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板满脸无辜地走过来说:“客官怎能胡乱冤枉人?无论是本地人还是外乡人,我都是从同一口锅里舀出来的米粥。”
我操着一口金陵官话跟小老板说:“听我口音你就该知道,我们是从京城来的。来之前满京城的流民都说你们荆州的米粥最好喝,我是听了传闻才专门寻着冠绝天下的米粥而来。”
我又喝一口米粥,满是嫌弃地说:“这米粥普通得很,跟京城的米粥也没甚差别。莫不是你家店看不上我们外乡人,故意不给我们好米吃。”
小老板的脸色顿时变得比我还嫌弃,他甩着肩上的汗巾说:“那群没吃过饭的饿死鬼,见到什么不说好吃。不瞒你们说,流民来的时候我家铺子也给流民布过粥,不过那时候我用得米可不是你们今天吃到的米。”
我拍着桌子叫起来:“我就说你家有好米不给我们吃,你刚才还不承认!”
那小老板的神色更加委屈,“我是真冤枉啊!我给你们二位吃的米是我们湖北今年产的新米,我给流民吃的米是我从米贩子手上买来的三年陈米。”
正好此时生意清淡,小老板唤他妻子去招呼生意,他摆开凳子跟我们一桌坐下说:“流民来之前,我听说那些饿死鬼饿红了眼,到了新的地方讨不到米吃就吃人,而且是去别人家里把小孩子抢出来生吃。
“我和我婆娘都怕得很哪!刚好我家又是粥铺,流民来了肯定最先到我家讨饭吃。说来也巧,那时候有一群从汝南来的商人带了好多陈米过来。
“我也没问那些陈米的来历,不过那些陈米的价格是相当便宜,买一斤新米的钱可以买二十斤陈米。我和我婆娘一合计,我们就买了二百斤陈米,算下来也就只花掉买十斤新米的钱,前后我们也不亏。”
我问小老板:“你们一口气买那么多陈米,流民总共在你们这里待了不到三天,那些米都吃完了吗?”
“怎么可能吃得完!”小老板貌似有些懊悔道:“我没想到流民来得快,走得也快。当时我们家家都怕得很,好多家都跟汝南商人买了米,全城数我家买得最多。流民走后我这还剩七十斤陈米。
“陈米口感差,我们荆州人根本不吃。我没办法把那些陈米拿来熬粥卖,就连乡下养鸡的农夫都看不上那些陈米。现在那七十斤陈米还囤在我家仓库里。”
小老板好心劝导说:“流民是被饿惨了,所以吃什么都觉得好吃。我家卖的粥就是普通米粥,你们要是吃不惯我也没办法。”
我跟苏远交换一个眼神,然后我对小老板说:“我在京城听流民说你们的米粥好吃,听得我嘴馋了半年。既然来都来了,不亲自尝尝他们传说的米粥我还真是不甘心。管他好吃难吃,我想跟你买两斤你布给流民的米。”
小老板一听就笑了,他摇头说:“你二位这是好日子过多了,非要找点新鲜的东西尝尝。反正那些陈米留也不是丢也不是,我干脆送你两斤,你要嫌不够我送你十斤都行。”
“那就感谢这位小哥替我圆了心愿。”我弯眉一笑,坚持说吃不到陈米绝不罢休。
苏远力气大,既然小老板承诺送我们十斤陈米,苏远也不跟小老板客气,去他家仓库里扛上十斤陈米便走。
回到客栈,我从怀里掏出荷包,拆开其中一个封死的布袋说:“敬贤哥哥帮我看看,这两份米是不是同一种米?”
苏远早就按耐不住好奇心,他捧起两把米,站在窗口对着光线仔细观察。
我也跟着苏远一起观察,我各捏起一粒米,闻一闻气味,然后塞进嘴里生嚼。
苏远抿了抿唇说:“我觉得是同一种米,无论是成色,形状,大小都差不多。”
苏远也跟我一样,各捏两颗米塞嘴里生嚼,嚼完之后苏远更加笃定他的判断:“不错,是同一种米!”
我松口气说:“只要是做假,无论如何都会露出破绽。我们离蛇头越来越近了。连赈灾粮款都敢动,这群人觉得他们的脑袋是有多结实,绑在脖子上怎么晃都掉不下来。”
苏远稍有沮丧说:“之前是我疏忽,派来调查的人没能查处结果。”
我安慰苏远说:“这事还真赖不到敬贤哥哥头上,你派来调查的人说不定就是监守自盗的人。我们只需沿着这条线索找下去,我就不信查不出任何蛛丝马迹。”
每个国家都有一套应对战争和灾难的应急储备,其中以粮食流动性最大。
大安的策略是确保国库中随时存储足够朝廷和军队食用三年的粮食。每年秋收的时候,当年的新谷子会被收入仓库,然后已经囤放了三年的陈谷子会被拿去市场上销售。这样既能保证国库充盈,又能保证稻谷的存放时间不会过长。
这次甘肃地震,朝廷便是调取了陈米拿去赈灾,结果赈灾用的粮食和银子辎重都连人带钱半路丢失。人和辎重都是固体,不可能凭空消失。人要么死了要么躲起来了,辎重的话很可能已经流入市场。
流民南下,沿途的恐慌情绪并不重,原因是流民南下的整个过程中沿路的物价都没有出现上涨迹象。
这样的事情是非常不合情理的,流民人数众多,仅只是逃到京城的就有四万人,这么多人一同出发,途中必然大量消耗粮食。
像荆州这样的城市大,应激能力强,来四万流民还能扛得住。但是小村镇就不行,小乡村库存的粮食根本无法应对这么多流民。
综上一切都只能说明一个问题,有人在沿途根据当地情况适量投放多余的粮食进入市场。赈灾的粮食不见了,流民路过的地方又刚好出现多余的粮食。根据这条线索,我从一开始就怀疑赈灾粮食是被劫匪沿路熬成粥给流民吃。
沿路投放粮食的人非常有组织有预谋,他们带着大批粮食南下,每次都只比流民提前一两天现身下一个城市,威逼利诱之下以低廉的价格将赈灾粮食贩卖给当地人。流民寻着这条运米路径,没头没脑地跟到了京城。
我在窗边寻个凳子坐下,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的街道说:“蛇头这次造反不成,要等下一个造反机会恐怕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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