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家巷里,依旧尘土遍地,满地乱窜的散养鸡鸭掉落出来的鸡屎鸭粪,半掩在灰尘里,稍不注意就会和鞋底板深相拥。
巷子里的汉子和妇女终于相信了之前那个老头看似胡说八道的话,云娃子还真是撞了大运,得了仙缘,去了那传说中神仙遍地的西岭剑宗修行当神仙去了。
每当谈及此事,这些看着云落长大的男男女女都觉得与有荣焉。
拉板车的也觉得多了些气力,在大户人家浆洗衣物的妇人也偶尔能多得管事们一点好脸色。
对于一起苦过的人,若是一朝比自己过得好了些,大概率人们是会嫉妒的;
可若是过得比自己好了太多太多,心中便只有因为曾经旧识而带来的自豪和满足了。
可惜,这样的自豪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一纸传遍天下的诏令下达,云落为凌青云遗孤的份被公之于众,成了人人垂涎的行走王爵。
当里那些着脯说起自己曾经看着一个剑宗神仙长大的汉子妇女闭了嘴,眼睁睁看着这条巷子中,莫名其妙地搬来了好几户陌生面孔。
白天争吵着鸡毛蒜皮,在外人面前和那凌青云的遗孤坚决划清界限,说起来恨不得咬牙切齿。
回了家,窝在自家的被窝里,才敢说上两句,云娃子真是太惨了,没过上两天好子,就又成了这样。
然后在几声带着点心疼地叹息中吹灭了油灯,卸下一天的疲惫。
质朴而市侩,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可以极其圆融地镶嵌在一个躯壳之中,都是生活所迫。
幸好李子没有被生活bī)迫过,他只被他师父收拾过。
所以此刻才能乐此不疲地在地上密布的鸡屎鸭粪中跳来跳去,符临看得直摇头,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当来到那间已经紧闭了许久的门口,符临一指,以心声道:“这就是云落原来住的地方。”
李子先瞅了瞅这个破破烂烂的屋子和摇摇坠的门板,再一个蹦跳来到门前,透过木头的缝隙朝里看去。
瞧见里面的家徒四壁,再望向符临时,一对大眼睛已经有了些雾气。
符临牵起他的手,同样以心声说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走吧。”
李子怏怏不乐地跟着符临出了巷子,坐上一辆马车,缓缓离去。
在云落的旧居斜对面的一间房中,两个汉子正对坐着,望着即将走出巷子的一大一小,“要不要追?”
“我先跟上去,你去禀报卫统领。”
于是,一个看似木讷的男子,在符临和李子刚刚登上马车时,便悄悄混入了人流之中,远远吊住了马车。
司闻曹的蜀国分部之内,卫红衣正烦恼地看着手上的一封密信,另一只手抹着自己油亮的头发,眉头紧锁。
他觉得自己在蜀国好的,百姓安居乐业不说,朝堂里也没那么多恶心人的烂事,国相虽然跟自己不对路,但也从来没有干涉自己的正常行动,就连他去查云落也不例外。
对此,他还是很感激国相的高风亮节,或者说卓越的政治智慧。
可是,这个美好的环境自己呆不长久了。
他将那封信朝桌上一拍,整个人无力地以头撞桌,额头重重落在信上,闭目沉思。
“大人,大人?”
一阵呼唤声将其叫起,卫红衣茫然地抬起头,却发现眼前一片漆黑。
他一把扯下站在额头上的信纸,这才看清眼前的人,“你不是在罗家巷吗?”
汉子急切道:“大人,刚才有个男的,带着个小孩儿,去了云落的旧居。”
若是往常,卫红衣一定抓紧追踪了,但此刻,想起国相,想起这封信,他忽然有些意兴阑珊,挥了挥手,“看就看吧,一间房子还能不让人看吗?下去吧。”
显然这汉子也被统领大人这反常的态度震惊了,呆站在原地,言又止。
卫红衣揉了一把脸,“这个说明不了什么,国相还是云落的外公呢,我们要不要把国相也抓起来啊?下去吧,朝廷不是也有诏令嘛。”
他口中的诏令,正是关于时圣对云落挑战的那封。
汉子叹了口气,出了门,去将跟踪马车的同伴叫了回去。
卫红衣仰躺在椅子上,脑中回想起自己来到锦城之初,国相曾经在一次私人宴请上,对自己说过的话。
这个国家就如一个精密的机械,制度便是机械运转的方式,朝廷是什么呢,朝廷是看顾这个机械的手。
掌权者不能无视制度,凌驾于制度之上,任意妄为,否则,坏了制度,不是这机械崩溃,就是这双手遭到反噬。
你来,我不欢迎,但我接受。
因为你们司闻曹的存在,对于这个机械的运转是有帮助的,我能管你,但我不会瞎管你,你也不要乱来。
当时还年轻的自己,听见这番大逆不道的话,背心瞬间被冷汗打湿,只好点头。
接下来的这么多年,自己终于慢慢明白了国相所说的道理。
虽然跟自己过往接受的教育完全不同,但自己隐隐有了些危险的念头,似乎国相说的,是对的。
他再次拿起这张信纸,看着上面的字,沉默,良久地沉默。
“恭喜啊卫胖子,你要来接替我当这司闻曹统领了,我呢,得为之前扶胥镇的事谢罪,会被发配到楚国,你的调令应该就在这两天,好好收拾一下。去了天京城,别欺负我的那些老部下。”
深深藏在司闻曹大院最里面的这间密室里,此刻并没有风,卫红衣却打了个寒颤,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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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觉得背脊发凉的,还有在化龙池畔围观的四位长老。
他们第一次见到了红色方形玉牌的另一种用法。
随着焚脏的彻底结束,孙大运他手中的玉牌崩碎,化作一团精纯的血雾,弥漫包裹住他的体。
这团血雾又如同一个药引子,带动着四周池水朝他疯狂涌动。
脏腑归位、骨骼再生、肌重塑,最后,一层闪耀着金光的肌肤彰显着此刻孙大运的有多么强大。
但他,依旧还在庆云中酣睡。
原本在重塑之后就会立即出现的龙魂,此刻如冬眠一般,不见踪影。
四个长老已经呆滞了,这小子上怎么能如此古怪。
光是玉牌能那样用就已经让他们惊讶不已,后面龙魂也没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不是他们无法干预化龙池中的况,都想将这小子立刻拎出来仔细盘问了。
那块方形玉牌是圣水盟先祖大智慧的凝聚。
原本的化龙池进去之后是要死死扛过四个阶段,才能得到以祖龙之血,重塑的机会。
后来在付出了诸多命试验之后,圣水盟先祖尝试着将池水中的祖龙之血剥离一些,让人类在承受不住之时,能主动唤醒祖龙之血,强行开启重塑的进程。
没想到居然成功了,于是当时四家的先祖们才从化龙池中剥离出了四百块玉牌。
四百块,对应着原本四族,如今六族如此多的人,对应着漫长的数百年,足见进入这化龙池的机会有多么难得。
云落抢下三块来,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还真是让圣水盟疼的。
但圣水盟如今顾忌的,还是朝廷,根本不敢让朝廷开了这个口子,所以才忍了云落。
其实当此事敲定之时,几位长老看着云落的笑脸就在心中冷笑。
别高兴得太早,想要在化龙池里得好处,就看你有没有那么本事了。
六族后辈之中,那些绝顶天才之人去了化龙池,哪个不是如同在鬼门关走上一遭。
他们打死也想不到,此刻化龙池畔的状况。
陆崔袁王四位长老,看着在化龙池中酣睡的孙大运,嘴角不住抽搐。
另一边,云落子也在不住抖动,再不去想,那些疼痛终究还是太厉害了了。
可庆幸的是,他也终究要熬出头了。
体内的火龙欢快地在体内如犁庭扫一般,将那些原本深藏的窍一一冲开,一遍又一遍。
剑气九转的十八个关键窍比起入池之前大了一倍有余,云落自信使用起景祖师的剑招来,威力也会大上许多。
随着最后一阵惊人的剧痛袭来,云落竭力维持着灵台的一
丝清明。
放在怀中的红色玉牌飘飞出来,砰然碎裂,化作一团血雾,将云落笼罩其中。
疼痛骤消,云落感觉仿佛在母体之中一般,温暖宁静。
他也开始经历孙大运所经历的重塑之旅。
只是到了最后,他瞧着浑上下的金光闪闪,有些无奈。
我又不是真龙,这今后怎么见人啊。
仿佛听见了云落的腹诽,那层金光悄悄没入了皮肤之中,不见踪影。
云落一脸惊喜,这么神奇的吗?
惊喜之色还未完全释放便凝固在脸上,一声响亮的龙吟炸响在神魂之上,罡风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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