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小事

  小宫女朝着赵衍小心翼翼行礼,听见对方轻轻“嗯”了一声后,低头退开。

  凉亭里有微风吹过,初夏时节,颇为惬意。

  比起从太后那里出来时纷乱烦躁的心情,赵衍在这个凉亭居高临下看去,那个少女似乎在湖边戏水,他没来由有些高兴。

  听说林若菡也进宫了,他二话不说换了衣衫就来到这里。让小宫女带着她来到这里,自己则是在这个凉亭里驻足,就这么远远看着。

  林若菡走到小溪边,蹲下来用手试了试水温,又观察了一下清洁程度。

  都还行。

  于是,双手合拢,鞠起一捧清水,低头清洗自己的脸颊和被鲜血黏在一起的额发。清洗数次后,感觉脸上没那么狼狈了,才抽出腰间染血的帕子,在溪水了打算漂洗干净,好给自己擦把脸。

  溪水刚被染上颜色,林若菡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林若菡身体有些僵硬,这才发现自己大意。

  这种没人的地方,发生什么危险事件,对自己肯定不利。

  就算没什么危险,那太子妃什么的,借口擅自弄脏溪水,污染皇家园林,一定大帽子扣下来,自己估计也难逃厄运。

  将帕子放开,林若菡手指迅速握紧银针,竖起耳朵,等待着背后声音的靠近。

  脚步渐渐靠近,林若菡听着应该离自己最多五六步的距离,屏住呼吸,猛然一个转身,举起银针就朝来人扎了过去。

  哪知,银针刚刚伸出,手腕就被人牢牢扣住了。

  林若菡之间眼前一道白色的人影,站在离自己不到三尺的距离,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林姑娘,”赵衍先开口,“发生何事?”

  他刚刚看着林若菡捧起溪水洗脸,自然又有趣,不料,刚洗完脸,突然拿出了一条染满血迹的手帕,在溪水里来回洗了几次,溪水都被染红一片。

  他提起内劲,几步就到了附近。担心无声无息靠近会吓到她,故意用脚步声吸引她的主意。哪里会料到,林若菡一个转身就是闪着寒芒的毒针,直直地招呼过来。

  林若菡看清来人是赵衍,心里有些急促的心跳才慢慢平稳。

  她勉强挤出一个苍白至极的笑容:“无事,以为有危险,所以才出手,吓到赵先生了,真是抱歉!”

  上次一别,已经十数日。

  关于亡羊补牢的说法,似乎双方都不太高兴,林若菡以为上次应该不欢而散的,所以,说了这句话后,就沉默了。

  赵衍没有时间去想上次的事,眼前林若菡似乎十分不妥。

  脸色似乎非常苍白,就像受了重创或者是失血过多,整个人好像有些摇摇欲坠却尽力支持。

  可再一细看,赵衍突然微微眯起了眼睛。

  右边额角一簇额发湿哒哒黏在一起,细看应该是血迹,而额角处,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似乎刚刚止住血,却被溪水浸湿多次后,皮肉微微泛白,还有些外翻。

  赵衍的呼吸有一瞬间微不可查的停滞,看向林若菡的眼睛里,溢满了探究和薄怒,眸色渐渐深邃,仿佛有沾满了人世间最为残忍的残暴戾气,只要那戾气一旦出现,这繁华的人世顷刻就会变成地狱。

  闭上双眸,复又睁开,赵衍眸底已然一片静谧。

  微微颔首,赵衍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发现林若菡正疑惑看向自己的手,才想起自己还握着林若菡的手腕。

  太纤细了,赵衍几乎没有感觉到任何的重量,所以才如此忽略。拇指和食指相合,似乎就能把那截手腕轻轻捏住。

  放开手,林若菡迅速抽回手腕,笼入宽袖前,赵衍还清楚的看见林若菡轻轻甩了甩手腕,而那手腕处,一圈青紫色的淤青,立刻没入衣袖。

  真是脆弱,他甚至根本就没有用力。

  可就是这么一个脆弱之极的姑娘,刚才应该遭受了极大的危险。那额角往下不到半寸,那一双大而明亮的眼睛,似乎刚刚逃过一个极大的劫难。

  伤口深可见骨,血流浸染了手帕,却没有在她小脸上看见一丝一毫的惧怕和怯懦。

  赵衍心口微微一窒,难以名状的感觉迅速笼罩他整个心脏。

  “赵先生怎么在这里?”林若菡将话题带到别处,提出了疑问。

  “今日有个女眷的宴会。”赵衍言辞谨慎,没有多说半个字。

  太后将他好说歹说的逮过来,姑姑嘴皮子磨破了也没让他往园子里挪动半步。

  茶水喝干,赵衍起身告辞,太后难掩失望。

  可刚走了一段路,知道林若菡也在这里,他想都没想想,推翻了在太后那里坚定的信念。

  动用了眼线,派人守住外围,他走到了这里。

  林若菡看着眼前的赵先生犹如往日般,一身简单到极致的长袍,脸上表情和往日所见一般不二,心中猜测,璀璨阁因为今日的宴会,往宫中送什么首饰头面,所以赵先生才会出现在这里。

  就此,两人都终止了为何出现在这里的话题。

  沉默着并排并往前走,缓缓踏上台阶,自然而然地在凉亭坐下,虽然无声,却也显得默契而静谧,一点也没有尴尬。

  林若菡刚刚坐下,就从荷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一颗放入口中。看着赵衍淡淡目光,林若菡开口解释:“我身体不太好,将我父亲的大还丹秘方和你送给我的老参重新炼制了,可作为救急之用。”

  赵衍颔首,闭口不问林若菡额角伤势和起因,仿佛他没有看见分毫。

  林若菡心里松了一口气。她不想追问赵先生看到她狼狈的原因,更不想让他知道,那个冯氏最后的下场。

  至于原因,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又是沉默片刻,赵衍突然开口:“璀璨阁在外还算有些名声,林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凉亭里吹过来一阵风,吹起了赵衍的袍摆,也微微撩开了林若菡半干的额发。

  那道在女孩身上几乎可以说是能够痛到晕厥的伤口,完整暴露在赵衍面前。林若菡微微有几分血色的脸颊比起常人,还是有些苍白。

  赵衍瞳孔狠狠一缩,脸上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却见惨白着小脸、顶着额角伤口的林若菡微微一笑。

  “多谢赵先生,只是有些小事,随手就办了,就不劳烦赵先生了。”

  赵衍沉默不语。

  林若菡身上发生的事,不管什么事,对他赵衍来说,应该的确是琐碎小事,甚至不用他插手,交代一声,就能办得妥妥的。

  而对林若菡本人却不是。

  赵衍心里非常清楚。

  思忖良久,赵衍还是决定尊重林若菡的想法,既然她如此笃定,就暂且先如此吧。如果她解决不了,他再帮上一把,也极为容易。

  虽然他心里如放松妥协的设想,可神情还是有些严肃,眼睛里泄露出的那种凌厉,如果细看,会让人感觉压力颇大。一身上位者的不容辩驳不容反对的霸道气势,其实就算极力遮掩,也还是很难都掩饰住。

  好在林若菡正在和嘴巴里的苦药做斗争,没有仔细去看赵衍神情的细微变化,她用力把嘴巴里的药丸含化,微微皱眉吞咽下去,那满嘴的苦味简直难以明说。随手掏出一颗水果糖球,扔进嘴里,才稍稍化去。

  凉亭很大,两人坐着显得很是空旷,林若菡这才仔细打量眼前的之人。

  赵先生今天一身月白长袍,衣襟袖口和袍摆处,似乎都绣着暗纹,相对于平时一身青色长袍的他,今日似乎有些隆重。

  也许这皇宫的订单,对于声名远播的璀璨阁来说,也是一笔很重要的订单,所以才需要首席技术人员出面应酬交际。

  这些倒是不难理解,林若菡前世也参加过不少官方和非官方的活动,与会人员大都不懂她研究的领域,无法和她进行专业的探讨,可她还是必须要露出一张笑脸,跟在重要人物身边,或应酬或敷衍。

  这很大程度与对方所代表的权利有关系。

  想起刚才那个大红指甲的大妈,能用如此残忍的手段,弄瞎她的一只眼睛作为献祭,也只是为了讨好有了一定权利的章瀚志的生母,而获得自己的私利而已。

  她这活生生的人,是否有错,是否有错需要审判,是否有错要得到公正的审判,根本就是不需要被考虑的事。

  且,她这个活生生的人,无端被弄瞎一只眼睛,被章瀚志嫌弃而终止结婚意向,或许被家族舍弃而自生自灭,或许自尽了事,这,也是不需要被考虑的事。

  可,这也是权利的真相,是它揭开了所有慈善、包容等所有面具后,最真实的表现。

  如果获得了权利能够肆意妄为,如果获得了权利能够无法无天,任何人都想要获得权利,而在获得权利之后,将人性最基本的良善底线突破到何种程度,也许和人性有关。

  林若菡能够理解,她听见过、看见过长辈的辛酸,那还是一个标榜幸福社会的世界。

  突然,耳畔有低沉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遥远的思想。

  “林姑娘,何事如此出神?”赵衍发现林若菡似乎今日特别不同,话少,神情凝重。

  林若菡嘴角微微扯了扯,算是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

  “我啊——”她说,“我在感慨权利。”

  感慨权利?

  赵衍差点质疑自己所听到的。

  他不是没接触过异姓,所以,对那种生物不能说丝毫都不了解。

  一个花季少女,感慨衣裳首饰不够时兴,能够理解。

  或者,遭遇悲惨一些,就如同林若菡如此的,一步一个脚印,从死亡线上不断挣扎,最终博出一线生机的,感慨身世凄凉,也能够理解。

  甚至,聪慧一些,从长辈、从家族形势,发现国家兴衰端倪,感慨一声,国之前程社稷之危,或可赞叹一二。

  可感慨权利?

  这是从何说起。

  赵衍眼神锁定林若菡有些暗淡的眼神,那大大的眼睛里,似乎包含了很多他看不懂的复杂,让他想要去探究。

  他听见,对面少女轻轻一声叹息。

  “权利啊!”真是一言难尽。

  “权利让国家内部形成了环环相扣的圈子,”章瀚志等人是个圈子,马杜玲等人又是一个圈子。

  “大大小小的圈子四处叠加,钻营之人出入圈子为能事,”那些命妇看客就是圈子里的人,那个大红指甲就是一个钻营的能手。

  “利益相同,抱成一圈,嘻嘻哈哈,”看着我这个无辜之人被残酷戏弄,就当看个乐子。

  “利益向左,反目成仇,相互拆台,”大红指甲没成功戳瞎我的眼睛,马杜玲就差点和她撕破脸皮。

  “游离在权利之外的人,进入这个圈子,就能好事分一杯羹,坏事相互兜着;进入到这个圈子里之后,贪赃枉法、营私舞弊被大事化了、小事化无!”权利的魅力的确很是让人心痒痒。

  “最重要的事,权利带来了身份,身份代表着可以肆无忌惮、无视律法、枉顾道德、践踏人性!”不是吗,她眼睛没瞎,可额头却被刺破,两人吐露真相后,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一个所谓的公正的说法,甚至连个医女都不曾出现。

  难道是因为她就是太医的女儿,自己会医治?

  得了吧,那个什么太子妃的,刚得了功勋的伯爵府太夫人,和一个眼中钉太医的女儿,孰轻孰重?没扣她一顶扰乱宴会秩序,以下犯上冲撞命妇已经极为宽容大度了。

  算了,这原本就不是一个什么可以标榜公平公正的大家一起奔小康的社会了,那个什么康王的,在一旁虎视眈眈已久,不定什么时候,康王垂涎至高无上的权利已久,一把抹去下巴上流满的哈喇子,举兵就谋反了。

  她能够在这个相对还暂时稳定的社会里,狠狠报复回去,也算是幸事一桩了。

  想到这里,林若菡突然轻笑出声,刹那间明亮至极的眼眸,惹得对面的赵先生一瞬不瞬的注视。

  “我的观点也许非常平庸和俗套,但我认为很主流,”林若菡嘴角的嘲讽非常明显,“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理论上有不小心翻身上床的可能性。那个什么康王的,子孙个个像猪仔一样壮硕,这个政权还有多少时间,够圈里圈外的野心家去享受权利追逐的乐趣。指不定那什么康王的,封地里早就有了独立的行政司法财税和军队体系,具备了独立的政权的基本条件,等着哪一天造反之后就坐上了那把椅子,享受顶级权利带来的无上荣耀了吧!”

  “康王的猪仔们是多么壮硕耐操,可眼前这个政权的后代确实那么的奇葩可笑!”

  “有趣,真有趣!”

  林若菡心里有一把熊熊烈火火,难以抑制地就用言语烧了出来,刚说完,就发现对面的赵先生一脸的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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