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还是昨天的花,树还是昨天的树,但是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没人走动,没人说话。
“来人!来人呐!!!”我尖叫着往前冲,披头散发,像个发疯的孤魂野鬼一样。
“王爷?!”罄竹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把拦住我问:“王爷有何吩咐?”
“罄竹。”我松口气,还好,府上还有人。“你有没有看见其他人?昨天在院子里做事的人,现在他们都在哪里?”
罄竹想了一会儿说:“今日各自都领了差事,王爷是否要将所有人全部叫回?”
“不必了。”我晃过神来,虚脱地往回走。“几时了?我有些饿,直接准备午膳吧。”
“是!”罄竹得令走了。
我一个人回到房间,直接用冷水洗漱,脑子渐渐清晰起来。
苏辄之明天要走,好歹让我死得明白一点。他要去做什么,为什么昨天早上他还抱着我在花园说些没羞没臊的情话,晚上就打发人来跟我撇得一干二净?
等我穿好衣服,罄竹刚好把午膳送来。
我一边吃饭一边问罄竹:“慕容虎呢?”
罄竹似乎对府上将要发生的事情还一无所知,他思索着说:“今早苏长史带着阿龙哥和阿虎哥出门了。”
我心里又是一凉,苏辄之当真够狠的,连阿虎都不留给我。
食物含在嘴里,味如嚼蜡,但我硬逼着自己把饭咽进肚子里去。以后不如意的事情还多着呢,要是现在就萎靡不振,以后的日子该怎么活。
吃过饭后,我又逼着自己铺开宣纸写字。无论生活多艰难,我都要坚持下去。
未时刚过,院子里突然传来嘈杂声,好像是有很多人聚在外面说话。
我开门查看,门外一扇扇暗红色顷刻间让我傻了眼。
苏辄之站在院门口指挥十来个汉子将大大小小的黄花梨木板往院子里搬,每一块木材都被精雕细琢上栩栩如生的图案。有寿星松桃,有八仙过海,有百鸟朝凤,还有山水旷野。
我站在房门里没说话,就看着阿虎跟着一群挑夫来来回回跑,吩咐挑夫一定不能磕坏任何一片木材。
“王爷!”阿虎兴高采烈地跑我面前邀功说:“苏公子知道王爷一直想要一张罗汉床,今天卧具店一开门苏公子就去了,这是他亲自给王爷选得罗汉床。”
我站在门口呆若木鸡,好似我正在观看隔壁邻居搬家。我眼睁睁看着我原本的那张檀木床被拆走,然后卧具店的伙计在我屋子里将各种零件拼接成一张豪华气派的罗汉床。
我全程没挪过位置,就像一个不敢见人的小媳妇,站在门背后一动不动。
一直到阿龙送走十几个挑夫,阿虎带人进来打扫房间,我都像根木头雕塑,几乎和房门融为一体。
苏辄之早就知道我想要一张罗汉床,但是他以前从来都没提起过。我以为他不知道,所以我不敢跟他提。
如今看来,我心里在想什么,他一清二楚。所以他也一定知道,我在这世上最爱的人就是他苏辄之,但是他能给我的,只有一张罗汉床。
苏辄之究竟知不知道,一个人睡在大床上,更容易冷。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所有人都走了。
苏辄之一个人站在院门口,看着下人一个接一个离开。直到阿虎最后一个走出院门,苏辄之才转身朝我的房间走。
“可还喜欢?”苏辄之问我。
我低着头,没有看他,也没有看床。一张没有苏辄之的床,让我怎么喜欢得起来?
我鼓足勇气,抬眼问:“你还会回来吗?”
沉默,良久的沉默。
我放弃了,努力了三年,我终究是累了。
我释然一笑,“你什么都好,就是生气的时候特别恐怖。每次你一生气我就以为我这条小命保不住了。以后你别再这么喜怒无常的,搞得好像你是阎王派来勾魂索命官。
“我这人命大,被你吓唬几次慢慢也还能适应些。换做是别人,比如特别胆小的女孩子,估计一次就能被你活活吓死。”
苏辄之本来脸色还是很纠结的,一听我这么说,他也跟着笑起来,笑得特别开朗。
我们相视而笑,曾经恩怨情仇,桑海桑田,弹指一挥间皆化为乌有。
许是苏辄之怕我留他,也或许是话说开了他不必再假意讨好我,苏辄之连晚饭都没跟我一起吃。
晚上练功的时候我很克制,因为我深刻明白情绪不稳容易受伤。
夜里我第一次睡在新买的罗汉床上,淡淡的黄花梨木香,清幽孤冷。
我多希望时间能过得慢一点,可是晨雾不随我愿,按时带进第一缕阳光。
我认真盥洗束发,穿上苏辄之曾经多看过几眼的白面蓝云纹深衣。
走到苏辄之的厢房时,里面基本都已经归置整齐。金石字画他一样都没有带走,他只收拾了衣物细软,整个屋里的摆放还和前几天一模一样。
“阿龙和阿虎也要走吗?”我看一眼背着大包小包的两个小厮问。
阿虎双腿一软,跪我面前哭起来:“王爷,奴才真的不想离开王爷。可是老爷非要让我和我哥回去,奴才也没办法!”
我扶起阿虎,替他擦了眼泪。三年了,这三年来阿虎是陪伴我时间最长的人。可是阿虎是苏家的人,既然以后苏家要和我划清界线,他们便一定不会再留任何一个人在我十三王府。
我拍拍阿虎的肩膀,三年来小伙子壮实了不少。“又不是女人,别整天哭哭啼啼的!以后你会遇到的人还多着呢,留我这里增长不了多少眼界,只会白白耽误大好前程。”
“上路吧!”我主动请他们主仆三人出门,“要是出门时间晚了,今晚不好落脚住店。”
苏辄之没有说话,他非常客气地对我点点头,嘴角含着僵硬的微笑。
我与他们一同走到西南侧门口,走进那条我最常进出的小巷。
我恭恭敬敬给苏辄之起手行礼,“老师苦心栽培,学生感激不尽。日后若老师有空……”
我指尖在抖,不受控制的抖。
十三王府是个牢笼,囚困人心的牢笼。苏辄之既然能逃离这里,我又有什么立场再去留他。
“保重。”苏辄之说了两个分量最重,也是最无关痛痒的字。
他转身上车,没有分毫犹豫。
“王爷,你一点要保重……呜呜呜呜……”阿虎哭得不成人样,抹着鼻涕眼泪爬上车去。
阿龙最后一个上车,他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带着琢磨不透的古怪表情消失在车帘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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