有一种大军在途的苍凉壮阔景象。

  郭栅镇虽然以镇为名,但是此间位于汾水广袤的河谷地中。北接太原府,南通上党盆地,西接石州而通陕西延绥重镇。汾水汶水太谷水交汇于郭栅镇东南方向,是太原府以南的重要交通枢纽之一。虽然是镇,且无城墙,但居民繁盛,不下于其他地方州郡治所。

  在郭栅镇上,更有一片规模甚大的驿馆,并有马递设立,从太原府向南的急递,到郭栅镇算是第四站。

  这个时候充塞与郭栅镇内外的大队人马,就是加快速度北上的神卫军,与大宋皇帝御驾所在了。

  神卫军安顿,自然都在镇外,成梅花状一层层的拱卫着御营。哪怕临时安营,都一丝不苟,壕沟寨墙全都设立,外间还洒满了三角形铁钉以为障碍。行军途中安营扎寨,这样的土木工作军将们都盯得死紧,正是为了磨练神卫军这支新军的性子,让他们早日适应临战气氛。

  神卫军这支野战军团,其实真论起素质来说,并不算差。基干是萧言在汴梁经营新军,经过变乱之后留下来的最忠心,也最有能力的数千人。成军之初。他们就在汴梁。装备不用说都是最精良的。而且汴梁变乱。也算是见过血了。一向操练得也算是狠,在有经验有能力的军将统帅之下,应该还算是又一定的战斗力。

  另外一大部分,却是熙河军的选锋。熙河军自河湟开边以来,就素称大宋劲旅。选锋多是骑军,甚而其间还有一两千蕃骑。战斗力之强,自不必说了。仅次于近年来屡经恶战而磨练出的神武常胜军和龙卫军精骑之下。

  这些熙河选锋,为姚古父子驱使。长驱上千里赶往汴梁想火中取栗。人马被拖得疲惫万分,且最后为萧言率领的优势燕云铁骑所合围,更没了名分大义,又得罪了小种回归无路。这才为萧言所轻松解决且基本收编了过来。真要上阵的话,这支收编的军马,说不定才是神卫军中最可依仗的主力。

  另外一部,则是幽燕铁骑中精锐一部,素质也不用说了。反正比大宋腹地那些驻泊禁军强到了天上去。

  而为神卫军所拱卫的御营,则是以张显带来的上千班直为主组成。虽然规模不大,但是比起原来只能在金明池争标上表演花拳绣腿的前御前诸班直。那是缓急时候可以拉出去野战的精锐了。

  这样一支素质不差的大军,缺点就在于成分太杂。真要面临生死大战,只怕各有心思,配合不能得宜。所以萧言本来打算在西京左近好好整训他们一番,把这支神卫军操练出一个模样来。可是偏偏河东事急,萧言只能轻骑兼程北上。而召来张显加强神卫军统帅力量。也让神卫军即刻次第就道。

  一应操练,只有一边行军一边补上了。所以才有每日扎营都要一丝不苟进行的土工作业。没扎稳营盘,从上到下,谁也不许休息,更别说有热汤饭下肚了。夜间睡得正熟的时候,说不定营中就得筛几遍锣声,将睡眼惺忪的军士们赶起来。或者在凭寨各自就位做抵御状,或者步军结阵而出,骑军也要上马张开两翼遮护步军阵列。

  这样折腾,几乎每日都有。

  这支由几方面军马汇聚编练而成的神卫军,就一同承受军将的折腾,一同每日跟土拨鼠一样挖沟立寨栅,一同每日睡眼惺忪骂骂咧咧的被锣声鼓号惊动出营列阵做野战状。在一般倒霉的遭遇中,倒是有了些同病相怜的袍泽情谊,有点真正像是一支呼吸相通,声气相闻的军马了。

  训练这么辛苦,军中抚循一定要跟上,不然在这个时代,哪怕你孙吴在世,也是兵变有份。

  还好萧言手中,打着一场决定国运大战的资财还是绰绰有余。那些在没有萧言的时空,为女真攻灭之后,为女真人所掳掠,装了数千辆太平车运回北方的汴梁财富,经过两次变乱之后,一多半都已经在萧言掌中。且现在东府诸公一时间对萧言唯唯诺诺,至少在军费上,萧言暂时可以予取予求。

  神卫军中,军饷足额发放自不必说了。自过黄河以后,秉承萧言之命,又弄出一个什么战地津贴,在河东一日,不论接战与否,每日就有五十文纯铜。这战地津贴名义虽然古怪,可到手却是实打实的财货!

  而沿途河东郡县,对于行军粮秣供应,也是全力以赴。每日虽然辛苦,但是吃得却是甚好。要知道以前在军中各项使费中伸手的人实在太多,西军鼎盛时期每年耗费军费数千万贯,可军士们还往往有领放了不知道几年的黑米,最后激起兵变之事绝不在少数。现下萧言在汴梁砍下来的那么多人头还让人记忆犹新,河东之地比起汴梁更是萧言大军云集的地盘。这上头一时间实在没人敢于伸手,实惠就都落在了军中将士的头上。

  对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大宋军士而言,能发给足够军饷财货的上官就是好上官,财货上面给足了,才有足够的力战之心。这也是没法超越时代的现实。幸好萧言在这个上头,从来都是一个口碑极好的上官。

  除了这方面的恩惠之外,另外就是对于武臣军士而言,决不能少的荣誉感了。

  拥御驾随燕王而亲征与胡虏战,大宋开国以来,能有几例?如此战死。也是光宗耀祖。血食百代的荣誉。要是战胜回师。这一份功劳,足够躺在上面吃到自家老死为止!

  且神卫军现在已经为上四军之一,不折不扣就是燕王的嫡系主力之一。看燕王如今威势,将来能到什么地步难说得很。真要踏实为其效力,难说就不是从龙功臣。那时功绩,就不是吃到老死为止了,而是连同子孙一起,要吃上三五辈子!

  如果对于都门禁军那些绝大多数烂到底的人物而言。再大的好处也许也不如他们的性命要紧。哪怕最后给鞑虏提刀杀到面前,也绝不愿意为这个大宋卖命死战。

  但是神卫军中,不管幽燕入卫铁骑,还是拱卫禁军最后还留存在萧言麾下之辈,或者是熙河精骑。毕竟还是愿意凭厮杀换将来功名富贵的。幽燕入卫铁骑对燕地起家的萧言有天然忠诚,更不惧血火。拱卫禁军现在留存之辈也是经历过两次变乱淬火,至于熙河军,他们为大宋征战拓边,也有数十年了!

  既然能战肯战,又有这般回报。如何不肯出力?

  一路行进到郭栅镇左近,神卫军已然颇有了点模样。从军将到士卒们虽然个个灰头土脸,却是精神颇为健旺。越近太原,越是打叠出精神来。最新军情已然传来,燕王一至太原,就斩安抚使吴敏以定人心,然后在楼烦击败女真西路军先锋,斩首垂三千级!

  燕王神武,果然名不虚传。神武常胜军之强悍,也是震慑四方。越是这样,神卫军也越要拿出个模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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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今日在郭栅镇扎下的军营,法度森严,壕沟挑挖得又宽又深,寨栅竖立得一丝不苟。而行军加劳作了一天的神卫军军将士卒们,犹自排着队伍唱着大宋钦定御制军歌,排着队领自家饭食,气势反而比才渡黄河的时候,更要高昂上许多。

  而在郭栅镇中,原来驿馆就暂时充作御驾行宫,班直御营拱卫在外,轮番值守。赵家三宝都在神卫军中,分别在馆驿中隔得远远的安排了。这赵家三位都甚是识趣,为班直护卫直入驿馆之后,都绝足不出门户。倒是一众随驾文臣,稍稍安顿下来之后,还得出来在郭栅镇上走动消散一番,御营班直还得派人护卫,不知道有多少班直之士在心中暗骂。

  直娘贼,做这班直做甚,神武常胜军老弟兄们在前头厮杀得痛快,俺们却在这里伺候着一帮大头巾,真说不得要去将主面前抹下面皮混闹一场,看什么时候能调离这个鸟班直!

  班直之中,那些追随萧言转战日久的老卒自然占据多数。甚而还补进了一部分燕云子弟充作宿卫。可也还有其他半路投效的人物。

  在郭栅镇北路口,并肩巡视的两名班直,却是当年萧言才入汴梁的时候,将萧言麾下人马称作燕伥,在球市子中很是分润了一些好处的两位旧相识。

  正是高忠武和石行方。

  这两位在第一次汴梁宫变之际,就见机得快,举家投效了萧言麾下。第二次汴梁宫变的时候立场又站得甚稳。特别是石行方父亲石老胖子,更是在武库中被人打得头破血流,差点丢了性命。

  这样的忠心投效之人,萧言也自然有所回报。

  武臣子弟的前程,自然也只有军中去找。没有一点功劳苦劳,就是提拔起来在萧言这个团体中也交代不过去。这两人上阵厮杀是来不得的,除了断送自家之外,顺便还得将麾下人马断送干净。

  唯一所能,就是塞入御前班直当中。将门子弟规矩熟会做人,能为新进御前班直之厮杀汉做个缓冲。跟着御驾到河东走一遭,回来稍稍提拔一下,也就是对这些半途投效之人有个回报了。

  比之前两年时候,现在并肩在路口巡视的两人,都变了模样。高忠武没了此前浮浪高三郎的做派,看起来终于和他三十出头的年纪相符。说话的时候也总要先想一想,然后再谨慎的说出口来。

  至于石行方。则变化更大。原来胖成球形的身材。现在居然都能看出腰来了。一旦瘦下来。才发现这位石小胖子居然长得还颇耐看,不是原来那种猥琐模样。披着甲胄在马上也能坐稳,按着佩刀披甲值守一两个时辰,也能撑得下来了。

  两人职守,就是看住北面路口,不让不相干的人冲撞御营范围。若有文臣想出郭栅镇,也要殷勤有礼的堵住。他们活动范围,就是御营所在这一圈之内。

  外间军营炊烟袅袅。雄壮歌声响彻四下。并肩巡视的两人对望一眼,高忠武拱拱石行方:“你就不想入上四军中么?你爹爹上次汴梁变乱,算是大大得了彩头,就算求到燕王面前,还怕不准?眼看着燕王在太原府杀吴敏如杀一鸡,这一仗打完,天下真要翻转过来了。这个时候赶紧入上四军中,求一份传家富贵不好么?”

  石行方只是摇头,环顾左右,压低了声音:“还是在御营稳当一些也罢!跟随天子。不管怎样风涛变幻,总没有太大错处。燕王自然是虎视龙骧。可真要更进一步,必须西军那里全然归心!这个麻烦不料理了,这场战事胜败还难说得很…………将来天知道有什么变故!俺爹爹交代得清楚,既然燕王给了差遣,俺们父子踏实做好自家差遣也就罢了。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这个世道,谁的脑袋都不保险!”

  石行方虽然经过历练,算是沉稳许多。但此前他就不是嘴巴很严的人,高忠武算是出身想同,经历相同,贴心换命的弟兄。才看四下无人说出了这番话来。

  高忠武心下感动,知道非是拿自家当生死兄弟,石行方不会说出这番话来。而且还是极有道理的一番话。

  萧言势力,此刻自然是已经相当之大。且掌握了赵家君王,有了一定的名分大义。如果是没有女真入侵这天大的变故。专心内争,以萧言的手段,十几年后,大宋江山说不得真要变了颜色。

  而偏偏此刻遇到了女真南下这天崩地陷之祸!这个时候萧言实力一时间在大宋再强,也要遭受多少牵制。

  属于西军范围的折家军让开岢岚军通路,顿时就让萧言遭遇了一次险境。拼了性命亲身往镇太原才险险挽回过来。

  西军这个除燕王军之外最大的大宋强镇,在这场战事中若是不能为萧言所收服。最后这大局到底会是如何,谁也说不准。说不定在下一刻,此时风光无限,甚而凌驾赵家君王之上的萧言,就要从巅峰中跌下,最后摔得粉身碎骨!

  而萧言败没的话,女真大军洪流,是不是会将整个大宋淹没,也就是未定之天了。

  总而言之,这个天已经要变了,而身在局中,一切都是这般混沌难测!

  高忠武低声嘀咕:“直娘贼,就不能等燕王将鞑子打退,各方诸公再放对争出你死我活来么?不要最后平白便宜了鞑子!”

  石行方只是摇头,各方诸公,谁知道现在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萧言虽然一时风光,但一头对外,一头对内,只怕也是殚精竭虑,如履薄冰!

  高忠武今日不知道怎的,有了谈性,又压低声音道:“难道燕王真的要在太原府等着御驾上门?这都已经在汾州北边了,还不来迎驾。就是权臣,也要稍稍装点下门面罢…………”

  正说这话之间,就见远处神卫军大营之中,突然动作起来,多少军将纷纷从营中而出,向北面路口汇聚。而更有传骑直向御营而来,手中捧着通行无阻的中军旗牌。见到旗牌当面,高忠武和石行方一声不吭的就赶紧让开。

  传骑直入御营之后未久,就见张显已经领上百班直张仪仗匆匆而出。从两人身旁卷起一路烟尘向北迎去。

  这个时候已经不问可知了,燕王大驾,只怕马上就要到了!

  高忠武和石行方两人不敢擅离职守,就各自整理一下仪容,站得笔直,再也没有闲心说些闲扯的话了。

  而此刻神卫军中,也响起聚军鼓号。大队大队的人马列阵开出,列队于北面而来道路两旁。御营之中,多少随驾而来的文臣,不管内里怎么不直于这个南来子萧言,都纷纷换了正式冠带,够身份的自然向北迎去,不够身份的就在御营前等候。转眼间数万人的神卫军都骚动起来,只为迎接萧言的到来!

  不知道等候了多久,在天边晚霞已然如血之际。终于听见金鼓之声响动,北面远处尘头大起。无数旗幡在前开路,多少骁锐军将亲卫为前驱护卫,烟尘之中,终于捧出了燕王萧言的旗号!

  一见旗号,万千神卫军健儿,大声欢呼,随着军将号令,全都单膝跪地。

  卷动烟尘渐渐近前,在郭栅镇外迎候人等,从随驾文臣到御前班直,也全都躬身行礼!

  高忠武和石行方两人,自然是恭谨行礼如仪。

  不管萧言此刻是不是内外皆敌,不管萧言是不是前途莫测。可现在萧言,的的确确就是从一南来子而为统军十万,站在大宋权势的顶峰之上!而现在又将御驾迎至太原,他的燕王行营,俨然就是一个另立的朝廷中枢。内外战事,都要以萧言为核心而运转卷动!

  在万千健儿欢呼声中,在无数人行礼恭迎之中。萧言越众而出,随侍身边的只有张显王贵汤怀王禀等神卫军重将,及几十名燕王直亲卫,直入郭栅镇中。

  在经过高忠武和石行方的时候,萧言还稍稍驻马,动问了一句:“可是高三郎和石大郎?”

  高忠武和石行方浑身巨震抬首,真没想到萧言还记得他们两个人物!

  抬首看去,萧言坐在马上,虽然身形瘦削,形貌微微有些疲倦之色,可地位如此,已经自有一种俾睨天下气概。眉眼仍然一如才入汴梁时候那般锐利。只是萧言和他们两个前将门衙内的地位,已然是天差地远。

  不等高忠武和石行方两人来得及回话,萧言就又是一笑:“果然是你们,已然在班直应役了,好生做便是,莫要辱没了你们的门楣。”

  一句话说完,在甲士的拱卫之下,萧言就已然远去。高忠武和石行方呆呆的看着萧言一行直抵充作行宫的馆驿之前,甚而都没有什么通传应召的流程,就早已行宫门户大开,随驾内侍一溜小跑的迎出来,拜倒一地之后,将萧言如捧凤凰一般迎入行宫之中!而燕王直甲士,也始终披甲跟随!

  高忠武呆呆愣愣的对石行方道:“如此燕王,内外敌手,真能奈何得了么?”

  石行方不语,亲眼得见萧言。才能恍然感觉,正是此人,奇迹一般崛起,直到了如此高位!但为男儿,不管多么不成器,亲眼见到这般奇迹,都忍不住有追随之心!

  不管是女真还是西军还是朝中诸公,就真的能击败眼前燕王么?

  一路行来,这位燕王已经不知道面临了多少艰危险阻,却仍然稳稳的站在这里,而且越行越高!

  萧言昂然直入行宫当中,接着就是随驾而来负责草诏的翰林也匆匆被召入。不多时候,身负御诏的传骑就纷纷而出,从郭桥镇直赴各方。

  在脱离大队急急挽救河东危局之后,萧言又将御驾掌握在手中,这次再也当仁不让,想要调动大宋一切力量,与女真决一死战!

  而身在这场战事中的各方,到底会如何举动,这越来越急的风涛,到底会卷向何方。却谁也看不明白!(未完待续。。)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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