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二郎开口就让瑾娘吃了一惊,原来那群人虽然当真是附近村落的百姓,但是堕落成为穷凶极恶的山匪也是不争的事实。
他们上山为匪是因为天灾人祸、穷困潦倒,外加被酷吏欺压,为了维持家中生计和活命不得不出此下策。可拦截过往富商让他们吃到了其中的甜头——原本他们人性还在,他们也不过是劫掠些富商的财物,却绝对不会伤人性命。然而这种“无本买卖”做的时间长了,他们人性就渐渐泯灭了。
近一年起,他们变本加厉。不仅劫掠富商,即便是一般的行人马车从此路过也不放过。若是马车中有女眷,更是直接劫掠到道观中,供他们享乐……
徐二郎三言两语将此事带过,但这已足够瑾娘窥视到其中滔天的罪恶了。她一时间又痛又恨,若手中有刀,真想将那些人捅个对穿。
太可恶了,真的太可恶了!!
任凭她从不低估人性的恶,但人性能从良善转而恶劣到这个地步,也让瑾娘叹为观止。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早先良善到麻木的村民,会变成手拿刺刀的刽子手。他们做百姓时被欺凌的还不够么?那怎么还会朝无辜的人下手?当那些手无反抗之力的百姓被他们屠戮杀害,妻女被他们凌辱时,他们不会感同身受想到早先被人欺压的惨剧么?
如此景况下,他们还能泯灭良知去作恶,当真该被千刀万剐。
瑾娘就说,“送官,一定得把他们送去官府。不杀他们都不足以超度那些枉死的冤魂,他们真真是太可恨了!”
徐二郎闻言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已经派人去处理了,你别着急上火的,当心肚里那个。”
她肚里那个怎么了?她肚子那个好着呢,一点事儿都没有。
瑾娘哼了哼,又问徐二郎“这些人做了这么多恶,怎么当地官府都不来清缴他们?他们为恶时肯定会有人侥幸逃脱吧?既然如此,这里有山匪为患的事情早该传到官府了,那官府怎么一直没动静?”
“你又怎知此地的官府没动静?”
“有么?”
“有的。”但这些人别看只是贫民百姓,没有大的生存智慧,但是小的智慧还是有的。这不,他们就在道观底下挖了地道,但凡官府的人派遣衙役来抓,他们就躲到地道去。几次三番,官府的衙役抓不到人,也就懒得往这里跑了。即便来了,也是应付了事。由此,那些山匪更加胆大包天、猖狂恣意、漫无法纪,这才有了连无辜百姓也要残忍杀害一事。
瑾娘闻言又哼。
这些山匪啊,真是可着过往的行人褥羊毛。可你不想想,你连普通百姓都不放过,连普通行人经过这附近,都要担心会有性命之忧。久而久之,这里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虎狼之地,那还有人从此过么?他们再想发不义之财,可没有苦主送上门,他们等了不是白等?
额,呸呸呸,她都胡思乱想些什么。瑾娘懊恼自己竟然还站在山匪那边给他们“出主意”了,一时间就颇为唾弃自己。
不过这也证明了这些山匪当真凶残,也着实不智。当然,若是他们真有智慧,就不会想着以区区百人之数,和他们一行人硬碰硬了。
虽然他们的车马行李多,证明他们确实是“肥羊”,但能不能吞下这肥羊,也要看自己的肚量啊。那些山匪早知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将他们拿下,就不该打草惊蛇,而是该远远撤离,不被他们发现踪迹。他们可倒好,还躲在地道里边,准备夜袭,好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以此浑水摸鱼,弄些财物走……这可真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落得被送官的下场,他们一点不冤!
徐二郎又道,“这些人好处理,只是地道中还发现了一些妇孺……”
“什么?地道中还有女眷?”问完这句话,瑾娘拍一下额头。地道中有妇孺才是正常的,若是没有……那才不正常好吧?
可一想到那些妇孺早先都是好人家的女眷,却落到了这些穷凶极恶之人手上……那被糟蹋凌辱肯定是逃不了的,若是心性较弱的,怕是早就一头撞死的,而活着的这些,即便活着,想来也和活死人差不多。
瑾娘当下心痛,“那些人你准备怎么办?”
“不好办。”徐二郎徐徐道,“如今有两个办法。其一徐府出一笔银子,让她们拿着返乡。再不行通过衙门立个女户,总能把日子过下去。”
但能把日子过下去,和把日子过好,这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这些妇孺既然是那些往来百姓富贾的遗孀,那些百姓富贾又都遭了死手,她们就相当于没了至亲的家人。
这个世道下,当家的都没了,家产自然要被兄弟叔伯瓜分。若是她们一道死了还好,不会有生存的烦恼,若是侥幸回去……一来玷污了门庭,二来作为遗孀势毕要分拨些财产给她,已经被人吃进肚子里的再让人吐出来,谁还会说好听话?
兴许那心性好的,会可怜她一番,但是遇到那尖酸刻薄的,怕是不仅不会将银钱还回去,反倒会怒骂他们“克夫”“扫把星”,连带着把自家人惨死的事实,也归咎于是女眷的牵累。如此境况下,那个女人能活好?
再有世俗对女眷的清誉本就要求苛刻,她们却遭人凌辱……那她们返乡后会过什么日子,真是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瑾娘就说,“我觉得你这两个办法都不好,都不妥当。”
“嗯?”
瑾娘就把自己的顾虑说了,“你要知道,这世道真正开明的家长还是少的。即便有些长辈开明,可他们需要考虑的也不仅仅只是他们自己。他们还要顾虑整个家族的门风,整个家族还没有出嫁的女儿,甚至是已经出嫁的女儿。所以我说,让她们回乡,对他们来说未必是好事。而立女户,又有几个女子在遭遇了这样的大难后,还能够站起来?那真是很少很少的。”
回乡不行,立女户也不行,那还有什么办法?
瑾娘正苦恼着,就见一个小丫头面色苍白,满脸冷汗的从外边跑了进来,“老爷,夫人,不好了!不好了!那些娘子们拿着刺刀,捅死了好几个山匪。还有,还有几个山匪被咬下了耳朵,有的被挖出了眼珠子……”
丫鬟还没说完,瑾娘已经“哇”一声吐了出来。
花厅内登时兵荒马乱。
可瑾娘根本顾不上自己此时的状况,她一把拉住徐二郎的胳膊,“快,让人把报案的小厮追回来。”
徐二郎眼皮子直跳,瑾娘狼狈的捂着嘴巴还在吐,可却断断续续的说,“不能让官府的人把她们抓去。都是可怜人,她们报仇可以理解,但为了那群畜生把自己的性命赔进去就不值得了。二郎,你快让墨河去把人追回来。”
瑾娘还想说什么,可胃里翻江倒海,她吐的稀里哗啦,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等吐完了,瑾娘感觉身子都虚脱了,徐二郎将她抱进屋里,而后让人传话出去,“今天原地整顿一天,每天再出发”。
瑾娘躺在床上,直勾勾的看着他,徐二郎就说,“已经派墨河去了。你先休息一会儿,等有胃口了再吃东西。”
瑾娘“嗯”了一声便闭着眼睛假寐,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晚上没怎么休息,她躺着躺着竟然睡了过去。且还睡得很沉,以至于徐二郎期间回来两趟,她都睡得好好的。
将近午饭时,瑾娘饿醒了。青苗今天当值,她听见里边的动静赶紧跑进来,就见瑾娘已经睁开眼,正坐在床上出神。
青苗高兴的笑起来,一边让小丫头往前边传信,一边轻快的走进来伺候瑾娘梳洗。
此时日头高升,透过窗子照进来的阳光暖暖的。瑾娘见状心情都好了几分,可睡前的事情随即袭上心头。
她问,“前边怎么样了?”
青苗晓得她在问什么,就看了看瑾娘的脸色,小心翼翼的说,“衙役刚才来过了,那些衙役知道咱们老爷,是途径此处,前往河州上任的同知,对咱们都很客气。咱们遇到山匪,反击之下杀了几个人也是逼不得已,那些衙役都说这样的失手情有可原,就没追究。”
瑾娘闻言心中就有数了。
看来徐二郎还是帮着把那些女眷的罪行给隐瞒了下来,这也是她想要达到的目的,可之前她怕添乱让别人抓到徐二郎的把柄,就没敢多言。可这个男人是懂她的,所以还是帮了那些女眷一把。
倒是那些衙门的差役,也挺有人情味的。那些死伤的山匪或是被人捅了几十刀,或是被人咬掉耳朵、挖了眼珠子,这明显不是男人的手段,而是女人家的报复行为。这破绽这么明显他们不会看不出?
他们看出来了,可那又如何?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衙役也是人啊,看到那些好好的女人被这帮恶棍欺凌的比猪狗还不如,那真是想再往那些山匪身上再戳两刀。所以对于那些明显的外伤,他们全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做没看见。
两方都有意作假,那几个犯罪的女眷自然就没人理会了。如此,不管是死还是伤的山匪,全都是徐府这边的罪过。
但这能称为罪过么?
不能!
不说他们有意谋害朝廷命官,本就是犯上作乱的找死行为。就说这些人早先还闹下百十人命呢。官府为了抓他们,派了无数次人来,结果都是做的无用功。如今可好,全逮住了,这不是大功一件么?所以对于徐府这些人,当地的父母官别说追究他们的过失杀人了,反而要奖励他们一番。
当然,因为徐二郎官职明显比当地的父母官高,奖励什么的,就别提这事儿了,不然不是打脸么?
但该有的表示还是要有的,所以这道观附近就多了两队巡守的衙役。除此外,当地的父母官还让人送来了不少特产,以及米面等补给品,倒是省了徐府中人再去周边地方购买。
不说这些远的,且说当下,瑾娘饿的心里发慌。
青苗赶紧让小丫头们端午膳过来,瑾娘就着酸汤肥牛,吃了两碗米饭才依依不舍的止住。
丫鬟们在她用饭时就小心翼翼的看着,生恐她再吐出来。好在不知是这酸汤肥牛合胃口,还是过了那股恶心劲儿,总之瑾娘这顿饭吃的挺好的。胃部也没什么不适,也不想呕吐,这真是让里里外外的丫鬟婆子都松了口气。
瑾娘吃过饭在屋里遛弯,徐二郎闻讯就从前边过来了。瑾娘愧疚的看着他,“我太饿了,没等你就先吃了。”
徐二郎摸了摸她红润的面颊,“没事,你吃好了就好。”
他忙碌了一上午,此时也有些饿了,便让丫鬟上了和瑾娘同款的饭菜,很快也吃了个精光。
瑾娘此时让人叫了秦嬷嬷来,嘱咐了她几句,让秦嬷嬷往前边去。
徐二郎用晚饭后,一边喝茶一边问她,“想把那些人收在身边使唤?”
他眉头微蹙,明显是不赞成她这个做法。但是瑾娘这么做也有她的考量,她就说,“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我能帮就帮一把,不然过不了自己心里那关。而且……只当是给肚子里的孩子积福了。”
“不过究竟要不要跟着咱们走,还要看她们自己的意思。若是跟着咱们走,且还能立起来,我就收拢在身边做个管事。若是没这本事,我也能给她们一口饭吃,不至于让她们被饿死冻死。况且咱们去了河州也要缺人手用,不妨就用用她们。咱们对她们有救命之恩,她们但凡有点人性,都不会反过来咬咱们一口,这总比从人伢子手里买的人让人放心。”
“还有就是,河州是边关,民风相对开放一些,许是对妇人的贞操看得没那么重。这些女人在别的地方没活路,但是去了河州,大把的单身的汉子,指不定她们就能看对了眼,成一户人家呢。”
瑾娘越说越觉得,把这些妇人带走真是再好不过了。她也觉得自己说的很有道理,就眼巴巴的看向徐二郎,“你觉得我这安排怎么样?”
徐二郎:“……”
“男主外女主内,这事儿你看着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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