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举目四望,入眼皆是修剪得齐整的绿茵,还有两排间距疏朗的白杨,稍远处倒是有堆得精妙好看的假山,但现在窜过去动作就太大了,定会被当做行迹可疑之人捉起来。【】

  圣驾越走越近,暮笙认命的垂下头,弯身,恭敬地向圣驾行礼,只盼陛下贵人多忘事,已记不得她这个小医正了。

  想也……不可能啊!陛下的记性,堪称过目不忘!

  圣驾路过,玉辇上的君王疏懒地侧靠着,如明澈锐利的杏目缓缓望来,她敲了敲玉辇的内壁,随身侍奉的宦官立即高声道:“停!”

  玉辇沉稳如山地落地。孟脩祎起身,她今日穿了身正红的曲裾,衣袖宽大,几乎垂到地上,纤腰修长,风流无限。她自玉辇上下来,朝着路旁的暮笙道:“过来。”

  暮笙只得小跑上前,恭恭敬敬地道:“陛下。”

  孟脩祎低头打量了她一番,这姑娘照旧是一身青色的官袍,发丝梳得一丝不苟,啧,这曼妙的身姿掩在单一死板的官袍下真是可惜了。她随意地想,笑了笑,问道:“卿怎在此处?”

  暮笙板着张俏脸,回道:“此处不远便是太医署,臣坐得憋闷,来透透气。”她抬头看了孟脩祎一眼,礼尚往来道:“陛下从何而来?”

  孟脩祎随意地漫步到草坪边上,暮笙跟在她的身后,听得她说道:“去了一趟中书省,见了见你瞧不惯的安国公与一干臣属。”

  她说到安国公时语调微沉,仿佛很与众不同。暮笙看了看她,叹道:“陛下可别怎么说,让人听见了传到安国公耳中,十个小臣都不够安国公泄愤的。”

  一时都不忘说安国公坏话。孟脩祎轻声一笑,斜觑着她,像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道:“怕什么?朕会护着你。”

  陛下今日和气得有些异常。暮笙一脸不信,您少折腾我就是好的了。孟脩祎望着她没半点放在心上的样子,不禁有些恍惚起来。出自君王之口,不说君无戏言,也是一言九鼎,她却半点不肯相信,似乎她的信誉有多不好似的。这个样子,和那个人简直一模一样。

  孟脩祎的眼眸不禁幽深了一些:“你做的什么怪样子?朕说了自然就会办到,往日罚你也不过是你总不老实欺瞒于朕。”

  言下之意,纯粹自作自受,没治她一个欺君之罪都是她宽宏大量不与她计较。暮笙咬牙切齿,却不得不低头,不甘不愿地牵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臣多谢陛下,臣这条小命便都赖陛下护佑了。”

  孟脩祎愉快地点点头:“记得多讨好朕,别让朕不高兴。”

  脑海中骤然响起那一日欢好后,因她总不肯与她好脸色,陛下忍不住气急败坏的话语——“讨好一下朕有多难?非要这般固执?”——竟与此时的悠然自得,轻松调笑交相辉映。暮笙不由心软,郑重地点了点头。

  孟脩祎莞尔一笑,目光从暮笙的面容上滑过,转头对那贴身侍奉她的宦官一个示意,宦官便冲着那乌压压一大堆宫人侍卫做了个手势,圣驾再度行走,只留了十余宫人与侍卫在旁伺候着。

  孟脩祎回过头来:“朕有些心闷,你陪朕走走。”她说罢不需人回答,便抬足走了。

  有些心闷?她可是刚见了安国公回来的,难道安国公做了什么不合她心意的事?暮笙如秋水般盈盈透亮的眼眸一转,忙跟了上去。

  宫人与侍卫皆远远缀在身后。暮笙始终落后孟脩祎半步。走过这条小道,便到了一处明媚有致园景,亭台错落,山石垒垒。

  说是陪她走走,便真是陪她走走,孟脩祎一言不发,暮笙便静默地跟在她身后。景色再好,看惯了也不觉了,暮笙出身大家,什么秀丽之色没见过?她放弃了这满目秀色,转而观察起陛下来。

  似乎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也没什么变化,容颜依旧,高挺的鼻梁,光滑的肌肤,薄薄的红唇总带着一点水润,一双深如幽潭的眼眸时而温柔如水,时而森冷锐利如宝剑出鞘。她不喜太多佩饰,腰间除却一枚美玉,便是一只宝蓝色的荷包。

  暮笙的目光在那并不多精巧的荷包上滞留,这是三年前七夕,还是太女的陛下硬要她亲手缝制的,到手之后她便一直佩戴在身上,多年过去了,风霜雨露,夏雷冬雪,到如今,她还不曾摘下。

  “卿在看什么?”耳边忽然响起孟脩祎低沉的声音。

  暮笙一惊,立即回道:“臣见陛下所佩美玉温润,便多看了一眼。”很坦白诚恳的样子。孟脩祎看了她一眼,状似不经意的问起:“朕记得令尊也是太医,卿有如此医术,可谓家学渊源。”

  暮笙顿时心头一跳,薄老太医之事她知道的不多,幸而繁叔唠叨,总爱提起,她谨慎道:“是。”

  “令尊之死是受先帝昭妃的牵累,幸而,之后总算是还了他清白。他为太妃而死,太妃对他也是不同的,对你,也多有照拂吧?”孟脩祎淡淡道。

  暮笙心口一凉,所有的警觉都提起,陛下在试探她!帝心多疑,光她知道的,陛下便已查了她两回,此次竟又亲自来探。暮笙只觉这烈日炎炎太过炽热,她的后背已渗满了汗。孟脩祎还在等她回答,暮笙吸了口气,回道:“据臣所知,家君之死是因卷入先帝贵妃秘事,虽最终还了清白,为避嫌计,贵太妃最初赐了千金厚葬家父,便与薄家再无干戈,更不会照拂臣下。”

  皇帝锋利的目光瞬时便和缓了一些,笑道:“原来是贵太妃,朕竟记差了。”

  暮笙勉强笑道:“陛下事忙,这等琐碎小事哪能都记得。”

  孟脩祎一笑,那俊美到极致笑容,令日月失色,她目光如春水般地流淌,静静地落在暮笙的身上,暮笙只觉心跳骤然加快,她本能地感到危险,有一股忍不住想后退的冲动,只能拼命地忍耐。孟脩祎看着她抿得紧紧的嘴角,眼中的慌乱无措。忽觉这一身官服虽呆板了一些,却别有一种禁、欲之美,这样的人若是谁派来接近她的,可真是令人惋惜。

  “朕年少时不喜拘束,爱四处乱走,有一回,在宫外遇到令尊,那时令尊身边跟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很是胆大不怕生,现在想来,那小姑娘便是你了,你可记得这事?”

  暮笙的脑海中仿佛有一座雪山轰然崩塌,这事,她如何知晓?是真的,还是陛下杜撰出来套她话的?若是真,究竟是怎样一番情形,若是假,陛下为何这般费尽心机地试探?

  孟脩祎如珠玉般璀璨的目光柔和得不得了,看着暮笙,就如看着她至爱之人。就是这个样子,跟那个人一模一样,分明已慌乱到极致,面上却要做出平静镇定的假象来。这样下去,哪怕她果真是谁派来的探子,她都要舍不得杀她了。这世上哪会有这般性情相像之人,还以那般柔弱无依的模样出现在她面前,请求她的庇护,恐怕都是算计好了的!

  她查了多日都查不出什么,只好亲自来试。想到一个微贱的探子竟敢模仿那个人的性情行事,她便满腔怒气,恨不得立即撕碎了她来泄愤!

  天子的威势如山岳般威压而下,暮笙感觉到那森然的杀意,她揪紧了衣角,脑海中不断地寻找破解之法,陛下想听什么?她怀疑什么?此时万不能示弱,按陛下的性子,强硬地扛过去兴许还有一线,若是示弱求饶,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暮笙咽了咽唾液,语气如常:“有么?臣记不得了,只是臣少时迟钝寡言,陛下所见若是个活泼灵气的小姑娘,恐怕不是微臣。”繁叔说过她从小就沉默寡言,不喜言语。

  孟脩祎微抬了下颔,语气波澜无惊:“照你说来,朕又记错了?”

  暮笙沉默,掌心冷汗涔涔,她低声道:“兴许是……”

  宫人与侍卫都在远处候着,谁也不知这里发生了什么,但只要皇帝高呼一声,便会有无数人飞身来听候诏令。暮笙觉得害怕,觉得无力,她想不明白究竟哪里出了错,让陛下感到威胁,若是……若是再死一回,死在陛下的手里,她是怎么都无法瞑目的,想一想那种感觉,竟仿似比死于父亲之手更让人心神俱灭。

  暮笙垂首不语,她细弱的脖颈露在外面,苍白而柔弱,让人忍不住去扼杀毁灭。

  孟脩祎看着她,忽然出手,毫不怜惜地捏住她的下颔,强迫她抬起头来。暮笙张皇无措,只能与她对视,极力地让自己看起来坦诚无所隐瞒。但显然,皇帝不是那么好敷衍的。孟脩祎低头,附到她的耳边,温热的湿气打在她圆润的耳珠,暮笙忍不住轻轻一颤,整只耳朵都染上了好看的绯色。然而皇帝的话却如一盆冰水彻头浇下,让她面色发白。

  孟脩祎道:“裴昭……”

  作者有话要说:这么欺负人,我很为陛下未来的性福生活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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