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机械降神—真相并不复杂

  大陆上,无以数计的造物和设施们开始倒塌下去。

  无数流光从光滑的黑色装甲表面划过,就像是电信号脉冲在神经中流动。它们迅速划过,划过巨大的设施,划过广阔的地面和深邃的沟谷,以及厚重地盘上的每一座建筑。

  金字塔和巨大的黑色圆顶,它们原本应该是厚重和坚固的象征,但是现在它们的内部却涌现出了异样的黑红色光芒,这些光芒推动着那些黑色的“砖块”离开了它们原本的躯体,它门高高跃起,拖动着大量的破碎光影和黑色的云雾。它们看起来就像在数层天空中来回震荡,它们无法被看清楚位于何方,也无法看清楚它们本身究竟变成了什么。

  任何衡量认识和认知的基础规则都来自于信息,它们都是信息——宇宙内部的所有基本力,宇宙的时空维度,世界内部的万事万物,以及万事万物之间主动或者被动进而造就的直接分解或者衍生产物,它们都是信息,所有的一切都是信息态,它们只是拥有着不同的表现方式。任何信息态彼此之间没有高低之分——纯信息态只是一个伪命题,所有的存在都是信息态,它们位于不同的区间,区间上下,彼此之间并不能说那一边更加高明或者更加低劣。

  它们之间,生灭与共。

  天穹,与支撑天穹的巨塔倒了下去。

  它们倒下,它们内部原本不断运转、不断将数量巨大的太初信息注入演算核心,但是现在,它们崩塌下去,它们的演算核心拼命完成着自己未竟的目标和最后的计划,它们拼命维持着自己支撑的巨树,它们拼命,它们无力维持。

  它们牵拉着由闪电和无以数计的信息基准稳定点倒下去,它们从群星之中抽走维持结构和秩序的大树,它们牵拉着群星坠向黑暗的大地和沟谷,坠向地面,坠向深渊之中。地脉熄灭了,残存的信息不足以维持如此庞大的变量运作下去。跟随天顶坠落,跟随巨塔倒下的信息巨树失去了支持,它开始从顶端暗淡,它开始熄灭,它无法在看向任何方向——前,或者后,新的历史无法谱写,旧的记忆也被遗忘。

  大陆中央,那座尖锐的巨大金字塔上空浮动的环开始颤抖,血红色的恒星表面,危险的黑子开始浮现,它们便是漏洞,信息规则之间的漏洞——它们稍纵即逝,血色的太阳再一次升起,联网迭代之下,决战旗舰队内部的无尽跃升动力炉再一次以近乎自毁的姿态开始强行输出资源,如同凝聚了亿万年间记忆与鲜血的太阳再一次发动,它撑起了一层新的护盾,引动了一场新的星雨,释放出了无以数计的闪电和利剑,它们撕开了空间,斩断了信息路径中还在运动的其他信息模组,撕开了边界内外的秩序。

  空间结构破碎了,无数裂痕和阴影蔓延开来,它们是无法被测定、无法被衡量的部分,它们是黑暗的区间,无法被认为是秩序参考系内的任何存在——它们或许与虚空还有差别,只是因为它们强行出现在了一个仍然闭合的秩序结构内部。

  那一瞬间,维斯瑞凡发现,即使是以自己强大的力量和超凡感知一瞬间似乎也被扰乱,在那有些混乱的感觉中,她一时间难以分清究竟哪边位于下,哪边位于上,哪边作为大地承载万物,哪边作为天空笼罩万物,那一刻不再清晰明确。

  她看见了大陆的底部——那里好像坐落着同大陆之上一样的城市,除去那里似乎没有舰队和中央的那座核心巨塔,它们之间,似乎呈现出某种倒立但却并非纯粹是镜像复制的关键关系——好像是进行了扭曲和全似折返?

  “大陆的底部是大陆表面的反秩结构,它们本质上同向为一?”一时间,看着忽然“暴露”出的大陆底部,思考周围调转上下概念的群星和已经不再连续的、弥漫着无数块阴影并且不断暗淡的破碎天空,维斯瑞凡似乎明白了刚刚发生的一切代表了什么:

  随着三大攻击映射割裂层最终破碎,不计代价的末日—创世轰炸,双方创造的种种信息洪流不断践踏空间结构和秩序场的完整,以及死潮之门那破坏属性极端诡异的总爆发……无数因素叠加在一起,再背负上那可以让敌人和自己全部陷入死亡和灭绝的丧钟被无数次敲响,这座可能已经在死潮污染和自我挣扎中数百亿年的巨大Σ设施——它的整体恐怕都开始了自我崩溃,而刚刚被关停的,是它自我定义秩向规则的能力。“现实”被扭曲的强度,外来参考系的被扭曲程度开始了一轮断崖般的下跌,它们支撑不住了。

  大陆失去了自我秩向定义能力,这里的参考系将失去主观性和外延能力。

  大陆中央,那座足以通天贯地的巨塔倒下来,维斯瑞凡不知道它倒下来的时候会遵循哪个世界的物理规则或者说映射规则,亦或者这些巨型信息集合体倒下来解体也是某种被刻在了灵魂深处的“旧有感觉”而呈现出的实体。巨大的恒星陨落了,拉扯着拼力维持旋涡天幕和信息基准稳定点网络运作的决战旗舰队,它们一边跌落下去,向大地坠毁一边暗淡,就好像是灵魂逐渐从身体中逸散。

  失去了三大映射割裂层的保护,大陆遭到破坏的速度和受损的严重程度瞬间爬升。即使在这之前,在那混沌的交战之中层层叠叠锁死在大陆外侧的群星已经陨落过半,它们的基数仍然足够庞大。剩下的、还未陨落的它们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伴随着来自身后的、来自帝国无数仍然存活的世界枝干内部传送过来的种种支援,那些高悬天际的星团就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猎食者,它们冲破空间封锁呼啸着奔向大地,它们疯狂的点亮可以自我引导的超大型虚空信标,不断开启各种各样的世界之门连接跨越遥远疆域的帝国核心疆土,超秩矩阵开始迭代自身的虚资讯投影......

  在维斯瑞凡眼中,这是一场氛围并不能被自己直接接受的、仿佛是要开始杀戮和报复而引动狂欢。

  “......这样......”她沉默了一会,尽管现在这里的“氛围”让自己的直观感觉并不好,但是她内心之中的回忆,以及自己刚刚捞捡起来的无数知识都在自己的意识里疯狂轰鸣着,它们就好像是得到了释放一般,不断向着有形的实体和无形的虚无中倾斜着自己的愤怒和......快意?

  “......它们在秩序之外,在可以被理解、接纳和忍耐的范围之外。”

  确实如此。

  对于曾经的帝国,现在这无比强大却连主体都已经化为漩涡的所谓“帝国”而言,Σ是从虚空中出现的疯子,文明上空无尽的阴影,杀死了无以数计文明生命的刽子手。过往的时代里,帝国砍去了大量的、已经没有必要在帝国个体内部与帝国本身施行的概念和规则,它们因为整体环境的变化以及中心思想的改变等等一系列因素而不再适用,这本质上是一种简约,但是这种简约恐怕只会在秩序体的内部存在。

  帝国已经忍了太久太久,更何况是现在,执行这些的早就已经不是人们,他们更像是某些已经损坏的外接“智能”,甚至它们连所谓的智能都算不上。

  秩序体是独立的、有限的。倘若面对秩序体以外的其他存在,倘若那些存在不顾秩序体本身而采取了行动,那么绝大部分秩序体都会拿起武器,直到三种结果出现——外敌灭亡,自己灭亡,或者走向平衡......

  “......?!大多数秩序体?!拿起武器?!”有些恍惚的底层意识深处,一些微弱的细小波动被捕捉到了——那不像是帝国的研究,也不太像是自己的思考,那些话语更像是凭空冒出来的,是从虚空中直接投射到自己脑海里的,只是它太真太自然,看起来就像是自己经过长时间的研究,有无数专家和学者组织起大量的团队,对大量的目标进行过长久的研究一样,她甚至感觉,自己能够说出这其中许多专家的名字。

  “历史改变,过往代偿......这是整体叙事级别的现实与过往修改吧。”女孩摇了摇头。

  基准上下,那贯穿九天的炽烈天极轴正在释放出一道道白色的光环,它们不断从血红色的天空上下扫过,它们剧烈灼烧着其中的信息和映射关联,剧烈灼烧着它们自身的意义。阳光普照,本身也并不稳定的第九层天空和只能作为“自我真值”判断的第一层天空彻底失去了能够存续的基础。原本看起来无穷无尽的它们快速散开,它们从过往中清醒,它们无法再执行命令,已经遭受严重破坏的地脉暗下去,塔的基础受到了重创,它已经无力再驱动九天的维持和运作。

  钟声消失了。

  不知道在深处和背景之中经历过多少次已经失去痕迹的战争,现在覆盖在大陆上空的Σ防护舰队的规模已经大大缩小,并且,它们已经失去了决战旗舰的直接保护。

  来自虚空中的群星几乎是如同海浪一般冲散了它们,它们被分割包围,被混乱的火力倾轧,被有形无形的火力和场结构扭曲撕裂,它们化作大大小小的黑色碎片从天空中跌落,坠向大地和虚无。它们很快被消灭,在它们周围,汩汩涌动的金色光潮几乎将这里化为一个个没有心的旋涡,光流流过,它们之中的绝大部分被蒸发,就像是海浪拍上海岸并卷走了岸上的篝火。

  压力已经大大减轻,面对失去防御的大陆设施,面对那些已经在虚空中见过的种种防护体系,这些从云层中冲出的舰队已经对对抗这些造物“轻车熟路”——它们改变了自己所在矩阵的结构,它们开始调集所有火力轰击这些坐落在大地上的巨大要塞,它们在地表和地脉之中扔下炮火和信标,掀起一轮轮性质差异巨大的风暴。

  维斯瑞凡从中看到了一些自己好像见过,或者至少听说过的画面——那是面对一些可能蕴含着高危险单体的、不能直接进行大范围攻击的星球或者星系时,一边处理可能的污染性信息一边进行对星表面轰炸而出现的场景。

  舰队铺展在大陆上空,它们越过已经失去绝大部分意义的血色天空,越过残骸正在五规律运动的Σ舰队,它们调集自己的火力,在联合护盾之外将其融合成一簇簇光焰,一根根就像是巨锥一般的长矛,它们被狠狠地投射出去,它们炸开了黑暗穹顶的封装装甲,摧毁了金字塔上的徽记、纹路和整个塔顶,它们引爆了无以数计的设施,它们炸开了大地上厚重的黑色装甲,切断了肌肤深处可能仍有活性的地脉。

  打击如雨点般从天空中落下,无数曾经独立精确的运作模型在失控与可控的边缘颤抖。

  在世界之内,绝大部分位于宏观层面的存在按照规则运作,对于世界内部绝大多数层面而言,规则是无处不在的,规则位于所有的物质和所有的能量,每一分每一寸的时空之中。所有的规则交织起来,形成了丰富多彩的世界宏观结构稳定的基础,而绝大多数对法则的探寻往往也会落到那样的层面。可以说——那是一个可以说是稳定和坚固的基底,绝大部分规律和法则的运作甚至可以看做在那里被“兜底”,但是虚空中,这样的结构却并不稳定。

  虚空从来没有规定过哪一条法则哪一条规律“必须”按照某一种方式运行,甚至从来没有规定过这世界中的一切究竟应该如何——如果一定要细究下去……

  或许虚空中的规则只是不言而喻的、大势所趋的、绝大部分存在普遍构建普遍接受的规则,这也无法排除或许有一天,来自虚空本源的震颤能够直接让这层浮在大海上的油膜陷入一场可以被无数次颠覆的怒海狂涛。

  更可怕的是,当活化的信息表征层彼此高度相似......逻辑甚至可能不再稳定,甚至可能出现半逻辑和逻辑规则簇——在高密度高集度的区域里,信息们会按照其原有的规则和逻辑运作,它们是坚固的。但是在高总度高集度的聚合体之外,信息强度很低的路径之中或者是范围性区间里,信息不再稳定,规则不再一定成立,或者说,它们不再是点性稳定,而是对面稳定......在彻底崩溃之前,它们内部的环境,可以被观察归纳的精确规则不会再成立......

  一座彼此互相砸在一起的万魔殿。

  维斯瑞凡发现,被自己暂时保护在洋面之下的那座飞船开始“挣扎”,甚至可以说,它已经开始准备动用火力。

  “......”

  让它离开可以说瞬间就能实现,并且就现在来看,自己也并不需要担心太多的“安全问题”,但是这些表面上的内容并不重要——如果在这之后,无论自己怎样努力,也无法修复他的灵魂,修复可能的大家的灵魂,如果他们真的就变成了它们,变成了一群又一群根本没有理智,也近乎无法沟通的战争机器和机械天灾,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是继续沉默,还是摧毁它们?

  天空中,旋涡裹挟的更多信息似乎更偏向自己的这一边,看起来,这宏大的计划或许正在走向“尾声”,自己创造出的种种反形而上实体已经精疲力竭,它们正在蒸发,而天空中席卷的旋涡也变得越来越暗淡。

  “真相或许不复杂,在宏观层面上并不复杂。它要做的,就是希望我们或许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进行“传承”,只是这传承或许无法直接实现,它需要用痛苦和反向的记忆和反制的手段为支撑,打造出一个反向的模子用来塑造一个曾经强大的存在的“倒影”......如同烙印。”

  “这没什么特别的,我们也没什么特别的。”回想到最近的、还算有价值的理智线索,维斯瑞凡的眼睛中,有一部分目光飘向了远方。

  自己还是难以想象,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或许已经过去了数个百亿年,整个帝国无论经历了什么,它们最后都在这混沌的状态中疯狂了很久,但是在这其中仍然还有一丝亮色:被称之为是“虚空巡天雷达”的设备组似乎并没有卷入这场风暴之中,它们仍然在运作,仍然在记录虚空中的故事和可能。整个帝国的虚空巡天雷达网络中还有很多很多的故事留下来,而那些“故事”本身,也能够证明,即使是经历过无数次来自虚空中的灾难和来自秩序文明的力量倾轧之后,虚空中仍然有些角落还有生机,有些角落甚至仍然能诞生强大的新生。

  自己最直接经历、最直接记忆里的联邦时代和帝国时代从表征上来看并没有太多的特殊之处,或许那些代码有些许特殊,但是虚空中恐怕能靠自己的躯体利用那些超凡资讯的存在在足够庞大的样本空间里并不能说稀少。最终能够走到这一步,或许靠自己的部分并不太多——自己的基础占一部分,来自文明自己的一些决定或许决定了部分可能的道路走向成功,而Σ的造物和Σ自身的意志或许也随着这个焦点的出现,随着虚空烈阳的并入而聚焦于此......

  无数因素促成了现实,但是未来变得有些迷惘——如果说这座大陆和这些舰队是Σ的顶级造物,如果它真的被彻底击毁了,那就代表着曾经定下的目标已经实现,代表着这些疯狂的无灵舰队将在相当程度上失去价值,代表着帝国现在在自己看来广阔到夸张、广阔到不可接受的疆土将失去价值,而它们本身在混沌中诞生,它们甚至可以说为战争而生。

  ......

  在自己看来,智慧体的目的并不复杂,所有的活动都是为了生存,能更好的生存和生活。

  有些时候,很多规则,很多细节,很多衍生与很多不确定......它们会不断彼此影响叠加甚至彼此刺激对方的滋长和完善,它们会不断叠加起来螺旋向上,形成复杂的结构;有些时候,它们却又几乎不存在,规则只有寥寥数条,其底线明确但是规则细节却不再清晰......

  会有很多种可能,会有很多种模式,它们可以被概括为寥寥数语,也可以用长篇大论总结无数模型填满整个宇宙,但是所有的它们出现的最本质原因就是......掌握它们,能在那个环境里更好的活着。

  未来将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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