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雨轻手轻脚将林若菡放倒在床上,盖好被子,然后站直了身体,双手交握,垂着头却挺直背脊站在一旁,两手交握在前,指节紧握而发白,像是狠狠掐着什么以发泄不满和怒气。
林清江能够感觉到冬雨的怨气,却也只作不知,只是掏出手帕,擦去额头细微汗珠。
又站在床边看了一会,他与冬雨说了林若菡醒来后的吃食注意情况,就转身出门回荣禧堂换了官服,匆匆离开去上值。
冬雨想离开到小厨房准备准备,但又不放心让林若菡一人,正不知怎么办才好,听见门口又人唤她。
她走出去一看,却是不是何时出现的秋雨,正满脸堆笑地看着她,身边站着两个老嬷嬷和两个十六七岁的婢女,其中一个还配着剑。
“冬雨,这是老爷派来照顾大小姐的嬷嬷和姐姐们,说是……”
秋雨话说到一半被其中一个嬷嬷直接打断,“冬雨姑娘,老奴姓王,奉老爷之命,来照顾大小姐,听说之前一直是你在贴身照顾,所以先和你见一面好知晓情况。”
冬雨不顾秋雨的尴尬把她晾在一边,按捺住心中的狂喜,急忙行礼,“王嬷嬷好,请随奴婢来。”
冬雨把三人带到堂屋坐定,压低声音说了一些情况。
然后,由王嬷嬷做主五人分了工,由她和冬雨贴身伺候,另一个李嬷嬷因为擅长药膳,由她带着一个婢女去准备这两天的需要特别注意的吃食,而那个佩剑的侍女,则随身跟在王嬷嬷身边。
窗外黑幕沉沉,寒风呼啸着远去。
林若菡睡得很沉,但似乎非常不安,两只枯瘦苍白的手紧紧攥着被角不断撕扯,指甲都几乎成了白色。额角不断有细细汗珠冒出来,眼角的泪珠不断流淌,冬雨擦拭都来不及,枕头已经湿了一半。
王嬷嬷见情形愈来愈不对,林若菡似乎被梦魇住了呼吸急促,沉浸在噩梦痛苦不堪无法醒来,在一旁看了一会,直觉这样下去不行,刚刚遭难的身体再也不堪重负,让熟悉情况的冬雨轻轻喊醒她。
冬雨看着林若菡脸色白得几近透明,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眉头痛苦地紧皱在一起,心里急切但还是稳住声音,轻声喊她,“大小姐,醒醒,已经没事了。大小姐,醒醒,你睁开眼睛看看,已经没事了。”
林若菡觉得自己跑得已经极快,喘不上气且肺里似乎针扎般疼痛,但无论如何就是追不上前面那个高大的男人。眼看那个男人的背影越来越远,就要消失在视野里,她急切地张开最想要大声呼喊,让那个男人哪怕转头看她一眼也好,嗓子里却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哽得难受却发不出一丝一毫的声音。
最终,她再急切也只能任那个身影彻底消失,眼泪终于肆无忌惮地疯狂涌出来。
那是她的父亲,自她出生就和妻子离婚的父亲,未曾看一眼就把襁褓中的女儿丢给爷爷奶奶的父亲,然后消失无踪。
当然,后面还见过几次,只是他身边有了美丽的妻子和聪慧的儿子。
她很想当面问问他,既然这么不待见她,为何要让她出生,成为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过着没缺少色彩和温度的日子。
她觉得心口抽痛得厉害,全身似乎都在不由自主地疼痛,不禁蜷起了身体。
突然,林若菡感觉身体有针扎的刺痛,她缓缓睁开眼睛。
外面已经天黑,屋子已经收拾干净,角落里几个银霜碳盆在无声燃烧,温暖如春,似乎还有淡淡的熏香不断飘忽萦绕在鼻尖,早上的修罗场似乎已经完全过去。
冬雨和几个脸生的嬷嬷和婢女恭敬地站在一旁。
林若菡伸出细瘦的手指,用力掐了自己一下,嗯,有些疼。
哎呦,我好像还活着。
好吧,我的确还活着!
活着啊,真是费劲。
刚才,应该是做梦了,我已经来到了这里,有了新的生活。
可是,梦里梦外都是那么相似。
林若菡眨眨眼睛,让眼底残留的水雾退去,努力平稳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
林清江正坐在床前,又在为她针灸。
见她醒来,动作丝毫未有停顿,右手三指稳稳捏着银针细细捻动。
半刻钟后,林清江收起银针,起身就要离开,却听见林若菡气若游丝但满含怨恨地倔强开口。
“林大人,我的父亲,你就没有话要对我说?或者,不问问我有什么话要对你说?”
林清江脚步一顿,微微转身,看向林若菡的目光深邃异常,眼底似乎有海潮在汹涌,一浪高过一浪。
可是最终,他也只是垂了垂眼皮,把突然涌动的情绪一一压下。
再睁开眼,里面已然平静无波,无法窥见一丝痕迹。
站在一旁的芷兰见状,带着屋中所有伺候的人悄然离开。
屋里只剩下一坐一站的父女两人。
林若菡看着他复杂的目光,里面有太多的东西无法读懂。
她撑起身体,一脸倔强地死死盯着面前的林清江。
满腔的恨意压都压不住。
林清江最终什么话也没有说,在林若菡满是恨意的目光中,深深看她一眼,将她送给芷兰作为交易玉佩放在她床头,转身离开。
林若菡眼睁睁看着那片深蓝色袍角,在眼前掀起又落下,消失在眼前,最终她还是什么也抓不住。
她深深叹息,重新躺倒在床上。
冬雨她们进来的时候,看到林若菡双眼直直盯着帐顶,一言不发,急忙小跑着来到床前,“大小姐……”
“我已无碍,”林若菡打断她,直愣愣的眼神和姿势一点都没变,木然地开口,嗓子沙哑低沉,“什么时辰了?”
冬雨急忙回答,“大小姐,已经戌时三刻了。我扶你起来,吃点东西吧?”
林若菡闭了闭眼,在睁开眼时已经敛去了所有恨意,恢复如常,她轻轻“嗯”了一声,让冬雨把她扶起。
一旁的王嬷嬷至始至终都在注意着林若菡,甚至没有放过她眼神的丝毫变化。
看着林若菡坐起身,眼疾手快地在她的后背放了一个靠垫。
林若菡这才在想起来屋里多了几个人。
“这位嬷嬷是?”林若菡看着表面上恭敬站在眼前的几人,声音微弱地出声询问。
王嬷嬷向前一步,不慌不忙不卑不亢行了一礼,“老奴夫家姓王,三代都是我们林府的家生子,从前伺候过大老爷,今日起被大老爷派来伺候大小姐。”
说完,仿佛已经交代完毕,就要退到一边。
林若菡却没想这么三言两语就放过她,她身边是缺人,但不缺帮不上忙还拖后腿的人,她现在除了冬雨尚存几分信任,谁都不信。
你可以不说,但我必须问,身边的人不知底细,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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