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公子指着我的脑门说:“凤焦琴明明是甄老头亲手交到你手上的,甄老头把琴给你的时候可曾说过让你将这琴送给别人?”
“好像是没有。”我努力回想我第一次得到凤焦琴的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碎玉公子又说:“都说琴瑟和鸣,凤焦琴放在凤栖那里的时候我也找他去玩过,我就没有哪一次见他弹琴的时候凤焦会跟着一起响。偏偏你一去凤栖那里,凤焦琴就响了。你可想过这是为什么?”
见我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碎玉公子继续说:“凤栖怕被人发现他不是凤焦琴主人这件事,从未在别人面前弹过凤焦琴。
“这还不算什么,最奇怪的是那天你准备丢下凤焦琴独自离开,凤焦竟然用自断琴弦的方式留住你。难道你半点没有察觉?”
碎玉公子最后给我点破其中玄机:“凤焦断弦的时候,你是背对着凤焦的,但是你当时明明心痛到摔倒在地上。若非你能听到凤焦的声音,你怎会感受到凤焦的痛苦。
“其他公子一直未与你道破天机,一来是觉得你没有那么笨,二来是不想戳破凤栖诓下的谎言。不过我真是高估了你,你就是笨,活该被凤栖骗那么久!”
我不再辩驳,碎玉公子说得这些我何尝不曾想过,只是我不敢承认罢了。可惜就算我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我也只能装疯卖傻。像我这样朝不保夕的人,又怎能护得了凤焦琴的周全。
我道出心中真实想法:“我想做个琴匣给凤焦,是为了让它离开京城以后不至于被磕碎了。”
碎玉公子不明所以地问我:“为何非要让凤焦离京。”
“我保护不了它。”我颓然坐在凳子上,“只有离开王府,凤焦才能偷得一线生机。”
碎玉公子骤然蹙眉道:“你是说他会……”
“你我二人的命运都捏在他的手上。”我止住碎玉公子的话头说,“等我回来以后,我会想办法让你离开王府。出去以后你快些逃命,能跑多远跑多远。”
一晃两个月过去,跨越半个大安,我已经将凤焦琴从金陵带到长安。既然凤焦琴选我做它的主人,我就要为他谋一条生路。
“秋月。”碧云公子上前一步跪在我面前说:“以前是我不对,我自觉凤栖欺瞒于我,心生怨恨。我不忍心怪罪于凤栖,便将怒气转嫁到秋月身上。还请秋月收回凤焦琴,凤焦本就属于秋月,不属于凤栖。”
凤栖公子也跟着跪地上,还没说话就先哭了:“错都在我一人,我欺骗秋月,欺骗碧云,害得大家心生嫌隙。我已经放下执念,不会再觊觎凤焦。”
摸着柔滑的缎面,我心中自是有千万分不舍。凤焦一旦认主,凤焦和主人便能琴人合一,神魂相通。让凤焦离开我,凤焦会很痛苦,而这样的痛苦我也能够感受到。
但是我别无选择,我的命运已危在旦夕,我不想再拖累一个神祗与我共赴地狱。
我拨开缎面,露出残损的桐木。“世人都只爱凤焦一个虚名,能够正眼看待凤焦本身的唯有凤栖先生一人。还望先生能替我照顾好它,莫让它落入奸人之手,被奸人所利用。”
不仅凤栖公子哭得泣不成声,凤焦琴也跟着杂音大振。
我用力按下琴弦,狠心说:“你若听话,乖乖跟凤栖先生走,以后我还会来看你。你若不听话,反正我是没办法带你继续往前走的,那就把你自己留在长安吧。”
凤焦乖了,却是回我一句请求。它愿睡进琴匣,求我不要离开。
我轻轻在琴弦上落下一吻,道:“若是有朝一日,我能摆脱现在的身份,我定会来寻你。你当日日为我祈福,祝我早日得以超脱。”
一声悠扬的宫音从绚丽的锦缎下传来,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就知凤焦的的声音不可能那般沙哑,以前它只是喜欢和我闹别扭,所以故意把自己真实的声音掩藏住。如今它为了留住我,褪去破锣沙哑,流出清扬的弦音。
“对不起。”我无奈的泪珠洒落锦绣,绽开朵朵水花。“你一定要等我,等我出了王府我就来找你。”
我咬牙起身,不敢回头,伴着身后撕心裂肺的琴音冲入风雪中。
“主子。”前方一个身影挡住了我的去路,苏辄之拉开大氅,把我整个人裹进他温暖的怀抱里。
“辄之,带我回房间去。”我紧紧抱住眼前的美人,只怕一松手,苏辄之也会消失。
“好。”苏辄之把我带回卧室,我们依偎在榻上,度过了在长安的最后一夜。
晚上我又做了那个梦,我一个人站在王府西南侧门外,在等一个人,却不知是在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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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雪已经停了,昨天的雪下得不大,太阳一出来冰碴子便都化成水。
我和苏辄之都穿了厚厚的棉衣,在驿站门口与琴棋书画四位公子道别。
已经入冬,前方的路太难走,琴棋书画四位公子不适合再随我们前行。反正我的目的是带他们离开京城,长安离京城已经足够远,况且让他们留在长安好过去往秦州。
“保重!”临别之际,唯有这句话听起来最实在。
相识一场,一切随缘。如今缘分已尽,好聚好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我和苏辄之没有过多逗留,苏辄之帮四位公子预付了在驿站居住一月的租金,我们两个便披着蓑笠拄起手杖上路。
走到城外,一大群文武官员面色各有千秋。武官算是好的,表情镇定自若,只是镇定中自带几分幸灾乐祸。文官就有些挂不住了,尤其是之前一直坐马车的那些文官,脸色绿得跟菜叶一样。
“怎么了?”我问一群官员,“集合好队伍抓紧时间长路吧。”
最后还是杨镡开口说:“王爷的几个面首既然不再与我等一同上路,末将以为所有官员都该随王爷步行。”
一个文官赶紧跳出来说:“已经入冬,山路上有雪,王爷身子金贵,应当坐车。”
好么,我算是听懂了。走了一路,许多官员早就互相看不顺眼。尤其是武官看不顺眼那些沿路坐车的文官,想借此机会让文官出糗。文官哪里吃得了这份苦,都在想着怎么躲懒。
我这人倒是随和,拍拍杨镡的肩膀说:“诸位大人一路跟来多有操劳。不如这样,所有文武官员全部坐车,但是每人每天要下地走十里路,舒展舒展筋骨。”
我给双方各自找个台阶下,各方对我这个建议还算满意。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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