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湛觉得自己被狠狠撞击了一下，撞得太狠，有些致命。
以至于全身有很长时间，处于不知道是哪里剧痛但又无法动弹的状况里。
和被父亲请家法的皮肉疼痛不一样。
和被慕容他们狠狠一个肘击胸口闷痛，也不一样。
似乎自己的身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扎破了一个大洞，灵魂颤抖着从里面被驱赶了出来，然后，自己几乎死了一回。
袁湛很长时间，才找到了自己的灵魂。
他眨了眨刺痛的眼珠，将声音从喉咙里拼命挤出来。
“……祖母，”袁湛只轻轻喊了一声，就再也说不出话来。
他觉得自己有千言万语。
母亲和安郡王府对林若菡做过什么？
祖母说要打死林若菡是真的吗？
林若菡说的鸿门宴和满身的刀口是什么意思？
自己应该要明白什么，不，应该是他们隐瞒了自己什么，不不，是自己应该明白他们隐瞒了什么？
自己愚蠢吗？
林若菡知道自己愚蠢吗？不，她知道。那她今日来此是想证明自己的愚蠢，然后……不不，她说我是个好孩子。自己是个好孩子吗？不，我不是孩子了。
可……
我是真的真的很愚蠢！
蒋氏见袁湛只轻轻喊了一声，就紧紧闭上了嘴巴，犹如一只濒死的蚌壳，不想露出最后隐蔽的柔软。
蒋氏一直维持的平静有些碎裂，她站起身，扶着江嬷嬷的手，有些焦急的往袁湛站立的角落走去。
蒋氏维持了多年优秀教养形成的端庄姿态，让她步伐很稳，可身躯微微的前倾，这种绝对不会是贵族标准的高贵仪态，还是泄露了她此刻的极度不平静。
袁湛动了动身体，终于还是不忍心看到祖母脸上得难过的表情，朝着蒋氏迈开了脚步，紧接着，快走了几步，一头扎进蒋氏怀里，将自己的眼泪无声埋葬的在了蒋氏衣襟里。
林若菡静静看完了一切，脸上有一种非常释然的表情。
摒弃身边所有，她自顾自缓缓漫步，走出空旷的屋子。
神思朦胧中，她忽然觉得，那朵漂亮的紫色野花，如果一直于山顶怒放，也许结局更加美好。
王嬷嬷在身后紧紧跟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门口的丫鬟婆子让出了一条道来，眼神怪异的盯着林若菡身影，越走越远。
袁湛抬起头时，眼中的泪水已经消失，可多了一些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复杂。
“祖母，”袁湛的声音和刚才已经截然不同，在蒋氏怀中埋葬了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可他有一点，心里很清楚，“祖母，我要娶林若菡。”
蒋氏觉得自己似乎听错了，可眼前袁湛坚定的神情却告诉她，她没有听错。袁湛是在告诉他自己的决定，而不是征求她的意见。
“祖母，我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也不想追究，也许我看到的很多都是谎言和假象，甚至，连你都从始至终的不赞同，我娶她为妻，”袁湛直视蒋氏，说出了一个他猜到的事实。
蒋氏别过脸转过身，往那张宽大至极的主座而去，她不愿面对此刻尽管不是很犀利却也一语道破事实的宝贝孙子，她不怕孙子的埋怨，但并不代表她会对面对站着任他说出一切，还要平静的接受。
袁湛却没有移动脚步，他看着蒋氏的背影，轻轻地说。
“鸿门宴后，满身的刀口。侯府出去，名声扫地。”
蒋氏脚步微顿，却没有停。
“可是，除了林若菡，您能放心把我这个愚蠢的孙子，交到哪个虚伪又浅薄的女子手中？”
蒋氏如遭雷击，身体颤抖着停住脚步。
袁湛三步并成两步，来到蒋氏跟前，深深一揖。
“祖母，说服父亲和母亲的事情，湛儿拜托祖母了！”
蒋氏听着宝贝孙子十分真挚的拜托之词，听见了他话语中的不容置疑。望着袁湛大步离开的背影，蒋氏仿佛看到了离开多年的老侯爷。
林若菡凭着恍惚的记忆，神思不属地绕着一条条小路，由内院往外院走。身后跟着侯府的引路小丫鬟，她却很会察言观色的紧紧闭着嘴巴，只是在要走岔路的时候，出言提醒一声跟在林若菡身后的王嬷嬷。
袁湛气喘吁吁的看到林若菡的背影时，林若菡早已走出了侯府百花争艳的花园，正在一条长长的小径上缓缓走着。
“若菡，”袁湛疾步冲了过来，来到林若菡身后，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神思朦胧的林若菡，一把拖进了自己怀里，紧紧抱住，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哽咽，“若菡，别走！”
林若菡有些恍惚地想要在袁湛怀里抬起头，可发现自己不能动。
王嬷嬷急得不行，这青天白日的，你侯府的小公子如此唐突，我们姑娘还要不要做人。
刚要上前去拉袁湛，王嬷嬷却被身旁的小丫头给拉住了衣袖。
“你给我滚开，一群腌臜玩意儿，我们小姐什么都没做，却被兜头泼了多少脏水，你们不要脸没关系，可我们还要脸！”王嬷嬷一巴掌打在小丫头的脸上，凶悍的样子如同被杀了小崽的母兽。
小丫头被打了一个趔趄，却还牢牢拉着王嬷嬷的衣袖，两人拉扯起来。
林若菡猛然从恍惚中清醒过来，死命推了推袁湛，声音非常冷漠，“袁湛，松手！”
袁湛浑身一个激灵，冷漠的声音让他很快松了手。
林若菡刚刚倒退一步，王嬷嬷已经冲了过来，张开手臂，死死瞪着袁湛，将林若菡护在身后。
林若菡看了看王嬷嬷略微有些发福的背影，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臂，声音很是温柔，“嬷嬷，没事，让我和他说几句，我们就离开。”
王嬷嬷将信将疑放下手臂，也只是略略退后一步，准备随时和袁湛拼命。
林若菡眼神清冷地看着袁湛，刚要说话，袁湛却先开口了。
“若菡，别怕。如果哪一天，你若是满身都是刀口，那一定是我已经死了。”
林若菡眨眨眼，没有马上反应过来袁湛话里的意思。
袁湛却迫不及待说着他想要说的话。
“我让祖母和父亲母亲谈我们的婚事，你稍坐一会，等我的好消息。”
说完，就朝着一旁捂着脸颊的小丫鬟吩咐，让她领着林若菡去前院的偏厅，自己则飞快的消失在林若菡的视线里。
林若菡眨了眨眼睛，看到袁湛如同风一般的刮走，才明白了袁湛这两句话的意思。
眼睛里的清冷缓缓散去，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小丫鬟上前两步一个副礼，“请两位随奴婢来。”
林若菡瑶瑶头，“不用了，请告知你们公子，他和长辈闲话家常，我们有事要先走了。”
王嬷嬷一改刚才的义愤填膺，和小丫头一样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一把拉过林若菡，背着小丫头，王嬷嬷几乎是恨铁不成钢，“我的祖宗唉，走什么走，什么闲话家常，没听那个小公子说，他的祖母要和他父母谈你们的婚事吗？”
林若菡微微侧头，像是看着一个发现了海市蜃楼的狂热分子，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在侯府这块地方，叫醒王嬷嬷这个不知道眼前就是假象却极度高兴陷入梦幻的人。
叹了一口气，“嬷嬷，不要痴心妄想人心，也不要幻想改变规则，天上不可能掉馅饼，却有可能被掉落的花瓶砸的头破血流！”
在王嬷嬷目瞪口呆的表情中，林若菡已经迈开脚步，“走吧。”
王嬷嬷拗不过坚定的林若菡，只不情不愿好跟着走。
不料，那个小丫头却突然拦住了去路，“林小姐，我们公子说了，就稍等片刻吧。”说不定就有好消息呢，不妨再等等吧。
林若菡被阻了去路，看着王嬷嬷，示意她处理。
王嬷嬷却一改刚才的雷厉风行，拖拖拉拉得上前，慢慢吞吞的张口，含含糊糊的开口，“我们，小姐，说要走了。”
“不行的，”小丫鬟着急，“公子说了，让你们等一等。”
王嬷嬷缓缓开口，“我们小姐真要走了。”
小丫鬟急得和王嬷嬷刚才一样，张开了手臂，拦住两人。
“请再等等，再等等，”小丫鬟脸上已经有汗，“再等一等就好了。”
林若菡看着王嬷嬷装模作样的和小丫鬟没有营养的“洽谈”。直接抬脚就往前走。
王嬷嬷看似跟上，又磨磨唧唧走的很慢，林若菡很是无奈。
这边还在拉拉扯扯，蒋氏那里却是剑拔弩张。
“不行，我不同意，”赵岭嘴角的冷笑很是阴鸷，“林若菡算个什么东西，想要进我侯府？太夫人，你怎么什么下贱货色都能往府里拉，就不怕堕了你大长公主嫡女的高贵名头？”
袁明修还在前院招待男客，屋子里就蒋氏和赵岭两人。
赵岭想起外甥的三个嫡子，心里就如同刀绞一般，言辞里情不自禁露出了一丝她刻骨的仇恨。
“还有，太夫人不怕，你闭眼之后，侯府到了我的手里，我要弄死林若菡，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吗？”
蒋氏啜了一口茶，慢悠悠放下茶盏，嘴角挂着一丝不屑，“你和安郡王府联手，都没能摁死一个未及笄的小丫头，你的大哥还被人反将一军，受了皇上狠狠的一顿训斥，你以为，你能比那个小丫头厉害多少？”
“反正，反正我是不会同意的，”赵岭咬牙切齿，反正和蒋氏已经撕破了脸皮，“就算你做主让湛儿娶了她，可我若是给湛儿纳妾呢，这你能阻止？若湛儿喜欢那些个漂亮的妾室，这你也能阻止？到时候，林若菡就算是正妻，她也会过儿凄惨无比。甚至，你若是很快闭眼了，林若菡还熬不到湛儿妻妾成群，就会被我磋磨得生不如死，太夫人，你又活不过我，何必再湛儿的事情上，和我作对。”
蒋氏仿佛没有听见，只是口气淡淡问赵岭，“为何你对林若菡有如此敌意？”
赵岭嗤笑，“我闲的发慌，才会放着那个不要脸的绮罗不管，让她一直霸者侯爷，去对一个小小的五品太医的女儿有敌意。那个一心想要攀高枝的小贱货，若不是她盯上了我的湛儿，谁知道她是哪个牌位上的人。哦对了，绮罗是从你的院子被侯爷看上的。太夫人你还说我和林若菡作对，你塞这么个狐狸精给侯爷，难道不是和我作对？等着吧，太夫人，我会将这个骚狐狸剥掉一层皮，在给侯爷好好享用的。”
蒋氏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赵岭，满口污言秽语，你王府的教养呢？”
赵岭再次嗤笑，“教养？连杀我王府三个嫡子，太夫人，您的教养呢？”
蒋氏目不斜视，没有一丝秘密被揭穿，烂肉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要被苍蝇叮咬的不堪，仿佛要一下子拔掉所有的暗疮，“你杀了袁清，你的丈夫成了侯爷，我不能杀了你们这对狗男女，只能找你们王府泄愤。当然，比起你下令跪烂腿的袁明修的姨娘庶女，比起捧杀了的这么多庶子，死了三个嫡子，是我更加果决而已。可是，林若菡一个小丫头，还没攀上湛儿呢，你就和你大嫂一起动手害人了，你不说你闲得慌，谁信？”
赵岭刚要反驳，却发现好像不对，蒋氏说这么多干什么，找自己来是为了和自己说这些？
皱着眉头，赵岭刚要开口，却发现一旁的屏风后面，缓缓走出一个人。
赵岭瞬间石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湛、湛儿？”赵岭声音哆嗦的厉害，“你怎么在这里？”
袁湛面如金纸，看着赵岭的眼神如同看着一只臭虫，可是，很快便收敛了情绪。
赵岭看着儿子看似平静地走到蒋氏身边坐下，额头的青筋却一直没有消失，知道今天自己是闯祸了。
可心念一转，突然发现蒋氏不和自己一样吗，仿佛被撕开了血肉，露出了里面的多年沉疴，那污秽不堪得几乎令人当场窒息。
“母亲，祖母已经同意了我和若菡的婚事，现在，只等你和父亲点头。”
袁湛声音低沉，甚至有些莫名的沙哑。
赵岭差点要从椅子上跳起来，脸上有抑制不住的狰狞。
想要娶林若菡那个小丫头，做梦！
袁明修进门时，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