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这府里头,她能收留他的地方除了她的闺房还有哪里,可若是被人发现了,她这辈子的名节都要毁掉了。

  可这人对这一切,只有一句“关我什么事”。

  木婉晴站在那里,一阵夜风吹来,吹得她打了一个寒颤,那冷意仿佛一只渗到了骨头里。她动动嘴,扯出一个苦笑,“跟我来吧。”

  她输了。

  他猜中了她的底牌,她是输不起。若是她逃不出去,救不了该救的人,那一切都会跟上辈子一样发生,她会比生不如死还生不如死。

  因为不想过那种生活,她只能低头。

  如愿以偿,任双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一瘸一拐的扶着栏杆走下来,将手中暖的有些温热的玉佩交到了木婉晴手里,“不要选树根下,埋好东西之后记得把地面踩实,撒上青苔碎草,布置的跟周围一样,这样才不会被人发现。”

  “不用感谢,这就当我送给你的第一份礼物。”任双摆了摆手,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要埋的话动作快点,我困了。”

  “把手拿过来。”木婉晴看了看他写给自己的方子,皱了皱眉,却是难得的出声吩咐道。

  “怎么”任双躺在绣床的最里层,有些不解。

  “为了不让人在我的房间里发现尸体,我觉得你的方子,有必要改改。”木婉晴沉着脸,直接伸过去拉过了他的手,闭着眼睛静静的把起脉来。

  “你会医术”任双难得的没有反抗,乖乖的任她按住自己的命门,一双眼睛好奇的上上下下打量她,好奇中带着伤感。

  “果然。”木婉晴并没有回答他,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检查完他的脉象后,走下床趴在桌上,就着月光将那方子从头到尾的改了一遍,然后才回头告诉他,“大张旗鼓的去药铺抓药太显眼了,我也支使不动人,所以能用手头上有的东西代替就代替了,其它再想办法。”

  “你决定。”任双神采奕奕的盯着她,难得的好说话,一口气就都答应了下来,让着木婉晴准备了满肚子的劝解之词都落了空。

  她坐在桌前,有些迷茫的看着躺在那里的孩子,这究竟是幻境,还是梦境。

  她会医术,而且还不弱,不过这些事情他是不屑知道的。母亲自从流产之后,身子便一日弱于一日,她看着着急,便开始翻阅医术,跟着来家里的御医请教切磋。那些被人看贱的大夫们对她倒都很好,无不惋惜的说若她非世家女,或者能成为一名很出色的医女呢。

  只可惜,她的一身医术,最后唯一发挥作用的,便是把自己医死。

  在那个逃不开的牢笼里,死是唯一的解脱。

  想到那些前尘往事,木婉晴闭了闭眼,将所有的灰色都丢在脑后,睁开时已是一片清明,“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就早点睡吧,明早我还要想办法弄你的药。”

  “好。”任双裹着那条被子,像是毛毛虫一样的滚到了角落里。

  除了逼迫她时的咄咄逼人,今儿他在其它地方倒是出了奇的好说话。

  木婉晴一言不发的上了床,放下床幔,扯了另外一条被子睡在外侧。

  她本以为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自己是睡不着的,可没想到脑袋刚挨到枕头就睡着了,并且是一夜好眠,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第七章殊途同归

  木婉晴的床是老式的拔步床,像间小屋子一样,里侧又摆满了被子引枕,等到收拾完窗户阁子一关,莫说是个小孩了,就是成年人也不会被发现。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让丫鬟收拾床铺。不过好在这里头的人没几个把木婉晴放在心上,对她的服侍也很不经心,早上负责收拾屋子的丫头看见木婉晴已经叠了被子,便连检查都懒得检查,直接跑到别的地方玩去了。

  木婉晴梳洗完毕,便拿了长长的一张单子给玲儿,说是要练习调香,问玲儿要材料。玲儿还不像后来那么敷衍她,所以拿了单子出去,下午便送来了一堆香料。木婉晴从中挑出来能当药材用的,然后又在自己带来的包袱里找到些常备的药材和补品,东挪挪西凑凑,在有限的情况下,帮任双配了一副见效颇强的金疮药,然后又用着碾磨揉搓的慢法子,帮着任双弄了些滋补的药。

  他的伤看起来吓人,但检查过之后木婉晴知道都是些皮外伤,不难治好,所以下药也颇为大胆,只顾疗效不管感受。晚上给任双换药时,疼的他冷汗直冒也不曾手软。任双倒也好,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任她折腾,听话的像是换了个人。

  小小年纪竟然这般能吃苦,以前应该过得挺可怜的。木婉晴看着他身上的伤口,有些出神的想着,不过转念一想,到底是过客,以后是要各奔东西的,遂也不怎么放在心上了,只默默的上药喂药,连多余的一个字都不说。

  这样过了五天,等任双的伤好的差不多,木婉晴想问他何时出发时,他却忽然问了木婉晴一个问题,“你什么时候走要到哪里去”

  木婉晴听着他这问话,就跟遇到惊吓的猫一样,浑身的寒毛都要竖起来了,盯着他警惕的问,“你问这做什么”

  “我跟你不是敌人。”任双看着木婉晴警惕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受伤,随即又恢复了平静,淡淡的说道,“我很感激这些天你对我的帮助,所以临走前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地方。”

  感谢他这种人还会感谢木婉晴可没忘记他当初是怎么胁迫自己“帮忙”的。

  “算了,你爱说不说,只是我提醒你,你想要到哪里去的话,你知道路怎么走吗你自己一个人出过远门吗你想要把你藏得那些首饰当了,你知道当铺长什么样子吗你会跟人砍价吗”他懒懒的躺下,望着帐幔说道,“还有一点,你这种没有出过闺阁的千金小姐,你确定你不会一出门就被人贩子拐走,卖到什么可怕的地方”

  木婉晴听着这话,只觉得一股寒意爬上脊背,她只顾着制定计划,却忽略了自己的实际状况。

  她两辈子做的都是大家小姐,走到哪里都是仆役们前呼后拥,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门,陈州跟雍州之间还隔了两个州,路途遥远,她一个小孩如何走到那里,的确是个问题。

  “我可以问路。”木婉晴抓着锦被,硬着头皮说道,“凡是都有第一次,试试就行了。”

  “呵,如果你觉得可以那就可以吧,我只是好心提醒你一句,免得将来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任双闭上了眼,冷笑一声,却是不再说话。

  木婉晴靠在那里,想着自己出了木家之后该如何,可是越想越乱。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出过门,而且婚后都被徐梓卿软禁在宅中,连陌生人都见的不多,眼下要自己一个人想办法去救母亲

  木婉晴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以前常听说有贩卖女童的,好人家的女孩儿都有可能被偷走,若是她一个人在街上乱打听,真的不会遭遇不测

  “就算我告诉你,又能有什么用”过了很久,抱着腿在角落里缩成一团的木婉晴才怯怯的开腔问道,虽然他不是个好人,但总算知根知底,可信度还是比路上不知道谁的高些。

  “你不说有怎么知道没有用”任双不雅的翻了个白眼,但话里头却是没什么怒意,看上去心情不错,“如果你告诉我,我会看能不能有帮上你的地方。嗯,送你过去也不是不可能的,反正我顺路。”

  “就你”如果他再大个十岁还差不多,他现在也才十一,木婉晴很怀疑他这个小屁孩能有什么用处。

  “你别瞧不起人,我是京城人氏,你想想我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便知道我有没有本事了。”任双不服气的说道,木婉晴这才记起来,他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在自家后院本来就不是一件正常的事情。陈州与京师的距离也不近,他一个小孩儿怎么过来的

  而且,他满身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

  任双似乎把她的沉默当做了迷惑,难得耐心的解释道,“我不是本地人,我家住在京师,我是一个人来这里办事的。你瞧,我既然有能力一个从京师到这里,那就当然也有能力把你送到你想去的目的地。”

  这么听起来倒是挺有道理的,木婉晴打量了他半天,发现自己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张口说道,“我要去雍州。”

  谁叫她现在连雍州在陈州的哪边都不知道。

  “你疯了,去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任双听着她这话,难得的大惊失色,不敢置信的看着木婉晴,“你知道那要走多久吗”

  “我有不得不去的理由。”木婉晴低着头抠着被子上的花,“你不一定要帮我,告诉我往哪个方向走就是了。”

  任双沉默了很久,就在木婉晴会放弃希望时,他忽然长叹了一声,在她背后说道,“我送你去吧。”

  “真的”木婉晴惊讶的眼睛都睁大了,扭过头去看他,“那很远。”

  “虽然不情愿,但你的确是救了我一命。我这人最讨厌欠人东西,所以我送你去雍州,咱俩就扯平了。”任双枕着胳膊仰头看着上面,似乎很不情愿。

  这话倒是挺有道理的,木婉晴坐在那里抓着胸口,松了口气,仔仔细细的看了他一遍,心中五味陈杂,最后很是真诚的点了点头说道,“谢谢”。

  有任双帮忙,很多事情都容易的多了,例如她不用从事先找好的狗洞钻出来,而是趁夜从被他打开的小门走出去,避免了跟那群恶狗争道。例如她也不用想办法去偷跟自己身形相仿的小丫鬟的衣服,而是穿上了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男孩儿衣服。

  “记着,出了门你就喊我哥哥。遇到有人问,就说我们是去雍州投亲的,我们的舅舅是雍州大都督刘巍。”任双牵着木婉晴的手走在密林里,面色严肃的叮嘱道。

  “嗯。”木婉晴点了点头,看了看四周黑压压的树林,心里一片惶恐,忍不住往他身边靠的近了点。

  虽然一出门被他拉着有点不太自在,可是这个时候,她反倒是把他的手攥的更紧了。

  当惯了金丝鸟,往日只觉得看着外面的鸟儿自由自在,羡慕不已。可真当她挣脱了笼子,才发现一无所有的自由有多可怕。

  没关系,只要踏出第一步,以后都会好的。木婉晴深深的吸了口气,壮着胆子朝着未知的未来走去。

  “十两。”掌柜的看了看任双递过去的金钗,眯着眼一脸无所谓的给出这个价。

  “五十两。”任双还是那副死人脸,虽然站在凳子上个子都没有人柜台高,可是气势却半点都不输人。

  话说两人走了出来,木婉晴才发现任双竟然比自己还要矮上一点,忍了好久才憋住了笑。男孩儿长个的时间比女孩儿晚,她记得家里头的七弟当初也总是个比姐妹们矮的小不点,可是十三四岁之后猛抽穗,不过四五年便高到她们都要抬着脖子跟他说话了。

  “小娃娃,你拿着这东西出来,我收着可是要担待风险的,你瞧瞧若是我送到官府去,”那掌柜的贼眉鼠眼的打量了任双和木婉晴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那个,我想这结局是咱们都不愿意看到的,是不是”

  木婉晴站在任双背后听到这说法,心里头有些心虚,咬着嘴唇在下面偷偷拉了拉任双的手,示意他看的差不多就把东西卖了算了。反正进了当铺就要掉数层皮,这是谁都知道的。

  可谁知道任双不为所动,只挺直了腰板,站在小板凳上继续跟老板讨价还价,“生意归生意,掌柜的你要是觉得价格不合适,大可把东西还给我,我去别家便是。要说见官,呵,我们这是来路正当的东西,也不怕你,不信你可以去试试。我娘故去,本是要将这东西留给我妹妹做念想的,若不是为了去投奔舅舅,我也不会拿着这东西来卖。”

  那掌柜的定睛看了任双一会儿,然后却是笑了,“小哥儿既然这么说了,那就五十两吧。按道理说这东西是当不了那么多钱的,但就当交了朋友,我给你写当票。”

  第八章相托

  “掌柜的这么会做生意,将来一定富贵的。”任双也难得的笑了,说了几句恭维话之后,却是从袖袋中再拿出一个玉镯,“我这里还有样东西,要劳烦你老估个价。”

  掌柜的怔在原处,过了一会儿才笑着连连摇头,满口赞扬的说,“小哥真是精明,将来前途肯定不可限量。要活当还是死当,死当每单的价钱还可以往上抬些。”

  这只玉镯的品相比刚才那块玉佩可是高出了一截,很显然任双前头的东西只是投石问路,若是他价格给低了,任双大不了损失一件,却是不会将后头的好东西拿出来了。

  “过奖了。”任双一点都不羞愧的站在那里,抬头挺胸的说道,“要活当,这些东西我们以后还要来赎的。”

  “好嘞。”掌柜的应了一声,开始拿着西洋镜片,仔细的端详起那玉镯子来了。

  木婉晴站在那里,看着任双自信满满的样子,这个人对于所有的表扬从来都不会谦虚,似乎全天下人夸奖他都是应该的,可偏偏是这样自负的模样让人觉得很可爱。

  因为他这一路上的表现,证明了他有自负的本钱。

  那堆零碎东西,被任双一件一件的讨价还价,最后竟然当了五百两银子,对此木婉晴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这远超她的预期。

  五百两银子,任双要了一张两百两张一百的银票,剩下的换了些十两二十两的小额银票,剩下的还兑换了十两的碎银子铜钱,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

  “你没经验,大钱我装着,免得被人偷了。这些我们各塞到包袱底,若是走失了你也好有钱乘车。还有这些,咱们装在荷包里,零用就随身取,免得露白招贼人眼。”任双一边将钱分好往各处塞,一边叮咛着木婉晴。等完毕了这才抬眼看她,皱眉问道,“听懂了吗”

  “听懂了。”按着身上鼓鼓囊囊的荷包,木婉晴拼命的点了点头,心道这次有了他帮忙,这一路上看起来顺利多了。

  “喏,给你。”两人手牵手的出了门,任双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松开了手往怀里一套,将什么东西放到了木婉晴手里。

  “这是,”木婉晴在阳光下摊开手掌,看着自己那块墨色芙蓉玉静静的躺在手心,惊愕的都忘记合掌了,“这个你没当”

  刚才任双趴在柜台上跟人家讨价还价,她在下面看不真切,后来看他拿了那么多钱,还以为他把东西都当出去了,没想到这块玉竟然还在手里。

  “虽然说是活当,以后可以赎回来,但要紧的东西放在人家那里我不安心,还是收在自己手里好。”他伸出手来抹着木婉晴的手指让她把东西握起来,“你不是很舍不得这个么”

  “你怎么知道”木婉晴好奇的看着他,这的确是她最喜欢的一样东西,但是从头到尾她都一个字没说,他怎么能从那么多东西中分辨出来。

  “因为你看它的眼神跟其它东西不一样。”他以目示意,“你赶紧贴身戴着吧,别让贼人看到了。”

  “好。”木婉晴难得的露出了笑容,伸手将红线套在了脖子上,将玉塞进了领子里面,这才牵着任双的手,“咱们走吧。不过刚才,你怎么是拿那些东西换到那么多钱的”

  她的东西值钱,她是知道的。可是这当铺本就做的是雁过拔毛的生意,一百两银子东西能给十两就烧高香了,他能把价钱抬上去本来就不可思议了,更何况他还扣下了最值钱的一件。

  不过木婉晴也就是问问而已,任双看上去就是个不喜欢解释的人,她也没指望知道答案,可没想到这次任双竟然张口了,“每家当铺里的掌柜的都是眼睛最毒的人,这铺子生意好不好,其实靠的是他们的眼。我们刚才进去的那家当铺店生意不错,可以看得出他的老板是有些道行的。这些人看东西精,看人更精。咱们穿的衣服虽然半旧,但质地都不坏,所以我说东西是家里头的,符合他的猜测,他便很容易相信了。后面我又说还要去投亲,有舅舅在远处,那么他知道我们不仅是两个小孩儿,忌讳我们有强援,便不敢随随便便克扣我们。”

  他没说的,是后面他的表现远超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掌柜觉得他奇货可居,给高价那就纯属结个善缘了。

  任双说完话,回头一看木婉晴半张着嘴,仿佛看到什么妖怪一样,不由得的皱了皱问道,“你在做什么”

  “没,没什么。”木婉晴知道自己失态了,赶紧合上嘴巴将脸转到另外一边去。

  这人太精明了,真心比自己这个多活一倍的还聪明,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也是重生的了。

  不过这世上本就有天才这种人物的存在,自己资质平庸,叹服也是正常了。

  就在她继续走神的时候,握着她的那个手拉了拉他,木婉晴回头,看到任双理所当然的看着她说,“那么,你现在是不是应该夸夸我”

  “呃”木婉晴看着这个只差没有把求表扬三个字刻在头上的小屁孩儿,怀疑是自己疯了还是这货平素的冷静自傲才是假的。

  他不觉得他这样一本正经的撒娇,很奇怪么

  “一般正常人,这个时候不都会惊喜崇拜的看着我说好厉害之类的么”任双非常认真的盯着木婉晴,乌黑发亮的瞳孔里完整的映着她的样子。

  “正常人这个时候都不会问别人为什么不夸奖自己吧。”木婉晴小声嘀咕着,见着他不悦的抿起来嘴,赶紧改口道,“真的好厉害,你懂得好多,我都不懂呢。”

  “嗯。”他装作不在意的应了一声,不过抿紧的唇角泄露了他的笑意。

  木婉晴这才发现,当他高兴抿嘴忍笑的时候,右脸颊边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这才像个孩子,而不是个妖孽的吓人的神童。

  “那个掌柜的说是去报官,其实也是在吓我们,他们是想试探我们的东西到底是不是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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