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皂吏回到大门外,将周文宏原话告诉了卫轩,说是周文宏现在没空,要进去慢慢等,卫轩便让李二牛和罗小天在外面守着马车,申一花就待在马车里,卫轩则带着张猛、李青还有王山进去。
他们刚进县衙大门,就看到周文宏和杨公子迎面走来,卫轩上前拱手道:“周大人,下官卫轩,乃是新任的县丞,今日前来赴职,劳烦周大人为下官办一下入职之事。”
周文宏道:“本官现在有要是要办,需出衙一趟,你且在大堂的耳房稍作歇息,待本官回衙,自会找你。”
卫轩虽然感觉他是在敷衍自己,可却也无可奈何,对方是自己上司,他都这样说了,难道自己还能强求不成,于是他只能点头:“好,下官静候大人。”
杨公子笑望卫轩:“原来卫公子是新任的南溪县丞啊,看不出来啊,年纪轻轻便做上了八品县丞,听说还是朝廷吏部指派,当真英雄出少年啊。”
卫轩干笑道:“公子谬赞了,公子似乎比在下还要年轻,然而就连县丞大人对你也是恭敬有加,公子就莫要再取笑卫某了。”
周文宏看了看卫轩,又望向杨公子,疑惑问:“公子,你们……认识?”
杨公子淡淡一笑:“有过一面之缘。”
卫轩矫正道:“是两面之缘。”
“对,没错,是两面之缘。”杨公子轻摇折扇,笑望卫轩,他忽然觉得这卫轩有点意思,其他人见到自己都吓得卑躬屈膝,但这个卫轩就不同,说话行事不卑不亢,有意思。
杨公子轻跺两步,笑问道:“卫县丞,本公子要和周大人去饮宴,有美女作伴,吟风弄月,不知卫县丞愿意同往否?”
“公子……”周文宏想要说话,但杨公子抬手止住了他。
卫轩听到这话,心里很不痛快,他来办入职手续,这周县令倒好,正事不办,先陪这杨公子出去饮宴,然而卫轩脸上自然不能表露出来,淡笑回答:“多谢杨公子美意,然……卫某家有河东狮,卫某实在是……不敢去啊,哈哈哈,杨公子恕罪,恕罪。”
“原来如此……”杨公子笑摇折扇,“原来尊夫人竟然……哈哈……既然如此,那便罢了,周大人,咱们走吧。”说罢大步走出县衙大门,周文宏和侍卫们紧跟其后。
待他们离开,张猛气急跺脚:“老大,他们这……太过分了,你来上任,他居然出去喝酒……”
卫轩抬手止住他,淡淡道:“别说了,官场就这样,走吧,咱们进去等着。”
他说罢招了招手,将那远远退在一旁的皂吏喊了过来,给他们带路,朝仪门走去。
进入仪门,便是大院,院子的正中间,一条甬道直通后衙大堂,在甬道的中间,立着一块高大的戒石坊(形状好似门一样的石质牌坊,共有三门,中间最高,两侧稍低)。
只见戒石坊上刻着三个大字-“公生明”。
穿过戒石坊,来到后衙大堂前的月台(走廊前的石阶,火车站月台由此而来),大堂的耳房就在大堂走廊两侧,皂吏带着他们进了东侧的耳房,便回大门去看门去了,毕竟他是门子皂吏,职责所在。
有皂吏听说新任的县丞来了,就想着来送点茶水进来,虽不是大事,但也能在县丞大人面前露露脸嘛,但他们刚捧着茶水过来,忽然出现了一个身穿绸布灰色长袍的中年人,这中年人双颊削瘦,两眼细小,给人一种奸诈的感觉。
“哟,黄师爷。”那皂吏见到这中年人,赶忙行礼,因为这是县令周文宏身边的师爷,名叫黄一平,周文宏不在的时候,都是这黄师爷在衙内管事。
黄师爷点了点头,挑眉问道:“这些茶水,准备送哪?”
“送到耳房,新来的县丞大人到了,正在耳房呢。”
黄师爷摆了摆手,道:“回去吧,告诉其他人,任何人不许靠近耳房。”
“啊?师爷……这……”
“怎么,我说话没用?”黄师爷双眉一拧,冷冷道,“这可是周大人交代的,你们敢违抗试试!”
“是!是!”那皂吏赶忙连连点头,托盘里的茶水都打翻了,然后转身就跑。
望着那皂吏离开,黄师爷冷冷一笑,在院中来回踱步,得意自语:“新来的县丞?不先杀杀你的威风,就怕你跟上一个县丞一样愚蠢。”
师爷的命令很快便在满衙传开,皂吏们知道了,主簿、典史以及其他官吏们自然也知道了,听到这消息,各官吏都露出会心一笑,无需多言,他们已经知道周知县是什么意思了。
卫轩他们一伙人在耳房等了大半个时辰,也不见周文宏来,甚至连个送茶水的皂吏都没有,张猛坐不住了,起身叫起来:“这周县令是什么意思,如此怠慢我们老大,是有意立威吗?”
这时王山缓缓道:“极有可能,县丞这个职位向来由当地知府推选,从来还没听说过朝廷指派,公子这次是吏部指派的县丞,想必这些地方官员心里不舒服,要给公子一个下马威。”
张猛挠头道:“不对啊,老大是朝廷指派的县丞,他们地方的官员应该巴结才是啊。”
卫轩笑了笑,终于说话了:“倘若我在京城有靠山的话,他们或许会来巴结我,他们定是做了功课,调查过我,知道我是没有任何根基的新人,所以才挤兑于我。”
李青蹙眉道:“那你便这么忍了?”
卫轩挑眉淡笑:“不然能怎么办?把那周县令拉回来打骂一顿?”
三人顿时无语,官场上讲究官大一级压死人,周文宏要怠慢卫轩,卫轩还真拿他没办法。
卫轩长吸一口气,叹道:“你们稍安勿躁吧,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责任。”
他们自然之道自己的责任,他们此次来南溪县,可是来调查白莲教的,不是来跟南溪县的官员较劲的。
耳房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没人说话了,大家继续默默等待。
然而又等了两个时辰,眼看日已偏西,依旧不见周文宏前来,他们一个个又都坐不住了,卫轩看出来大家情绪都不好,于是起身道:“看来这周县令啊……忙得很,一花他们还在外面等着咱们呢,走吧,改日再来吧。”
“好!”张猛他们纷纷点头同意,起身跟着卫轩离开。
卫轩出耳房后,沿着甬道往外走,抬头看到戒石坊上的戒石铭,不禁随口念起来:“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这段戒石铭倒也不是很深奥,卫轩轻声叹道:“如此官僚风,也不知这周县令,能否当得起这些字。”说罢不再停留,抬脚便往外走去。
卫轩他们出了县衙,便去街上找人打听客栈,很快便找到了一家客栈住下,晚饭之后,申一花回房休息,其他人到卫轩房里议事,对于白天的事,他们都很生气,发了好一通牢骚,卫轩一直不说话,就让他们在那发泄。
过了许久,卫轩轻敲了一下桌子,缓缓道:“好了,牢骚也该发完了吧?”
大家讪讪罢口,张猛胆子大,嘿笑一声:“差不多了。”
卫轩道:“今日之事,不必往心里去,想要当官,就得有进入官场的心里准备,我们今天看似什么都没做,但其实已经做了一件不小的事。”
大家闻言面面相觑,有点茫然,今天不就是去衙门傻坐了大半天吗,这也算是做成大事?
李青摊手道:“大人,我们不及你聪明,不明白你话中之意,你还是明说吧。”
“对对对……”其他人纷纷点头。
卫轩道:“今天我们至少知道了,这南溪县衙啊,并不是太欢迎咱们……准确来说,是不欢迎我。”
罗小天闻言冷哼:“不欢迎能怎么样,难道还能把你赶走不成,你可是朝廷指派的县丞!”
卫轩道:“也不排除这种可能,若我只是前来赴任,那倒也罢了,但我是带着特殊任务前来的,为了能够顺利完成任务,我觉得我们有必要部署一下。”
李青闻言点了点头,问道:“如何部署?”
卫轩道:“明暗结合。”
王山道:“说仔细点。”
卫轩笑了笑,道:“很简单,李青,三姑娘(张猛)大牤牛(李二牛),你们三人跟随我,在明处;而王小旗(王山),竹篙子(罗小天),你们二人暂且在这客栈住下,不要公开露面,暗中配合我,若是我遇到什么明面上无法解决的事,会让你们去做。”
“好!”王山和罗小天同时点头。
李青皱眉问道:“不必如此吧,咱们后方还有梁百户呢,若是遇上无法解决的事,让梁百户派人去做便是。”
卫轩道:“为了不打草惊蛇,梁百户他们远在隆昌县,假如遇到紧急之事,远水是救不了近火的,我这也是有备无患。”
李青闻言点头:“好,考虑周全一些,不是坏事,就这么办。”
卫轩道:“明日一早,我再去县衙办理入职之事,王小旗和竹篙子,你们就在这客栈里住下,没事就出去走走,顺便四处打探一下这南溪县,咱们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这样很不好。”
“是!”王山和罗小天颔首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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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早,卫轩又去县衙找周文宏,终于见到了周文宏,周文宏打官腔很有一套,对于昨天的事表示抱歉,还说了一通客套话,卫轩也不弱,他最拿手的就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虽然初入官场,但官腔打得也不错。
然后,周文宏便给他办理入职手续,接着便是为卫轩安排住处,给卫轩安排的是一个两进院的宅子,说大不算大,说小,也不算小,足够他们住了,安排好这一切,已经是下午了。
进院先打扫,这院子久无人打理,屋中尽是蛛网灰尘,院里全是杂草,弄到天黑,终于收拾出了几个房间,勉强能住人了,大家一起弄了顿简易的晚饭,吃下后便各自回房休息。
隔日一早,卫轩早早起床,穿上官服去县衙,没成想,来到县衙的时候,县衙尚未开门,不过他知道,县衙里日夜都是有人看守的,而且周文宏就住在县衙内,于是上前敲门。
还是昨天的那个皂吏给他开门,看到卫轩身穿官服,赶紧行礼:“啊,是卫大人,卫大人真早。”
卫轩见他鞋子都没穿周全,淡淡问道:“怎地?你这是刚起?不是寅时(6点)开衙么?”
“嘿嘿……”那皂吏尴尬一笑,道,“大人,咱们衙门,一般到卯时(8点)才开衙。”
卫轩闻言暗自蹙眉,但想到这应该是周知县默许的,他也不便过问,便不再说什么,进了县衙大门。
一路来到二堂东边的县丞衙署,尚未开门,卫轩身上有钥匙,自己开门,进去后,来到自己的公案前坐下。
当他坐在书桌后时,他忽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用恍若隔世来形容,再好不过了。
摸了摸红木圈椅扶手,卫轩喃喃:“没想到啊……我居然还当上了官。”
感慨片刻后,卫轩便起身来到书架前,开始搜查卷宗,他可没忘记自己此次来南溪县的目的,那就是调查南溪县的所有户籍,寻找白莲教反贼踪迹。
衙门的卷宗自然是十分庞大的,卫轩找了将近一个时辰,却没有找到任何关于户籍的卷宗,正好他手底下的书吏来了,昨天他见过这书吏,才三十出头,姓王,于是他便问书吏:“王书吏,本官这里的卷宗文案皆由你保管,本官想翻阅一下南溪县的户籍卷宗,不知……”
王书吏赶忙起身拱手道:“大人,户籍卷宗都在主簿衙署,大人若想查阅,不妨去找卢义峰卢主簿。”
“好。”卫轩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望着卫轩走出衙署,王书吏坐回到位置上,摇头轻叹:“又来一个年轻县丞,希望别是又一个陆县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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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轩来到主簿衙,见到了主簿卢义峰,卢义峰四十多岁,颇为清瘦,留着两撇标准的八字胡,一看就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卢义峰见卫轩驾到,赶忙起身笑呵呵行礼:“卫县丞驾到,下官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哪里哪里,卢主簿太客气了。”卫轩笑着还礼,卢义峰请他入座。
二人坐下,卢义峰便派衙役上茶,问道:“卫县丞不在县丞衙坐衙,来我这里,是有贵干?”
卫轩笑着点了点头,道:“我初来乍到,对这南溪县是一无所知,公务方面也不知从何处入手,于是我便想啊,不如先翻看一下南溪县的户籍,了解一下南溪县百姓的状况,好做到心中有数,有道是进山先拜神,我官职低微,若是哪天不长眼,得罪了本县的大人物,那岂不是瞎了双眼。”
“卫县丞言重了。”卢义峰赶忙笑呵呵道,“卫县丞乃朝廷派来的县丞,非同小可,您代表的,是官府,是朝廷,咱们县啊,周大人最大,您便是其次,还怕得罪谁呢?”
卫轩笑了笑,道:“是么,前日那个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周县令都对他毕恭毕敬,他应该便是卫某得罪不起的人。”
“卫大人放心。”卢义峰哈哈一笑,道,“那杨公子啊,不是本县人,甚至都不是叙州人,他前日不过是路经此地,周大人款待了一番,当天便离去了,他极少来咱们这里,所以卫大人不必为此担心。”
卫轩很想问问他,这杨公子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想到查阅户籍才是大事,便暂且压下心中好奇,道:“卢大人所言颇有道理,不过,卫某身为南溪县县丞,查阅户籍乃是卫某的职责所在,卢大人,还请将南溪县的所有户籍卷宗派人送去卫某那里吧。”
“这个……”卢义峰闻言双眉蹙起,迟疑不语。
卫轩顿时眯了眯眼,问道:“怎么,卢大人难道觉得卫某没有这个权力吗?”
“卫大人言重了。”卢义峰干笑一声,缓缓道,“卫大人应该知道,县衙之中,唯有知县大人才是七品正堂,咱们虽说也有品阶,也穿着朝廷的官服,但其实都是知县大人的帮手而已,许多小县都不设县丞主簿等职位……”
卫轩不解问:“诚如卢大人所说,但这与查阅户籍卷宗有何关联呢?”
卢义峰呵呵一笑,道:“卫大人,咱们都是知县大人的帮手,任何举措,当由知县大人的首肯方可施行,不知卫大人可有知县大人的手批啊?”
卫轩闻言一愣,顿时蹙眉问:“本县还有这样的规矩?”
“其他县衙有没有这规矩不知道。”卢义峰笑容不减,“但本县衙内确有这样的规矩,做任何事,需得先请示知县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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