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的大街上,一个一袭黑底红边长衫的少年正脚步匆忙的朝着聚宝门的方向疾行着。他神色慌张,一路上不知道撞到了多少无辜的行人。可往日里开朗随和的少年,今天却一反常态的装聋作哑起来。他只是自顾自低着头大步走着,双手死死地捂着肚子,嘴里不停地小声嘀咕着:
“就快到了……就快到了……”
是的,他就是白小易,那个在榕树底下的说书少年。此时此刻的他,恨不得可以肋生双翼,早一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在市井混迹了这么多年的少年百分百确定,只要再多耽搁个把个时辰,他的这条小命肯定会被送到阎王老爷那里报到。要问为什么,那就要怪此时此刻正安安静静躺在自己怀里的那个木头匣子。
就在一炷香前,原本在树下说书的少年一时好心的从一匹疾驰的战马下救出了一对儿可怜的乞丐兄妹。大难不死的他还顺便亲眼见识了一场近在咫尺的高手对决,那奔涌的气劲和四溅的鲜血,把这个最多只见识过街头斗殴的少年吓得尿差点没飚出来。
而之后那突然出现的浓雾和从天而降的仙人,更是把这个混迹于市井底层的毛头小子下了个魂飞天外。混乱之中,抱着头蜷缩在角落里的少年却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滚到了他的怀里。有些神智混乱的白小易,就这么鬼使神差的把那个方方正正的东西揣进了怀里,然后做贼一样的跑出了人群。
可等到少年回过神来之后,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多大的祸。那几个吹口气都能把自己弄死的江湖高手,似乎就是为了抢自己怀里这东西才大打出手的。可如今倒好,这个能要人命的宝贝疙瘩,竟然落到了他的手里。这到底是自家的祖坟冒青烟了,还是平时作孽太多要遭报应呢?
“诶?我是个孤儿,哪来的祖坟?”
脑子里胡思乱想的少年像只无头苍蝇一样,稀里糊涂的赶到了城门口。可当他看到那戒备森严的守城侍卫的时候,那颗本就不怎么健壮的小心肝儿,又开始剧烈的抽搐起来。
这一次可跟他往日里偷鸡摸狗的小勾当大大不同,往常偷个东西,最多就是被打一顿,顶了天了也就是去大牢里蹲上几天。可这次不同,稍有不慎那就是分分钟掉脑袋的大事。艰难的咽了一口唾沫,无赖少年平复了一下紧张的神态,强压住了心中的恐惧后,故作轻松的朝着几个城卫军走了过去。
今天当值的,是个姓赵的伍长。平日里,大家都习惯叫他赵头儿。对于白小易这么个常年混迹市井的流浪儿来说,跟这些官老爷们打好关系,那是必修课。硬挤出一个笑模样之后,少年毕恭毕敬的朝着几位官爷弓下了身子。
“赵头儿!这大中午的,几位爷辛苦了!”
啐掉了口中的花生壳,袒胸露乳的赵伍长臊眉耷眼儿的撇了一下面前的少年。
“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小易啊。”见到熟人的赵伍长换上了一副开心的样子,没话找话的询问道:“怎么着?今儿个这么早就出城啦?你那书不说了?”
白小易恭恭敬敬的答道:
“哪儿啊,今天这不是太热了么,来听书的人少,所以就早点收摊了。”
探头朝着大街远处张望了一下,赵伍长好奇的问道:
“诶?我说小易啊,方才好像听说古御街那边出了什么乱子,你看见没有?”
听到这句话,白小易心里那就是咯噔一下。他强打起精神,故作惊慌说道:
“乱子啊……可不看到了么……好家伙……那边好几个江湖高手打起来了呢!”
“哦?有人敢在应天城里动手,什么人呐?打成什么样?”
白小易挤出来一个苦笑,嘟囔道:
“我说赵头儿,我就是一个小混混儿,哪敢凑近了看啊。那边刚一动手,我这就吓得跑出来了。”
看着少年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赵伍长笑骂道:
“滚吧滚吧,一副没出息的样子。”
一听说自己能走了,紧张的要死的少年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可他刚迈出去四五步,却听得身后男子猛地大声叫道:
“站住!”
白小易机灵灵的打了个冷战,身体有些僵硬的转了过来。却看到衣衫不整的门卫大人摇动着蒲扇,很是随意的吩咐道:
“听说你那酒铺子里面卖的什么酸梅汤挺好喝的,赶明儿个给我们送一桶过来,这大热天的,哥几个实在是受不了了。”
还以为自己穿帮了的少年连忙点头称是,随后头也不回的朝着报恩寺的方向溜了回去。他刚离开城门不久,大队的锦衣卫呼啸的冲到城门口,在一阵殴打和喧闹声中,应天府的几个城门,被牢牢地封锁了起来。
遥望着远处徐徐关闭的城门,白小易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浑身脱力的靠坐在了路边的一株柳树下。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脑子里一阵嗡嗡的乱响。短短半个时辰里,这个没什么本事的市井少年,竟然在鬼门关前徘徊了好几个来回。这种紧张刺激的经历,是他长了这么大都没有体会过的。
好不容易恢复些神智的少年警惕的四下环顾了一圈,确定周围没有人关注自己之后,他才小心翼翼的把手轻轻探入怀中,摸了摸那个质感细腻的木头匣子。他轻轻晃了晃,从手上传来的触感判断,木匣里似乎装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少年随即猜想到:
“难不成是颗夜明珠?好像还不老小的样子,这么个东西可怎么出手呢……这东西肯定是见不得光的,一旦在应天府里拿出来,那铁定就是一个死字。可如果带去别的地方卖掉,或者干脆带着胖哥胖嫂他们一起搬家呢……”
胡乱的思索了一阵,实在想不出结果的少年索性也就不去想了。他站起身拍拍屁股,朝着两里外的报恩寺跑了回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等回了家再说吧。起码也要打开盒子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个什么东西才是。
一路狂奔回了报恩寺,无赖少年先冲到了井边,用那一大口甘甜清爽的山泉压制住了浑身的燥热和那副扑通乱跳的心肝儿。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发了会儿呆,白小易猛地被院墙外一串急促的马蹄声吓得蹦了起来。
他哧溜一下窜到门边,扒着门缝朝外面望去。只见一匹来自驿站的快马正风风火火的朝着应天城的方向跑了过去,白白吓出一身冷汗的少年咣当一下关上了厚重的寺门。他转过身,背靠着结实的木门,眼睛警惕的扫视着这个百丈方圆的破败院子。
就这么屏气凝神的僵持了半柱香的时间,白小易这才松弛下了即将崩断的神经。可是他依旧不是很放心,无赖少年匆忙跑向平时用来住人的正殿里,里里外外折腾了半天后,才把那个精巧的木匣子藏到了佛像下面的暗格里。
安顿好了东西,依旧感觉不怎么保险的白小易翻腾出了大捆大捆的麻线和铃铛,在正殿的四周里三层外三层的布置了十来道预警的机关,这才四仰八叉的躺在了供桌前的草席上,大口大口的喘起了粗气。少年抬眼直勾勾的望向头顶上方那尊垂目低眉的佛像,一颗心终于安稳了下来。
看着外面日落西沉的天色,折腾了大半天的白小易终于抵不住连绵袭来的倦意,昏昏沉沉的闭上了眼睛。恍惚间,他再次回到了古御街上,凄厉的战马嘶鸣声和周围百姓惊恐的叫喊声不停的在耳边回荡。在他眼前,两个看不清样貌的人正在搏命厮杀,大片大片的鲜血随着一波波的气浪朝他迎面泼来。突然间,他感觉自己的脚脖子被什么人一把抓住了,有点不知身在何处的少年低头望去,只见一个被砸的血淋淋的尸体,正死死地攥住他的脚踝,那已经塌陷了半边的脸上发出了宛如九幽地府中传来的呻吟声:
“交出来……把东西交出来……”
妈呀一声,少年翻身坐起,却发现,自己原来只是做了个噩梦。皎洁的月光透过门窗上的缝隙照射进来,依稀的照出了这间大殿的轮廓。他揉了揉眼睛,好不容易才适应了夜晚的黑暗,却总是觉得,房间里有什么东西怪怪的。
费力的辨识了许久,他发觉在不远处的廊柱下,似乎站着一个人。少年那副好不容易才回复平稳的心肝,再次不受控制的跳动了起来。他强撑着胆子开口问道:
“什……什么人!三……三更半夜的……跑到别人家屋子里……要……要干什么!”
随着他的质问,躲在阴影中的那人缓缓的走了出来。在月光的映衬下,少年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个身穿明黄色道袍的道人。他面色阴冷,正目光不善的盯向自己。道人轻甩了一下手中的拂尘,开门见山的问道:
“东西,被你拿走了?”
立刻意识到他话中含义的少年顿时吓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强作镇定的嘟囔道:
“什……什么东西啊……这位道爷……您说的话……小的怎么听不明白呢?”
黄袍道人目光森冷,语气不善的说道:
“死到临头了,还在装糊涂。看来贫道不用些手段,你是不会说实话了!”
说罢,只见道人手中拂尘猛地一甩,那细密的丝线宛如灵蛇一般瞬间缠住的白小易的脖子。紧接着一股大力袭来,将少年一下子扯到了道人的面前。随着丝线的不断勒紧,少年顿时感觉喘不上气来,胸肺中犹如燃起了一团烈火,烧的他好不难受。
黄袍道人将他举在半空当中,厉声喝问道:
“说!东西在哪!”
眼看着小命不保的少年,用尽了全身力气,将手指向了佛像下方的基座处。下一秒,只见道人左手成爪,朝着佛像那么轻轻的一抓。
轰隆声响起,那千多斤重的石像竟然被这道人轻轻松松的捏成了粉碎。烟尘碎屑中,一只做工精致的木匣子嗖的一下飞到了道人的手中。但见得黄袍道人狞笑着望向手中的木匣,左手一叫力。
咔嚓!
那做工精细的木匣应声裂成了两半,一颗鸭蛋大小的夜明珠就那么出现在道人手中。在月光的照射下,珠子的四周竟然飘荡着一团氤氲紫气,一股朦胧的七彩霞光也仿佛呼吸般若隐若现。
黄袍道人满意的看了看手中那颗珠子,继而转头望向快被勒断了气儿的白小易,他狞笑着说道:
“小子,你不是喜欢这宝贝么?那道爷,就用他给你陪葬!”
说着,黄袍道士猛地将那颗珠子塞进了少年口中,然后用手死死地将他的嘴堵住。那颗硕大的珠子一下子卡在了白小易的咽喉处,窒息的憋闷感立时传遍全身,少年悬在半空手脚不受控制的抽搐着,眼泪鼻涕也跟着哗哗的涌了出来。
“啊!!!”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满头大汗的少年再一次的惊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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