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虽然所有人都和市河小姐一样,睁大眼睛,在心里大呼“这是什么情况?”,但却没有一个人出声。

  确切地说,是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棋盘前的两个人坐姿笔直,眼神犀利,对局尚未开始,无形的碰撞就已经展开了。

  进藤光和塔矢亮不约而同地攥紧拳头,眼里皆是澎湃的战意。而围观的其他人,只觉得空气突然稀薄起来,连呼吸都是困难,额头也隐隐开始冒汗。

  绪方扶了扶眼镜,“这次我们分先,贴目五目半,梨园桑你觉得呢?”

  梨园千夏扬了扬下巴,“当然!”

  猜子,绪方执黑开局。

  这个时候,围观众人看向梨园千夏的目光才彻底变了:能让绪方名人主动提出分先下,态度还这么认真,这个女孩到底是什么人?

  难道是职业棋手?

  一些比较关注职业棋坛信息的大叔开始凝眉苦思,试图从自己的记忆里找出关于这个女孩的丁点记录,只可惜失败了。

  不过很快他们就顾不得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棋局开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棋盘上。

  谨慎起见,绪方名人选择了常规开局,梨园千夏布防完美,盘面风平浪静。

  今天之前的三天里,梨园千夏刻意研究过绪方的对局。他棋风缜密,算力出众,一颗棋子落在棋盘上,别人能够看到二十步,他就能看到四十步开外。

  和这样一个人下棋,每一步都必须小心谨慎,否则很有可能踩到陷进,一不小心就翻船了。

  虽是如此,太过谨慎而畏首畏尾,这并不是梨园千夏的风格。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擅长进攻,杀棋凶狠,以前很多和她下棋的棋手都被她杀棋的气势压得方寸大乱。

  然而,绪方作为名人头衔的持有者,无论是对局经验还是心理素质绝对都是过硬的。对于梨园千夏突然发起的进攻,他也只是顿了一下,从容落子:压!

  旁边和梨园千夏有过不止一次对局经验的进藤光和塔矢亮眼神一凛:开始了!

  随着时间的流失,越来越多来会所的客人围了过来,其中不乏实力不错的业余棋手。此刻盘面上的棋子并不算多,他们不难看出黑子和白子势均力敌,执黑的人竟然还是绪方名人!

  嘿嘿,今天运气真好,竟然能碰见顶级棋手之间的对决!

  梨园千夏今天同样选择了进攻,但进展并不顺利。黑子的防线看似松懈,一头撞上去,眼看着撞出了一个缺口,转眼却发现又被黏上来了。

  不愧是名人,他的棋就像是一张网,网眼很大,却疏而不漏。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得想个办法真正撕开这张网才是。梨园千夏无意识地摩挲着指尖白子,盯着棋盘凝眉开始长考。

  绪方抬起头,眼神探究地看向他的对手。这个女孩不过十七八岁,为什么从她的棋里,他看不到一点稚嫩的迹象?挑起进攻,却并不一味莽撞,久攻不破也不见丝毫慌乱,反而冷静地停下来思考对策。

  对比被称为“新浪潮”代表的塔矢亮和进藤光,这个女孩在围棋上的天赋更加让人惊叹!绪方几乎可以想象,如果有一天这个女孩进入职业棋坛,造成的轰动绝对是空前的。

  两年前从塔矢行洋那里夺得名人头衔,绪方就已经站在了日本棋坛的最顶端,然而他却一刻也不能放松。无论是步步紧逼的仓田八段,还是进步速度惊人的小亮、进藤,都让她感觉到威胁。

  这种威胁让他兴奋,战栗!围棋一道,只有对手足够强大,才能够下出让人惊叹的对局,才能离传说中的“神之一手”更近一步。

  梨园千夏并不知道绪方翻滚的思绪,十五分钟长考,她决定继续佯攻麻痹对手,暗地做劫,困死左上角的黑子。

  对于梨园千夏长考过后仍然选择进攻,绪方本能地觉得不对劲,更加小心警惕地应对,一路下来却没有发现任何端倪:难道她并没有想到什么对策?

  待到梨园千夏突然停止进攻,转而下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时,一枚黑子被提掉,绪方这才瞳孔一缩。

  围观人群中大多数人已经看不太明白了,进藤光和塔矢亮却是知道,白子连成一线,黑子被截断,左上角的防线被强行撕开了一个口子,此时此刻是白子占了优势!

  进藤光满心满眼都是骄傲:这就是他喜欢上的人!

  从小就被称为天才的塔矢亮再一次受到打击:梨园桑和名人对局还能立于上风,她的棋力竟然已经强到这种程度了吗?不过总有一天他会追上她的!

  梨园千夏成功撕开绪方的防线之后,立刻趁机展开了更加猛烈的攻势。绪方并没有因为暂时的失利而慌了手脚,他冷静长考,果断掉头对下方的地盘展开争夺,战火在边角越烧越烈。

  棋局拉锯进入中盘,梨园千夏再一次领教到了名人的可怕。尽管已经极力阻止,绪方凭借强大的算力,黑子再次连接成网,白子被围,步步维艰,梨园千夏再次长考。

  如果白子能够再次突围,那么胜局已定,反之,就是她输,一念生死。

  梨园千夏思来想去,强行突围只能陷入被动,前路渺茫。不如就地取材做劫,中盘开花,方能险中求胜。只不过这一步她能够想到,绪方应该同样能够想到,这种时候就要看谁的棋路更快一步了。

  想着,梨园千夏出手如电,凛冽的锐气扑面而来,绪方同样寸步不让。

  围观者中已经有人受不了这种沉重的压迫感,退出人群透气去了。

  “啊,顶级棋手之间的对局实在是太可怕了,差点被憋出心脏病~”

  “市河小姐,你知道那个女孩是谁吗?明明看起来年纪那么小,居然能和绪方老师下到那种程度!”

  坐在柜台后面百无聊赖的市河小姐摇摇头,有些迟疑地说,“我只知道她姓梨园……她下棋真的很厉害吗?”

  “当然厉害!虽然我围棋水平不高,但也能看出战况非常激烈!”

  市河小姐看了眼被人群围得密不透风的隔间,若有所思地想:怪不得小亮对她特别,原来是因为梨园桑围棋下得好啊~

  人群突然爆发一阵哗然,看起来棋局胜负已定。

  被围在人群中间的梨园千夏死死地盯着棋盘,方才一个没注意,被绪方预留的一颗不起眼的棋子绊住,白子棋差一招,做劫不成功,瞬间死伤一大片。

  是她输了。

  她竟然输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尝到过失败的滋味了……让人如此不甘心。

  “真是一场精彩的对局呢!”

  “是啊,竟然能和绪方名人下到这种程度~”

  “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越来越了不起了~”

  绪方绷着一张脸,状似平静地听着众人的感叹,除了塔矢亮,没有人发现他放在身侧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进藤光有些担忧地看着梨园千夏,她的脸色看起来实在不太好,没事吧?

  好半晌,梨园千夏才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她沉声说,“我输了。”

  绪方顿了一下才回,“多谢指教。”

  梨园千夏指着棋盘上那颗让她摔了个大跟头的棋子说,“这里,你一早就想到中盘围困,我会做劫吗?”

  “……并没有,这颗棋子只是凑巧。”绪方老实说,他埋下的暗棋都被她一一废掉了。

  梨园千夏,“……”所以说输棋只能算她倒霉吗?

  一局棋下得双方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很多想法从脑海里接二连三地冒出来,两人连水都被顾得上喝一口,干脆直接讨论起棋局,塔矢亮和进藤光自觉拉了把椅子坐在旁边加入讨论。至于其他人,时至中午,大家都吃饭去了。

  末了,四个人都获益良多,心满意足。

  绪方突然一脸严肃认真地说,“梨园桑,加入职业棋坛吧,我会在名人的位置上等着你。”

  梨园千夏内心沸腾的热血还没有冷却,猛地被他这么一激,原本就有些动摇的心彻底松动了。

  进藤光也是双目发亮地盯着她,“夏,你就加入职业棋坛吧!棋坛不仅有绪方老师,还有我和塔矢,我们一起追逐‘神之一手’!”

  这样我们就站在了同一个世界,就能够真正的并肩站在一起了。

  塔矢亮大力点头,“嗯嗯!”

  三个人用如出一辙的期待目光看着她,梨园千夏被蛊惑了,最终点了点头,“好。”然后看向绪方的眼神一厉,“你且等着,可不要在我挑战你之前,就丢掉了名人的头衔!”

  绪方眯起眼睛,“啊,我等着你来!”

  视线相交,激起一阵火花。

  进藤光和塔矢亮看着两人,眼神如出一辙地坚定:总有一天他们会追上去……

  好半晌,几人才从澎湃的情绪中回过神来,进藤光忍不住欢呼出声,“太好了!”

  塔矢亮高兴了一下,随即有些遗憾地说,“现在是五月初,职业棋手的预赛要七月份才开始呢~”这就意味着梨园千夏至少还要好几个月才能成为职业棋手,到那个时候他才有机会在正式的比赛中和她对局。

  绪方摘下眼镜,从兜里掏出镜布擦了擦,淡定地继续说,“如果梨园桑不介意的话,我想邀请你来参加我名下的研究会,研究会每周天举行,你会有很多机会和职业高段棋手下棋,也算是加入职业棋坛之前的试炼。”

  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而且,小亮也在。”

  绪方本意是想着梨园千夏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对一帮子大叔又不熟,有个同龄还认识的人在应该会自在得多。

  哪知梨园千夏还没啥反应,进藤光首先警惕炸毛了,他话音刚落就忍不住脱口而出,“不行!”

  三人齐刷刷地看着他,进藤光窘得脸都僵了,还是坚定地梗着脖子说,“夏也可以和我一起参加森下老师的研究会,那里同样也有很多高段棋手。而且我和夏是邻居,我们参加完研究会还可以一起回家!”

  理由特别充分,特别有道理。

  静了一下,绪方意味深长地说,“夏啊……看来进藤和梨园桑关系很好呢~”

  梨园千夏嘴角一抽,出声道,“研究会的事情回头再说吧。”

  考职业棋手的事情都是刚刚才决定的,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什么研究会,而是如何跟家里的人说这件事。也不知道家里爷爷是什么想法,毕竟职业的选择并不是一件小事,可以的话,她并不想一味忤逆他的意愿,因为那位老人是她的责任。

  当天晚上,梨园千夏在饭桌上就和手冢家的人说出了自己的决定。因为吃惊,手冢妈妈的筷子都掉在了桌子上。

  任何事情,凡是涉及到“职业”一词,那绝对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譬如说网球,相信围棋应该也是一样。

  他们虽然没有详细了解过如何才能成为一名职业棋手,但普通人的话……

  隔壁进藤家的小光是职业棋手,莫非千夏这次又喜欢上了小光,所以才想和他走上同一条道路?

  上午还在庆幸千夏终于走出了失恋的阴影,这会儿手冢妈妈再次乌云罩顶了。

  脑补完千夏追逐小光的步伐考职业棋手,却一次次失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光越走越远的背影……手冢妈妈被虐哭了。

  我可怜的千夏酱诶!

  梨园千夏被手冢妈妈跟看小白菜一样眼泪汪汪的眼神,看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手冢爸爸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一家人中唯有手冢国光因为上次的论坛事件,大概知道自家表妹在围棋上的造诣不低。稍微惊讶了一下,面无表情地开口,“你想好了吗?”

  梨园千夏一本正经地点头,“想好了。”

  “那就不要大意地上吧!”

  诶诶诶诶?!

  就这么定了,不劝一下?

  手冢妈妈呆愣一瞬转向自家儿子,表情很是痛心疾首:国光啊,你表妹上次失恋大受打击,这么久才缓过来,这次要是再失恋了,可怎么办才好啊?!

  只可惜手冢国光完全没有领会自家母上大人的脑洞精髓,看了她一眼后,淡定地埋头吃饭了。

  第二天,梨园千夏搭车回了梨园家。

  梨园爷爷知道她要回来,特意在家等她。祖孙俩一边闲聊一边下棋,梨园千夏对他偷偷挪动棋子的举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经过作弊、悔棋一系列无赖举动,老头子对自己仍然输了表示很不可思议。继而摸着并没有胡子的下巴沾沾自喜,“哎呀,千夏的棋下得越来越好了,还是当年老头子我教得好啊~”

  梨园千夏嘴角一抽,很是无语地想:就你这种臭棋篓子的水平,说这话也不脸红。

  想归想,梨园千夏也没真拆他的台,毕竟还有重要的事情商量,必须得把老头子哄高兴了。

  “嗯嗯,要不是爷爷的话,当年我也不会对围棋感兴趣了。”反正原主也会下围棋,这么拍马屁,梨园千夏一点压力都没有。

  梨园爷爷果然笑得红光满面,梨园千夏趁机说,“爷爷,我有个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事?”心情很好的梨园爷爷瞟了她一眼,一副“一概准奏”的模样。

  “我想成为职业棋手。”

  梨园爷爷眨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啥?”

  梨园千夏表情无比严肃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梨园爷爷刚刚还喜气洋洋的脸上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个干净。

  梨园千夏面上没啥反应,心里却开始打鼓:看这样子,莫非是不赞同?

  半晌,眼神复杂的梨园爷爷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千夏啊,年轻人对感情执着是件好事,它可以帮助你成长。但你要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且保证自己不后悔。”

  梨园千夏眨眨眼:好像有哪里不太对的样子……成为职业棋手和感情有什么关系?

  她还没想明白,梨园爷爷突然又精神起来,他继续说,“那孩子我特意了解过,人还是很不错的,我家孙女眼光不错!我梨园家的人就应该有这种愈挫愈勇的决心,你放心,爷爷是支持你的!”

  这回梨园千夏反应过来了:爷爷是在说塔矢亮吧!莫非他以为她想成为职业棋手是为了追塔矢亮?!

  梨园千夏无语地说,“爷爷你误会了,我是自己想成为职业棋手,和别人没有关系。”

  梨园爷爷自以为了解到的是真相,对于自家孙女的辩白,他只当她是害羞,大手一挥,豪气千云地说,“不必解释,爷爷是理解你的!既然决定要成为职业棋手,不管考不考得上,总要有个像样的老师才行!我这就拜托你桑原爷爷来指导你,你觉得怎么样?”

  这没法争辩了,梨园千夏无力地说,“不用了……”她不用人指导,真要找一个,绪方名人就是现成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梨园爷爷打断了,“那就这么定了!”

  梨园千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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