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这声音清脆悦耳,与那军营中的粗声厚气截然相反,所有人看向黑大汉那方,看着一个小小的孩子,一脸正经的站在桌旁,那块碎银子小的可怜,连一盘花生米的钱都付不起。乐—文所有人又哄笑了起来。
“哈哈哈,老黑,你成了叫花子都要施舍的对象了。”
“小二,快给老黑那桌上酒啊。”
那忙的满头大汗的伙计停下了脚步,用那擦桌子的脏抹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看着桌上比花生米都小了一般的碎银子,五官都挤到了一堆,“黑爷,你这不是玩我吗。”
酒馆里又传出了哄笑声,黑大汉的脸不黑了,红的好似圆日。他不吭声,瞪着桌上的小碎银子,那眼神似乎能期待它变大,好再喝上一杯。
“噗呲。”陆离笑出了声,他看着黑大汉的模样,感觉像个想吃糖葫芦舔着手指的小孩。
黑大汉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恶狠狠,但也不温柔,声音小了些,却依旧那么明亮的说道,“你这小娃娃是哪家的?快快回家吃奶去。”说着大手挥舞着,好似要把陆离扇走。
陆离放下纸伞放下木剑,坐在椅子上,倒了一碗黑茶一饮而尽,清了清喉咙,很认真的说道,“我已经十岁了,我不吃奶了。”
酒馆里哄笑再起,门口路过一匹鲜红的烈马,马上坐着一位坚厚盔甲的将领,对着牵马的年轻士兵说道,“今日这酒馆似乎格外欢乐,发生了什么?”
士兵眼里满是尊敬的看了一眼马上的将领,底下头来,恭敬地说道,“属下不知,但听守道的胖子说,镇上来了个孩子。”
“一个人?”将领若有所思的模样。
“没有听他说有其他的,甚至连个马车都没有。”士兵有些不相信的说着,“那胖子肯定是在骗我。”
“有点意思,去瞧瞧。”盔甲下的嘴角高高扬起。
黑大汉盯着陆离,眼神好像要把他吃了似得,“十岁!十岁就很大?毛都没长起!”他觉得今日这孩子是传承来羞辱自己的。
“大老黑,你说话还是这么俗。”
金属战靴踏地的铮铮声让所有喝酒的人停下了酒杯,站了起来,肃穆的看着进门的将领。
“李将军,您怎么来啦,您坐,您坐。”黑大汉瞬间站了起来,挪动肥胖的屁股,恭敬的看着那将领。
“哈哈哈,坐你这里,可有酒喝?”
酒馆里又是一阵哄笑,黑大汉的脸一阵红一阵黑,只得跟着嘿嘿的笑着。
“这小兄弟是谁家的?”李将军走到黑大汉桌前,坐在了陆离的身旁,看着他拿着瓷碗的小手上有着厚茧,看到椅子上的木剑柄端磨得光滑,也看到他的袖口有些脱线,脚上的道鞋烂了个小洞,看着桌上米粒般的碎银子,笑着说道,“你还有这酒钱?”
“站起来!”黑大汉低叱道。此时的陆离坐在长凳上,端着碗,看着将领。
“老黑你是在叫我吗。”将领语音一重,一股无形的威严弥漫酒馆,所有人心头仿佛吊着一块大石。陆离自顾自的看着将领遮面的头盔,盔甲上的花纹,腰间的长剑,没有如其他人那般呼吸困难。
黑大汉低下头来,忙解释道,“不是,将军,我哪敢说你,我是说的那小子。”
“没有战事你为何不卸下头盔,不累吗?”陆离看着将领认真的说道。
“小子,哪有你跟将军···”
将领挥了挥手,黑大汉闭着嘴不说话,他自己看着陆离,轻声说道,“若此时发生战争,我能比他们先冲上关口。”
声音里并没有蕴含道力,也没有增加什么色彩,仅仅是平淡的话语,却让这酒馆里起了不少啜泣声。这些可都是敢拼敢冲敢于蛮人肉搏撕咬的汉子啊,而如今听到这句话,却一个二个好似泪人。
“李将军几乎救过这馆里所有人的命。”黑大汉的脸上早已花的分不清鼻眼,淌着的泪,流着的涕,伴着关外的泥土,如和泥般裹在脸上,“他救了俺老黑好几次,俺老黑的命,就是他的给的。”
原先被将领制造的压抑氛围此时变成了悲戚的场面,将领似乎有些尴尬,陆离看着他,能感受到天地道力朝着他周身笼去,这是位极其强大的修士。
门口牵马的士兵,此时也淌着泪水,他只是个牵马的,却受到了将军不少照顾,想到将军的好,自己无力回报,便捂着脸痴痴地哭了起来。
“轰!”不远处一声炮响,接连着整片天地被炸翻般,炮鸣声,弩射声,叫喊声,抽刀声响起。
而那炮鸣响的太过突然,又太过剧烈,酒馆外的烈马受了惊,抬起了前肢,朝着街道跑去,而正在掩面的年轻士兵此时不知发生了什么,吓得坐在了地上。
“不好。”将领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抽出腰间的长剑,便见到身旁的孩子不见,随着不见得,还有那柄木剑。
发疯的烈马如同战车,朝着街道人多的地方猛地冲去,才响过炮鸣,人们都捂着耳朵受着惊吓,看到此时奔来的口流唾沫双眼彤红的疯马,有些惊慌失措。
一个穿着花衣服的小女孩哭了起来,她离马儿最近,她能感受到达达的马蹄震颤的大地,她能感到马鼻子呼出的强劲气流,她能感到马嘴里唾沫的臭味,她本以为自己会飞起来,然后落下,然后死去,可惜她想的都没有发生。
将军的烈马倒在了女孩面前,离着她有一人宽,而那宽度正好站着一人,踮起的脚尖,伸直的手臂,高举着长剑,而这剑身,刚刚好达到烈马高昂的头颅。于是烈马晕倒在地了,口吐泡沫。
“啪,啪,啪。”远处传来了掌声,那将领看着陆离,赞叹道,“你果然是个用剑的高手,今日有事,改日请你喝酒。”说罢,将领朝着高耸的城关跑去,如离弦之箭般消失的无隐无踪。
陆离胸腔剧烈的抖动着,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刚才的数秒,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种步法。
“我才十岁,不能喝酒。”他大声朝着将领离去的方向喊道,他似乎觉得那将领听不见,声音又大了些,“我不喝酒。”
一个长满长毛如猩猩般的怪人手中拿着巨大的树枝,朝着地上一个满脸是血的滇西士兵砸去,黑影闪过,一道血光溅起,那怪人被劈成了两半,手执长剑的将领看了一眼倒地的士兵,朝着旁边的低矮侏儒冲杀过去,涌动着道力的长剑,伴着他扬起的嘴角,“有点意思。”
一句不喝酒的呼喊,伴着连天的嘶吼炮鸣,在这滇西关口的两座大山之间来回飘荡,天上的长毛秃鹫眼里闪着红光,兴奋至极。
小女孩没有哭了,她被父母抱着带回了家,烈马没有死,不一会便爬了起来,有些惊恐的看着陆离,正要转身逃走时,被那年轻的士兵拉住了缰绳。
“谢谢你了,小兄弟。”士兵拍着胸口,感谢道。
陆离摇了摇头,看向那关内虚掩的精钢大门,“需要帮忙吗?”
年轻士兵听了挺胸膛,“李将军没打过败仗,更何况只是这守城战。”
陆离闻言,想到那将领一身修为,便也放下心来,走进酒馆,看到众人都在,继续喝着酒,氛围却不如同先前那般轻松自在。
“你们怎么不去?”陆离问向黑大汉。
黑大汉显得并不着急,他咧开了粗厚的嘴唇,露出了大黄牙,对陆离嘿嘿的笑着,“你小子挺厉害啊。”貌似想打破酒馆里的沉重气氛。
“你们怎么不去啊!”陆离声音有些大,有些急切。
黑大汉一怔,敛起了笑容,“这是今日守城将士的责任,我们的任务只有休息,谁要是未完成任务,军法处置!”
“那他呢?”陆离指着离去的李将军。
“没人敢告他,也没人会告他,因为他是李将军!”
陆离背起了包袱,拿好纸伞和木剑,看着门外。
“大叔,现在在招兵吗?”他问的很认真,话音间的坚定表示着他经过了认真的思考。
黑大汉愣了下,仔细看了看那小小的身板矮矮的高度,哈哈的笑起来了,“滇西关的军营可不是过家家的地方。”
所有人都笑了起来,陆离脸蛋有些微红,眉头有些紧皱,有些懊恼。这黑大汉,尽拿自己开玩笑。
北国的征兵制度,年满十四,身高一丈,身无残疾,方可入伍。陆离那十岁的年龄,矮小的身材,离入伍的条件差了大截。
“有空便来玩玩。”黑大汉喊道,看着陆离走出酒馆。
陆离看着街上入卷的黄沙,看着寂寥的街道紧闭的屋门,听着远处的厮杀叫喊,他不知道何去何从,还有便是,悟心过得好不?
道当山下的草庐外,两只小指相交后,便是两人的相离,陆离拿着纸伞木剑,挎着包袱。悟心拿着书,腰间插着书。两个相反的方向,便是两个背影,陆离没有回头,他怕天又下雨了,悟心没有带伞,淋湿了可不好。悟心没有回头,他怕看到了小师弟的背影舍不得离去。
但终究,陆离还是跋山涉水来到了这滇西。
“小子,要不要来我店里。”酒馆对面的街道,有一家店门半开,门口有着一把竹摇椅,一个带着面具的中年人慵懒的躺在椅子上,看着天上盘旋的秃鹫说道。陆离已近在酒馆门口痴痴地站了许久,直到那老板觉得这孩子影响他看天空了。
陆离看了看周围,除了黄沙,除了啸风,除了漫天的炮鸣声,便只剩下自己,确实定这人是对自己说话,他便向店里眺望。
那个店门有些破烂,门角积累了许多沙尘,在这样的环境里,一天不清扫门槛,便如同十年八年没人住过的鬼屋。扯掉半块房门板的屋内黑黢黢的,有着不少的蛛网。血珊瑚,夜明珠,玉扳指,金钱佛···一堆古玩堆积在店里,横七竖八的摆放着,堆叠着,显得凌乱不堪,甚至这些名贵的玩意儿上,蒙着厚厚的尘土。
这片战火纷争的军营小镇,怎么会有一个古玩店?所以这般不堪。
“管住宿和伙食吗?”陆离问道,似乎不在意这店里的凌乱,也不在意在这军营小镇里,是否卖的出去。
“有寝卧有厨房。”老板的声音很慵懒,如他那软绵绵的瘫软在竹椅里身体一般,让陆离觉得他是只猫妖。只不过这个世界,没听说哪只妖能化成人形。软绵绵的声音又响起,“生活自理,生意自理,不用管我,挣得到钱便自取工资,挣不到钱便饿着。”
这要求有些奇怪,而然陆离却并不在意这些东西,“你为什么戴着面具?”陆离看着他面上的白色面具,除了两只眼睛和鼻孔,便是一片惨白。而他那褐色的瞳孔,看上去似乎也是那般慵懒,“看着怪吓人。”
那老板不再理他,眯着眼睛,轻轻摇着头,似乎在聆听远处的嘶喊炮鸣,陆离径自走进屋内,一阵咚咚咚咚,咳嗽声传了出来,屋内的灰尘,似乎比镇外官道上的风尘更大。
老板微眯着眼睛,不知道是笑意还是思索。
滇西的夜,残酷的有些可怕。
士兵们裹着厚厚的棉絮,躲在连绵凸起的城楼火堆里,高大城角下传出吞肉啃骨的咔呲声,战斗已经结束,是以滇西军的圆满胜利画上句号,此时城楼下大片大片的尸骨,都是些陆离没见过的生物。长着长毛野人,拿着巨锤的双头胖子,手执镰刃的侏儒,诸如此类,奇形怪状,而这些东西,都只是南蛮族圈养的蛮物。
尸堆里没有北国将士,在战斗结束的那一刻,活着的士兵便将他们全部带走,剩下的尸体将迎来南疆最恐怖东西,兽潮。
万千猛兽如洪水般袭来,又如波浪般消散,所到之处,片草不生,这也方便了滇西军队处理疟疾,兽潮涌过,这大墙脚下只剩鲜血,有时甚至连血都不剩,滇西将士只需洒下些石灰粉便可安然休息。
滇西的夜,是没有任何人敢抗拒的,无论战事如何如火如荼,无论前方有多么大的诱惑,在这片南疆的夜里,只能乖乖退去,躲进营寨。
躲在屋里的陆离,有些睡不着。
呼啸的狂风犹如鬼哭,呜呜的声音震颤着破了洞的纸窗,夜的温度低的吓人,陆离裹紧了棉被,却腾不出手来堵住耳朵,“明天把这窗户好生糊下。”他在心里想道。
一缕红光透过窗来,照在陆离的脸上,那是天上的一轮红月。北国的月亮是白净的,南蛮的月亮是如此妖异。
陆离起身,穿好衣服,只带了纸伞,朝外走去。
夜里的风比白天更大,吹起的风沙也比白天更多。
陆离穿着那破旧的道袍,走在冷清的滇西小镇。夜晚是没有平民出来的,即便是镇上做包子的老大娘,也是要待到五六点钟才忙活起来。
身旁路过一队士兵,排头的队长看了看陆离,没说什么。滇西镇是没有宵禁的,不像京城那般鱼龙混杂,这片小镇只有军士,只有安居乐业的平民百姓。
陆离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来,但他就是睡不着,就是想出来看看。
他走到那雄关下面,仰着头,看到墙顶与那天那月成一线,不禁有些感慨。
“小子,不好好在家抱着老娘睡觉,出来作甚。”
一声莽喝,伴着几声抱怨,陆离看向不远的城角下,有几个换下岗来正在火盆边休息的士兵,一个肥胖满脸胡须的大汉在队伍里面极为显眼,因为他一个人便占了两个人的位置。
陆离冲他笑了笑,不在意他话里的粗俗,但心里有点悲戚,他也想抱着娘亲睡觉···
黑大汉走了过来,看见他穿的如此单薄,解下了自己臭烘烘的棉袄。
“不用,我不冷。”
“披着!”
“我不冷。”
“你给我披着。”
“好臭!”
黑大汉眼神一凝,鼻子眉毛眼睛一歪,转身走了,留下披着臭棉袄的陆离站在风中,有些尴尬。
他的脚尖搓了搓地,在沙土里花了条直线。他便直着走过去,躬下身来,托着棉袄,“对不起,谢谢你,我身体很好,不冷。”
黑大汉看着眼,刚才歪着的五官全都回正了,铜铃大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陆离,“你咋这么像我家的小弟呢?”
黑大汉人长得五大三粗黑不溜秋,然则真实年纪也就是二十出头,因为在军队呆久了,一股老气横秋,所以显得老气。
他以前不是个粗人,尽管黑,但也不是如同现在般不修边幅,他手里掌管着上千人,直到有一次的血战,他的部队全军覆没,仅有他逃出生天。他便如此这般,有些颓唐。
陆离看着他,点点头,“那你便做我的大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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