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那些人劝我:反戈一击有功,按手印吧,可以减轻你的罪过。我说你们马上把我五马分尸,我也不按手印。他们火冒三丈,说:于而龙自己都承认了,你还包庇他们非要我按不可,折腾了一天一夜,支队长,他们轮着班逼我:手印,手印我是个残废,只要一晕倒,他们愿意怎么按都行。一横心,逼我去杀死人,也就罢了,这会儿又逼我去杀活人。按不按我抢过那张纸,撕了个粉碎,咯嘣一口,把这根手指头给咬断了,叫你们按去”

  于而龙看着那短了一截的手指头,刹那间回到三河镇那次惊心动魄的战斗场面中去。

  就在三河镇战斗结束以后,打扫战场,在一片芦苇丛中,发现一个年轻的战士,紧握住一个鬼子不放,他那双大手,紧掐着敌人的脖子,那五个钢打铁铸的手指头,生生地勒死了对方。但是,别的敌人又用刺刀戳死了他,他背上留下了几个血洞,流尽了最后一滴血阵亡了。

  现在,于而龙想起那始终无法松解的手指头,是怎样费了半天的劲,才从鬼子的脖子上掰开。老林哥就像当他还活着时那样,唤着这个战士的小名,亲切地跟他恳谈着:“松开吧,你放心好了,我们一定给你报仇。你看,连支队长也来看你啦,哦松开吧队伍该转移了,我知道,你是个好样的战士”说来也怪,话没有讲完,那个鬼子的头颅滚到一边,死者的关节缓解了。

  于而龙从来不相信鬼神,但是,直到今天也无法解释,这个奇特的现象。现在,他从一个党的基本群众身上,看到了爱和恨是一种多么强烈的感情,他紧紧地握住了那个残废人的手。

  记起来了,当得意洋洋的敌人,把他俩押上后边那条炸坏的汽艇,准备凯旋回城的时候,这个脖子险几砍断的人苏醒过来,虽然费了很大的劲,但说得很清晰:“多余啊支队长。”

  于而龙扶住他,关注地问:“你为我受苦了。”

  他很遗憾:“也没救了你。”

  大久保狡猾残忍,究竟是个正牌军人,而且还读过三国演义,自比诸葛孔明,所以对于一直交手的于而龙,比较优容宽待,不仅不去捆绑他,而且劝降遭到他的辱骂,也笑笑不往心里去。只是把那底舱的密封舱门关紧,回到前边艇上,发出“开路”的命令,浩浩荡荡地回县城去了。

  胜利者的得意心情,于而龙能够设想得出,心想:且慢高兴,游击队的战争小曲离结尾还远着咧

  那个受伤的人,挺关心身外的事物,贴在钢板上的耳朵,听见了密封舱外的动静:“怪锣鼓家伙,谁在敲敲打打这年头。”

  于而龙悄悄地告诉着:“要给大久保办喜事咧”

  “哦,我懂啦,指导员会救咱们的。”他笑了,但又不敢笑,因为一笑,致命的疼痛,使他满头冒出豆粒大的汗珠。

  “坚持住”他抱住这个受伤的乡亲。

  在舱外,那些鬼子和伪军都被锣鼓声、鞭炮声吸引着,站出来看热闹,哦,还有耍龙的,踩高跷的。一般地讲,廉价的噱头,有时会有较高的票房价值。汽艇上的敌人,都咧开大嘴呵呵乐着。但是,表演应该恰到好处,过分夸张,矫揉造作,缺乏内心真实情感,反而会被观众看出假来的。这些年来,看到过多少装腔作势的拙劣演员,被嘘下了舞台,人民是最有鉴赏水平的观众。

  大久保并未失去必要的警惕性,在驾驶舱里,焦躁不安地踱步,自言自语地:“什么的干活”翻译官赶紧凑过去向他介绍:“老百姓欢迎皇军打了胜仗,活捉了于而龙,为队长阁下庆功咧”他摇着脑袋,怀疑地注视着那些欢跃高兴的人群,不相信一块被征服的土地上,人们会这样真情实意地为他庆贺。

  翻译官知道他是个“三国”迷,马上引用一段刘皇叔入川,父老妇孺壶酒箪浆迎接的典故。他不提犹可,一提,大久保在蔡司望远镜里,既找不到白发皤皤的老妪,也看不见拄杖曳行的老叟。他立刻领悟到这个皇叔是当不得的,说不定性命交关,要他的好看,于是拔出指挥刀,发出命令,准备战斗,汽笛发出刺耳的呼啸。从陈庄战斗撤下来的部队,正在参谋长王纬宇的率领下,以急行军的速度,飞也似朝三河镇赶来,几乎和敌人汽艇并肩地前进着。他听到汽笛发出警报,立刻改变主意,这个机灵透顶的大学生,于而龙有时真是赞成他,也许他长着比干的心眼,比别人多一窍吧他后来说:“我不能等鬼子的意识清醒过来,也不能等汽艇开到最窄的河道上再下手,所以没跟芦花联系,提前进攻了。”

  他懂得同样的打击,打在猝不及防的糊涂傻瓜头上,和打在已有准备的敌手身上,效果是大不相同的。他看是战机了,率领队伍朝着河岸靠拢,喊了一声打,轻重火力,一齐朝汽艇压过来。

  那时节的王纬宇是相当心满意足的,他哥哥终于在石湖县立不住脚,第二次被赶走了,依附在第三战区的一个游击司令的身边,挂上空头县长的牌子,处境狼狈,这是王纬宇给他亲哥的一点惩处,他比谁都打得狠些;同样,县城里那个非嫁给他女儿的商会会长,他也不能饶过,所以才撺掇于而龙攻打县城,游击队那时也气盛一些,非要去啃硬骨头,结果失利了,但王纬宇的目的达到了。

  据说那个商会会长一辈子在上海当寓公,再也不敢回乡,他说过:“王纬宇那小子,连他亲娘亲老子,也敢下手宰的。”确实如此,王纬宇为什么要加入石湖支队,他的哲学是:“如果需要,地狱的门也可以去敲”

  在三河镇那场战斗中,王纬宇确实称得上是条汉子,也许他为了弥补上次攻打县城的蛊惑之罪,也许他获知支队要增设副职;所以他打得很出色、很勇敢,像一条泥鳅,滑得敌人无从下手,然而他要咬住敌人,却又像鳖鱼一口,死也不会撒嘴。在那芦苇后的小堤上,只见他来回跑着,边打边指挥,也许他个子魁伟,于而龙透过船旁的圆窗,一眼就看到了他。

  “混账啊”于而龙吐口唾沫骂开了:“你弯点腰吧,笨蛋,想当活靶吗”战争中时常会出现这样的奇迹:你有一千次随时可以死去的机会,结果连皮都不曾蹭破一点;相反,有人在万无一失的情况下,倒会送掉性命。一颗流弹,一块弹皮,连声都不吭一声,一蹶不起。敌人汽艇上的几挺重机枪,显然以他为目标扫射着,许多芦苇给排风似的弹头扫倒了,但王纬宇像只活跃的狸猫,继续跳来蹦去。

  于而龙自当队长以来,还是初次看人家打仗而伸不上手,壁上观战使他心急火燎,坐不稳,立不安,看那样子,恨不能自己是个**包,点燃引信,把这艘汽艇炸碎。

  “混蛋,王纬宇,你瞎了眼”他骂出声来:“多好的地形,你不利用,哪怕拉过一条机枪来,占住那高处,又是怎么个劲头你简直是一头蠢驴”气得于而龙把他祖宗三代骂了个够。

  “别着急呀支队长”受伤的人倒转来安慰他。

  “我怎能不急,提前发动攻击,想抢头功,该赏他一顿耳刮子。

  仗是这样打的吗我要不关他的禁闭才怪,好的机枪射手都给了他,怎么在陈庄报销光啦”

  支队长,你在舷窗里所见到的,只是战斗场面的一个局部,于而龙,于而龙,你还是捺住性子,冷静点吧

  “为什么提前动手你问我,我不知该问谁去”在战斗结束后的总结会上,王纬宇说:“谁想出主意耍龙踩高跷的要不是那个破绽,还可以打得漂亮点,大久保不一定逃得掉”

  “怪我吧”芦花承担了责任:“同志们也是好意,既是糊弄鬼子,索性搞得火爆些,哪晓得弄大发了,露了马脚。”

  “要知道,做假也是一门很大的学问。”王纬宇意味深长地说。

  芦花不否认:“我确实少个心眼。”

  大久保总算识时务,一看岸上芦苇丛里,响起枪声,人头攒动;又看到前面那些敲锣打鼓的老百姓,一眨眼间,变成持刀弄棒的游击队,知道三河镇是一道鬼门关,进来容易出去难了。现在,他才领会为什么于而龙偏要在离三河镇两三公里之外的堤上埋伏。

  “于而龙,于而龙,厉害呀你胃口够大的。”看来,如果不想当俘虏,逃命该是当务之急了。

  可是,拖着那艘炸坏的汽艇,是无法躲开覆灭的命运,因此他断然地下令砍断缆绳,像壁虎一样,甩掉了累赘的尾巴,加足马力,冲出重围。

  要是在三河镇安上一门炮就好了,游击队没有重武器,手榴弹根本无济于事,只好眼巴巴看着到嘴的肥肉飞了。

  剩下的残敌在一场血战以后,很快消灭了。王纬宇头一个打开那密封的舱门,冲了进来,由衷的喜悦在他脸上闪现出来,他一把搂抱住于而龙。

  “活着,二龙”

  “活得好好的。”他还了一拳,正好捅到王纬宇腰里,两个人都笑了起来,朗朗的笑声在狭小的船舱里轰响。于而龙回过头去,才发现芦花也进到舱里,正蹲在那个受伤的群众身边,小心翼翼地给他重新包扎着伤口。

  “赢了二龙,我们胜利啦”

  芦花说:“可我们伤亡也不小。”

  一场付出相当代价,只是名义上的胜利,对指挥员说,怕不是很光彩的。但分区司令员周浩和政委阳明来了,还带来了诗人劳辛,参加他们的庆祝大会。

  阳明同志勉励他:“打得聪明多了,开了点窍,今后,还要灵活一点,游击战的游字,还是大有文章可做。这回你把文章从陈庄一直做到三河,绵亘数十里,还是蛮不错的。”

  “不错死伤那么大,我都替你害羞,于二龙同志”周浩当着主席台上那么多党政军干部,刮他的胡子,半点也不留情面:“一个不懂得爱惜战士的指挥员,不是一个好指挥员。”

  审判吧,同志们,望着那一座座新坟,望着那一船船运走的伤员,于而龙第一次尝到了自我审判的滋味。刚才在小姑家的抗属屋里,现在在这残废人的破桌旁边,这种自我审判的滋味,和那辛辣的酒一样,不怎么好咽下去啊

  “喂”他放下酒碗,问那位残废朋友:“陪我去找个人”

  “谁”

  “一家姓迟的。”

  他斜过脸来:“找这姓迟的干吗”

  “芦花搭过他的船。”

  “你酒喝多了,支队长”

  于而龙站起来:“走吧找他去”

  “你真明白,还是假糊涂,我就是。”

  “是你笑话”

  “千真万确就是我,三河镇,不,方圆几十里就我一家姓迟。”

  “什么,你是老迟”于而龙跌坐在板凳上。

  那根游丝又从手指缝隙里滑走了,怎么可能是他那样一个基本群众呢“老迟,有那么一个船家,在陈庄搭芦花上船,就她一个客,大年初一,到了沙洲,讨了五块大洋的船钱,也就是那回,她牺牲的。”

  “什么要那么多船钱敲竹杠,有这种混账东西,纯粹丢船家的脸。他是谁看我敢不当面唾他”他越说越火,伤疤都充血闪亮了。

  “我不是向你打听,反倒问我”

  老迟认真地一个个思索起来,于而龙发现,他对于在陈庄揽过座的船家,了如指掌,熟悉极了,不禁纳闷,那回王纬宇经手,王惠平承办的外调,为什么把这样一个对象给忽略过去呢

  “从来不曾有人朝你调查过”

  他茫然地摇头,只见他掰着手指挨个地,像户籍警那样,说出一个名字,随着自己就否决了。看起来,当时拥护游击队的群众实在多得数不清,几乎找不到一个会向石湖支队讨船钱的人家。

  于而龙思索:为什么那次外调撇掉他呢小姑家那位抗属还特意提到了这位老迟

  陈庄,在石湖,算得上是热闹码头,来这里揽客载货的船家确也不少。然而老迟把那些船家都数尽了,也想不出会有人向游击队伸手

  “就说这一家吧他随便举了个例子出名的穷,丁当山响,常年揭不开锅,孩子饿得嗷嗷叫。我们都绕着他家走,不让他支援游击队,晓得他穷,日子不好过,可那不行,把坛子里剩下的一把米,也倒进拥军的笸箩里。支队长,你想想,指导员有急事搭船,会要钱,笑话”

  “石湖支队要没有人民支持,一天也活不下去啊”

  老迟还在琢磨:“那能是谁呢你为什么不早些来呢”

  于而龙叹了口气:“说起来怪我,来晚啦”

  在沉思中的老迟,突然抓住游击队长:“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你怎么啦”

  “快,支队长,你才说些什么”

  “唉我后悔来晚了。”

  他跳起来,酒洒了一身:“是他是他,除了他谁也干不出那种没脸的事。”

  于而龙也跟着高兴了,飘忽即逝的游丝,又牢牢地在手心里掌握住了。“谁”

  “老晚”他卓有把握地说:“他不是我们湖东的人,有个妹子嫁给陈庄,他就时不时地来陈庄揽点生意,你没去陈庄”

  “我先去的那儿。”

  “没找到一家姓叶的”

  “只去过那大伙都叫珊珊娘的家。”

  “就是她家呀”

  看来于而龙那不成器的部下,还是个不错的向导。老迟站起来,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你该坐不住了。”

  “老迟”他实在难以张嘴说出一个“走”字。

  “走”他倒响亮地讲出来:“为了指导员”

  真是快人快事,于而龙握着那食指短一截的手,还用得着多说些什么呢

  到底是长年在水上生活过的,不见老迟怎样费力,舢板在雾蒙蒙的蟒河里疾驶,那种即将揭晓的期待,已见端倪的紧张,和如愿以偿的欣慰混在一起的感情,使他忘掉通宵未眠的疲劳,渴望一步跨到陈庄。

  “老晚想必是个外号吧”

  “一点不错,谁要搭他的船,准误了轮船的班,大伙才叫他老晚。”

  于而龙想起劳辛说过,正是那个船家误了班轮才攀谈起来的,没错,是他,那是毫无疑问的了。

  “老晚是个嗦嘴吧”

  老迟笑了:“唾沫都能把人淹死。”

  就是他,就是他,于而龙控制不住自己了,突然间,一丝忧虑袭上心头:“听说他病了”

  老迟不相信地大笑:“他能死还没把那娘儿俩作践够呢”

  但愿一切顺利,他在心里默默祝祷着。

  陈庄不远了,虽然茫茫迷雾遮掩住,什么也看不出来,但是,清晨五点半钟,那两个当兵的,一个叫王小义,一个叫买买提,已经在劲头十足地唱起来了。

  终于,在高音喇叭的声浪里,陈庄露出亲切的笑容迎接他,人的心情要愉快的话,看什么都是顺眼的。他们拴好了船,从昨天上岸的地方,又爬了上来。

  穿过菜园,昨天踩倒的蚕豆还狼藉在那里,老迟回过头来,突如其来地问:“你知道珊珊吗”

  “珊珊”

  他十分奇怪地问:“人们没有给你讲过”

  于而龙一点也不明白其中玄虚,想问个究竟;但老迟已走到门口,咳嗽了一声问:“屋里有人么”

  当他们听到无人应声,转回头来,正好,一位老态龙钟的妇女,从薄雾里走出,慢腾腾地,用迟疑呆滞的目光,打量着门外的客人。

  “珊珊娘”老迟迎了上去。

  于而龙愣住了,她是谁这个面容愁怆的妇女,怎么依稀有点面熟呵,他终于认出来了,在那衰老的面容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四姐,她不是王纬宇的四姐么

  她走近过来,并未认出于而龙,而于而龙却发现她那发髻上,竟簪着一朵白色绒花。老迟也注意到了,忙问:“怎么,老晚他”

  珊珊娘,也就是年轻时的四姐,脸色呆板而又显得苍白,目光迟钝,完全失去了当年的神采,没有什么悲痛,没有什么哀伤,心情倒是格外平静,淡淡地告诉他们:“昨晚上,惊动了县委王书记,劳他的驾来看望,这可折了阳寿,折腾了大半夜,断了气。”

  游丝终于断了,像死者的名字一样,晚了,无可挽回地晚了。

  生活的逻辑就是这样古怪,当有足够的时间,去做什么事的时候,并不十分着急,可一旦发现来不及了,要想抓紧做点什么,却常常赶不上趟,以至后悔莫及。细想我们浪费了的许许多多宝贵时光,真是连哭都迟了。

  是啊遗憾吧晚了

  第三章1

  于而龙料想不到结局会是这样,而且来得如此之快,突然间,那根本来难以捉摸的线,像琴弦一样咯嘣一声断了,寻人破谜的乐曲,至此中断,成为绝响。他现在不是懊丧,不是失悔,而是觉得毛骨悚然。因为打过几天仗的指挥员都懂得,本来打算合围之后,聚而歼之,但是,忽然发现自己扑了个空,那么,毫无疑问,倒有被敌人反包围的危险。

  现在,在决定性的一步上,他输了一筹,晚了,昨天夜里才断的气,真是会巧到这种程度,令人咋舌。很像一场田径对抗赛,他于而龙失去了当年游击队长那股猛冲猛打的劲头,以致落在了那位殷勤好客的县委副书记的后面。这种一晃而过,失之交臂的局面,近年来,他大概不止一次地碰到过。可这一回,游击队长决不轻易地丢手了,尽管小试锋芒,但双方已经形成剑拔弩张的形势,于是,他像过去多次在战斗中交手失败那样,马上撤退了。他告别了老迟,告别了陈庄,独自往三王庄划去,看望芦花的坟。

  他在石湖上边划边想:要是去年十月以后,就立定主意回乡,那该多好或者此次回来,不是乘坐慢腾腾的火车和轮船,而是坐飞机的话,或许可以抢在那个县委书记前头,见到要寻访的船家老汉吧

  他埋怨着,说起来,多少有点怪罪自己的女儿:“莲莲,莲莲,都是你哦”

  几乎每年春季,他们全家主要是陪着这位掌上明珠写生,总是去西山脚下春游,欣赏那寺院里几株迟开的玉兰,差不多已经成为惯例了。

  当人们在沉闷混浊的空气里,蛰伏了整整一冬以后,在微寒未艾,春意初兴的田野里,呼吸着解冻后新鲜的泥土香味,享受着不算强烈,但也相当温馨的阳光,它明明亮亮地照射着你,暖暖和和地抚慰着你,确实产生一种舒展解放的幸福。

  再比不上今年的春天,一九七七年的春天,给于而龙留下的印象如此深刻,尽管他不是诗人,也好像有着连珠似的绝妙诗句,要从胸臆间迸发出来。于是他心血来潮了,向全家人倡议,今年春游,换个地方,和大伙儿一块去挤挤公园,看看那些多年来未曾展开的笑脸吧

  于莲马上不乐意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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