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可笑,我一直觉得王府之中人情凉薄。
以前大家都爱讨好我,不过是碍于我有一个王爷的身份。虽然每个人都知道这个身份是假的,但是只要皇帝哥哥默许一天,我便可以用这个身份招摇撞骗一天。
后来大家一个个都走了,临别之际交流甚少。晚枫新官上任,离开之时大红大紫。琴棋书画走得安静,道别时没有与我多说一句言语。酌泉碎玉走得干脆,各自奔赴大好前程。
我一个人在花园里游荡,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会是谁替我的小花立了一个汉白玉石碑。
看上去,那石碑有些时日了,侧面有雨水留下的鹅黄色水纹。而且我当时是用泥块写的字,泥土很容易脱落,立碑的人应当是在我埋葬小花的第二天就把我的字拓了下来。
那段时日,碎玉汗青还不能出门,酌泉对我还很冷淡,晚枫每天都在风月居陪染絮。算来算去,唯有琴棋书画四位公子最有机会替我的小花立碑。
可是立碑的人,又会是他们四个人中的哪一个呢?
这种感觉很微妙,曾经有一个人,默默跟在我身后,我却从来没有注意过他的存在。直到那人被我送走,跟着其他所有人一并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我才知道我身后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人。
朝花夕拾,共饮长江水。
或许有过一份真挚的感情在默默等我,只不过我不曾看见,恰巧被我错过了。
我回房收拾了一下东西,带上几个值钱的金银首饰独自出了门。
暖风和煦,天色尚早。我进到采薇房间时,她刚刚起床,正在台前梳洗。
“我还没打理好,你快出去!”采薇突然红了脸,梳子还捏在手里就急着赶人。
我不顾采薇阻挠,大大方方进门说:“得了吧,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今日正好我得空过来看看你,不过我不能待太久,等一下我就要走。你梳头慢,等你梳完头,我的时间怕是也要到了。”
采薇十分懊恼,噘着一张小嘴不知如何开口。
我倒是比她自然许多,接过她手中的梳子说:“我来给你梳头吧。”
采薇一张脸胀得通红,却又舍不得将梳子讨回去。我不聒噪,将采薇按到地上坐好,自己跪坐到她身后慢慢帮她把头发梳开。
采薇渐渐安静下来,她印在镜子里的一双大眼睛滴溜溜顺着我手上的动作走,我的梳子走到哪,她的眼珠子就转到哪。
我帮采薇盘好发髻,然后从我自己的袖口中取出两枚金丝孔雀镧步摇,一左一右仔细插到采薇头上。
“这步摇是你新买的?”采薇看着镜子高兴地问。
“是今年除夕守岁的时候皇上赏的。”我说,“这是西域的贡品,稀罕着呢。”
采薇一惊,变了脸色说:“这是皇上赏给你的,你怎么能送给我?”
我从身后紧紧握住采薇的两只手腕,往前一带便将采薇整个人环抱进怀里。
我把脸埋在采薇肩头说:“皇上虽是将步摇递到我手上,但皇上并没有明说这对步摇究竟是赏给何人。皇上从来都不喜欢看我扮作女人的样子,更不会赐我任何红妆。
“那天皇上其实是想托我将这步摇带给你,以表示朝廷对你的感激。有些事,明面上不能说,我便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替皇上向你说声谢谢。”
采薇的身子渐渐松弛下来,她舒舒服服躺我怀里说:“楼子里的姐妹,谁不是在拳打脚踢里活过来的。我这次能得皇上赏赐,还能得秋月宠爱,倒也不亏。”
我闭上眼睛,鼻子里是采薇身上余留的香粉味。“我想给你赎身。”
“当真?”采薇瞪大眼睛转头看我,她眼里是我从未见过的生气,一种脱胎换骨重获新生的生气。
看到采薇这副样子,我突然就没有把话说完的勇气。
采薇冰雪聪明,怎会猜不到我的意思。不过她依然笑着说:“说吧,要我替你做什么。只要不再做蹄子,其他做什么都行。”
“我想请你替我去豫章见一个人。”我没底气地说。
采薇眼珠子转一圈,直接问:“染絮?”
“嗯!”我点点头。“我让她帮我查一些事情,一年多了,她应该是查处些眉目来了。你一个妇道人家,以故友的身份去找染絮不容易引起别人怀疑。”
“好说好说。”采薇松口气说,“我打小被人贩子卖到京城,从此再没走出过秦淮河。终于可以离开楼子,去看看外面的大安是什么样子。”
我很是不放心,“你一个人,第一次出门就去这么远的地方。我怕你再遇到人贩子怎么办?”
采薇伸手捏捏我脸上的包子肉,耀武扬威地说:“楼子里最多的就是人,我在楼子这么多年也不是白混的,什么样的人我没见过。要是我再遇上人贩子,我就把人贩子拐去卖了,卖得的钱我拿来买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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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见到花园里的石碑后,我便时常到花园里散步。我一个人坐在秋千上悠悠摇荡,哼着只有我一个人听得见的小曲。
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力道,我只觉自己身子一轻,满园的花草登时离我远去。
我惊恐回头,对上苏辄之一双笑意盎然的眼睛。
待我降回地面时,苏辄之从身后环抱住我,嘟哝着声音撒娇说:“小傻瓜,怎么一个人赏花也不叫上我?”
尴尬,一言难尽的尴尬。
曾几何时我就是因为眼里心里只有苏辄之,所以才一直没有发现灌木丛里孤独矗立将近两年的汉白玉石碑。如今昔人已去,徒留无尽遗憾,不知该如何笑看眼中人。
苏辄之绕到秋千正面,并排与我坐下。他大手一揽,我便贴进他怀里,靠到他肩上。
我们如此依偎在风和日丽中,满园春色,花海繁荣。
我伸手环上苏辄之的胖胖的腰身,软软的,肉肉的。昨日之事不可留,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以后我有苏辄之,有我心心念念三年之久的苏辄之。
“公子!”阿龙一声惊呼打破清静,他急着跑进花园,指着西南侧门方向说:“苏家来人了,公子是否现在就去招待?”
苏辄之闻言一愣,问:“来者何人?前来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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