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节

  着,便附在他耳边说:“这帮人闹到医院来啦,非要把你揪回去接着斗”

  其实,他关心的是,谁把他从电工室弄到这里的

  猛地,手术室的门拉开了,阳明走了进来,这个从来温和儒雅,亲切平静的政治委员,以少有的愤怒回过身去,冲着门外喧嚷的人群,庄严地申斥着:“你们要干什么不许过来我把于而龙弄到这里来抢救的,一切由我负责,你们谁有枪,谁有刀,冲着我吧”

  他披着将军呢大衣,像一尊神似的站在门口,那种不许逾越的威严,虎视眈眈的眼睛,喧嚷声渐渐地平息了,喧闹的人群慢慢地散开了。【】

  “谢谢你,政委”躺在手术台上的于而龙喃喃地说,他本想伸出手,但是,遗憾哪,被打得骨折受伤的四肢,都叫大夫打上了石膏绷带,动弹不得,只好苦笑着:“差点见不着你”

  “二龙,不要颓废,有朝一日,还得把实验场搞起来”

  “啊”于而龙耳朵都听直了:“什么政委,你说什么”

  “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有这样一个实验场不算多。我们当兵的,不能赤手空拳去打仗。”

  “全毁了”

  “没关系,只要人在。”他抱歉地说:“来晚了一步,让你受了重伤”然后指着那娇俏的秘书:“要不是她挨着揍打电话”这时,他才注意那个咬着嘴唇的小狄,也被打伤,用绷带吊着臂膀。

  于而龙潸潸的泪水,泉涌似的流出来。

  “记住,二龙,天不会坍,党不会死,我们得活下去,还得接着干”

  可是,无论是芦花,也无论是阳明,都不在人世了,而于而龙还活着,如他们所期望的活下来了。黑斑鸠岛上的冬天,确实是不容易熬过来,老林嫂看出他太激动了,便感叹地说:“革命,这条路太艰难了”

  是啊一条苦痛的付出沉重代价的路呀

  前面就是沙洲,老林嫂招呼他靠岸。

  那条黑狗,还未等他把船停稳,便呼的一声,蹿上了那像面粉似的细沙滩,回过身来,摇着尾巴,等待着他们。很明显,那只聪明的动物,对于荒无人迹的沙洲,不是那么生疏的。它伸长了脖子,昂着头,在不停地嗅着空气,似乎有些什么新鲜东西,使得它激动不安,焦躁地跑跳着。

  老林嫂先递给他一把铁锹,又递过来一个布包袱,拎在手里,几乎没有什么分量,原来是她叠的锡箔元宝。他诧异这烧化给亡灵的东西,带到沙洲上做什么用

  沙洲还和三十年前一样,繁盛茂密的树林,缠绕纠结的蔓藤,密不通风的杂草,似乎护卫着自己的秘密,连插足的空隙都不留。老林嫂打量了一回,终于寻找到一个什么记号,那条黑狗已经兴奋地跑在前头,她便招呼呆呆的于而龙:“走吧”

  “干什么”

  “给芦花上坟去”她安详而又平稳地说。

  哦老天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这位回到家乡的游子,差一点两腿一软,晕倒在沙滩上。

  第五章7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么晚了,他还来敲门。

  只听他轻轻地敲门,轻轻地问:“在屋吗”

  “你走吧你赶紧走吧”她咬咬牙,拒绝了他。

  “不让我进屋”他以不可违拗的坚定口气说。

  “我求求你让我安生吧”她朝门缝哀求,但喷进屋里一股浓烈的酒味。

  “开门,你快开门吧”他半点也不肯退让。

  “不行。”她想:今天是什么日子大年三十啊

  “有人过来了,会瞧见我的。”

  她无可奈何,只得拔掉门闩,放他进到门里。只见他脸色瘦削阴森,眼窝也塌下去,因为半年多来,他在绝望里挣扎苦斗,大大地变样了。

  “给我点水喝吧嗓子眼都冒烟啦”

  “听说你们出了事啦,二龙也被打死在石湖里啦”

  他咕嘟咕嘟地喝下一大碗水,抹了抹嘴,还在喘着粗气。如今,一点斯文样子都不复存在了,那满脸的胡茬,那许久不剃的头发,那邋里邋遢的衣衫,活像个败退打散的丘八,或者说,更像个亡命流窜的土匪。除了那双眼睛,仍旧是多少年前,头一回在船舱里见到的那样,有着强烈的吸引力外,其余,和那个使她钟情迷恋、陶醉爱慕的男子,已经毫无共同之处了。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她多少有点心疼,善良的女性,总是充满着对别人的同情心。

  他瞟了她一眼:“难为你惦着他,准备着像秦雪梅那样吊孝去吧于二龙这会儿活着比死还难受呢大腿肿得比斗还粗,伤口化了脓,一个劲儿淌血水,等着数日子啦”

  “那别人呢”

  他以一种第三者的超然姿态,评论着石湖支队,既不是悲观失望,也不是幸灾乐祸:“主力早撤得无影无踪,电台和上级领导机关也联系不上,完啦,结束啦,拉倒了”

  “你呐该怎么办呢”

  他环视着这间空荡荡的屋子,由于她丈夫新死,屋里办丧事的死亡味道和年节的吉庆气氛,不相调和地交织在一起,显得有些古怪,有些别扭。于是他提议:“把灯吹了吧”

  她吓了一跳:“什么你不走了,今天晚上”

  “我往哪儿去”

  “不行,说什么你也得走。”

  “撵我吗”

  “不,我想了,除了堂堂正正,像人家正经夫妻似的一块过日子,再不能偷偷摸摸,跟鬼一样的见不得人了。”

  他想了想,赞同地说:“也是该这么办的时候了,那烂浮尸倒挺知趣,黄汤多了,竟会一头栽在水田里淹死。”他捏住她白生生的一双细嫩的手,摩挲着,感叹着:“我一想起你夜里让那个死鬼搂着”

  “怪我吗我有什么法子是心甘情愿的吗”她不无委屈地说,往事触动了旧情,由着他把自己揽过去,被他搂在怀里。正沉醉在昔日幸福的回忆里,想不到,他把油灯一口气吹灭了,多少年,他和她就这样来往的。

  她挣脱开他:“谁家这么早就熄灯睡觉大年三十晚上,都得作兴守岁的。”接着她擦根火柴,重又把灯点亮,而且埋怨他:“你不该喝酒”

  他按捺下一颗烦躁不宁的心,问她:“你说,我跟你怎么过呢”

  “起码做做样子,等我脱了孝”

  “你跟我,还是我跟你”

  她不明白他话里的玄虚:“你别给我打哑巴缠”

  “你跟我,就得还和石湖支队在一块干,你也去参加,不定哪天一颗枪子就成了正果;要我跟你呢,咱们离开石湖县,远走他乡,隐名埋姓,过安生日子。”

  “我养活你”她还像许多年前那样信守不渝,石湖女人只要真的爱上谁,连命都舍得豁出去的。

  他摇摇头:“说说罢了,空话填不饱肚子,你拿什么养活我现在,咱们要想远走高飞,一要钱,二要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还得靠他”

  “谁”

  “我那王八蛋哥”他们弟兄之间并无什么手足之情。

  “他”她对那个白眼狼有着生理上的厌恶。“他吃人不吐骨头,你说过的。”

  “是这样,不过,做买卖,他会干的。”

  屋外,鞭炮劈里啪啦地响着,火光透过窗纸映进来,两个人都沉默着,彼此想着心事:一个想着幸福,女性的心,总是善于憧憬,她在为自己的未来,描绘出一个光明的远景。一个想着结账,在他的收支一览表上,借方和贷方在这年关盘点的日子,该清理一下了。他给了石湖支队,他漂亮的青春,二先生的地位,高门楼二分之一的财产,得到的是什么呢零,一个纯粹的零。因此,那样搞一下,作个见面礼,也算不得什么辣手。大丈夫要下不得手去宰人,他一辈子也休想成个政治家。他想到这里,用双手揉着发疼的太阳穴:“你进趟城行吗”

  “大年三十,黑灯瞎火的。”

  “去一趟吧”他把她抱住,热烈地抚慰着那个新寡的女人,然后在她耳鬓细语:“我要同他见一面,错过这村,就没这店啦只有他能成全咱们。钱和路都在他手里,只要他抬抬手,我们飞得远远的,再也不回这毁了我青春的石湖啦”

  “空口无凭,他能信得过我连他门口的马弁护兵,也不会让我进。”

  “我来写个便条,让他约定时间、地点。”

  她不识字,也不知道他簌簌地挥笔疾书些什么,但是一想到不久的将来,能够光明正大地夫妻一块生活,再用不着藏头掩面,鬼鬼祟祟,也不怕别人背后戳脊梁骨,产生犯罪的心情了。一下子又被那个奋笔疾书的聪明人迷住了,刚才他把自己搂抱得多紧,骨头都快酥了。

  他写好了信,折叠得整整齐齐,上面写了两个字,告诉她:“凭这暗号,谁也不敢挡你,准让你进屋上席高坐,你啥也不用说,信上全写了,他会告诉你,带句什么话回来。”

  “准能行吗”她信不过那个心毒手辣的王经宇。

  “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吧,他有利,我无损。两厢情愿,这买卖准能谈成。”

  “是吗”她眉宇展开了,把这封信郑重地掖在棉袄里贴胸的口袋中间,在她的心目中,这哪是一封信哪,而是意味着幸福和爱情,希望与未来。所以她临行前,报以娇媚的一笑,然后,低声柔情地说:“那我马上走啦”

  “你走吧,快去快回,我等着你带回的信息咧”

  “那我把你锁在家里,你好生睡吧,说话该明年见啦”说着拿起门锁,吹灭了油灯,准备离家了。

  但是,她刚要去开门,想不到他那健壮的胳膊,急不可耐地从背后伸过来,拦住她,抱住她,在她脑后说还是那股桂花油和廉价花露水的刺鼻香味:“大年三十,哪能叫我白来一趟,咱们先团圆一会儿,再进城也赶趟,横竖队伍一两天不会有调动,于而龙也离不开那养伤的地方,来吧”

  沉湎在爱情里的女人,往往不够清醒,多情会丧失掉理智,钟爱会蒙蔽住视线。过了三十年,她才想起琢磨那两句话的涵义,也未免有些太不及时了。什么叫做队伍一两天不会有调动什么叫做于而龙离不开养伤的地方拿十年间那流行得令人听腻了的术语来说,这才叫真正的出卖组织和同志,地地道道的叛徒行为呢然而当时,她只顾迷迷糊糊地瘫软在他的怀抱里,享受着那热烈的近乎粗暴的爱情。

  珊珊娘着急了,问划船的水生:“还有多远,才到那个沙洲”其实,她是水上人家,一辈子跟石湖打交道,还不明白大致还有多少路程一是她迫不及待有话要对于而龙讲;二来,水生为了抄近路,尽在芦苇丛里穿行,弄得她有些晕头转向了。

  “快啦,快啦”他安慰着珊珊娘。

  水生弄不懂她为啥着急慌忙尤其不清楚她为啥要把五块银元,埋藏在堂屋里的方砖下面老太婆的这种藏藏掖掖的举动,他认为很可笑。太愚蠢了,一块银元,按银行兑换价格是一元人民币,倘若卖黑市呢还可以多捞几文。水生立刻展开丰富想象,假如屋里每块方砖,都埋有五块银元的话,算一算,该是多少钱其实,供销员同志,你也不必太财迷了,就连这五块银元,也是珊珊娘那不成材的哥哥,在临终之前才说出来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终于在最后一刹那吐露了埋藏在心窝里的话。

  “走了吗他们”垂危的老晚喘着最后一口气。现在守在快咽气的老晚身边,只有珊珊娘一个人了。说实在的,看残烛余烬终于熄灭的一刹那,绝不是件开心惬意的事。意外光临的王惠平告辞了,他想到的第一件事,该给“纬宇叔”通个电话,那张最不放心的嘴,在于而龙来到前闭上了。

  老晚示意让他妹妹靠近些:“这下他们放心啦我这老不死眼一闭上,嘴就封住了,再不会给他们添麻烦了。”

  “你说些什么”

  “我快撒手走了,连累了你一辈子,什么也没给你们留下。也不能说什么都没有,给你们留下五块袁大头,就埋在你堂屋里迈过门槛,第五块方砖底下。”

  珊珊娘直以为他是死前弥留期的谵言呓语,人在咽气的时候,生命之火即将熄灭前的最后挣扎,总是今天和昨天,真实与梦幻一股脑地涌在眼前。倘若还有说话能力,就要胡说一气的:“算啦算啦”她又点燃一炷安息香,送他的魂灵早早离开躯壳,升入天堂。

  老晚却一本正经地,非常清醒地说:“五块大头,一条人命。这钱,我三十年动都不敢动,摸都不敢摸,像火炭一样,烫着我的良心。我是畜生,我是狗,我没有半点人味”

  “你安生点吧胡诌八咧,尽瞎说些什么”五块银元的故事,她也听说过,但她从来不相信,她哥那些不怕大风闪了舌头的话,虽然他说得有鼻子有眼,她也没往心里去。

  “不,有一句话,我憋在心里多半辈子,不能叫我带到棺材里,在阴间也受折磨啊我只说过一回,对一个外乡人,他认识于而龙,也认识那个女指导员,我想由他把话捎过去,可是我怕呀,说了开头我就收尾了。想想真后怕,他们手里有的是帽子,不管什么分子的帽子,朝头上一扣,还有活路嘛我忍了,让良心受折磨去吧,总比受活罪强。可到了这地步,我也没什么怕的了,他们权力再大,管不了阴曹地府。”然后,他像卸下千斤重担地对珊珊娘说:“你知道,我在沙洲,听到了那一声黑枪过后,我亲眼看见了谁”“谁”

  “珊珊的亲生老子,他把那个女指导员打死了。”

  可怜的直到那一刻还忠实于爱情的四姐,差点没跳起来:“胡说”

  “老天爷怎么不让我瞎了眼呢偏让我看见了呢那个女指导员要不是去打另外一个狗特务,他也得不着机会背后开黑枪。是我害了她呀我不该告诉,珊珊的亲生老子驾了船先走,她赶紧掏出钱来,非让我死活找条船,去追赶他的三十年,这五块银元,坠着我的心,我怕牵连你们娘儿俩,咬着舌头,过了这么多年。如今我说出来了,心病没了,我死了也闭得上眼了”

  他说完了这番话,望着他那一辈子得不到幸福的妹妹,似乎还想嘱咐些什么,但他终于把一生的话全说完了,是应该住嘴的时候了,侧歪了一下脑袋,死了。

  这位废话篓子,讲了一辈子,总算最后一句话落在了实处,也真是难能可贵。

  珊珊娘现在多么想把那五块银元,老晚的忏悔,以及那句部队不会调动,于而龙不会离开的话,统统全端给二龙啊腐化了的无产阶级开始觉醒啦

  “干嘛他们要去沙洲”她向水生提问,心里忖度着:莫非二龙心里有底沙洲,难道是立见分晓的地方一决雌雄的地方她知道,这是个常人不来的荒凉所在,都聚会到这里来干什么呢

  谁能回答水生对于自己母亲的古怪行动,也说不上所以然,弄不清她经常要到沙洲去散散心,究竟为了什么而且不允许他和他爱人,那个小学教员好意给她做伴,不,谁也不让跟随。后来,秋儿总算讨得她的欢心,被获准陪同奶奶去沙洲探望,但问问孩子,这个守口如瓶的老林哥后代,也什么都不肯讲。是的,水生想:除了和你在砖头下埋银元一样,是老太婆那种不合时宜的举动外,找不到别的解释。

  男人家总是这样,他得到了他需要的一切,鼾然大睡去了。而她,这个被展示在眼前的,即将开始的新生活弄得头晕目眩的可怜女人,却揣着那封信在年三十夜里,往县城赶路。

  哦,那真是漫漫长夜,一个好像总也不会天亮的年三十夜。尽管鞭炮声在不断地响,但县城怎么也走不到。女性有着追求幸福的本能,而且不辞疲劳,不怕辛苦,虽然大年夜是团聚的日子,但她却要为明天的希望去奔走,去寻求。她已经不愿再过那种偷鸡摸狗,见不得人的生活,即使刚才,那种粗野的,发泄似的爱,难道给她带来任何快乐吗提心吊胆,神魂不定,惟恐邻居或者那不成材的哥哥撞来敲门,战战兢兢,疑惧交加,甚至连他都感到她在瑟缩地颤抖。

  他惊讶起来:“你怎么啦还有什么好怕的呢他死了,完了,你自由了”

  她充满了忧虑:“一个寡妇人家,要万一怀了孩子”

  “不是说了嘛,我们结婚,我们走,我们和石湖一刀两断。说心里话,我够了,我也不想再干了,我走了许多没用的路,我白费劲花了那么大力气,我得到的远不及我失去的多,我永远到不了我预期的目的地”

  他在她耳边还说了很多很多,但可怜的船家女人,半点都懂不了他那些有学问的话,只明白他一个劲地“我”,于是把温暖的身子紧紧贴住这个只知道“我”的人。

  “唉,你听懂我的话吗”

  她在黑暗里摇头,那股桂花油的味道更浓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蛖你是一个知心贴腹的女人,可不是一个知音啊”他在心里盘算着一道代数题,正数与负数相乘之积,永远是个负数。他王纬宇要是同这个女人结合的话,在新的途程上起飞,她是肋间添上的轻如蝉翼的翅膀呢还是一条沉重的累赘似的尾巴呢一个带负号的女人啊他也在黑暗里摇头,喷出了一股混浊的酒味。

  现在,他美美地躺在床上睡了,而她,在去县城的路上,为永远也不可能来到的明天,做徒劳的努力。

  唔她赶上了一条在蟒河里划着的小船。

  大年夜,正是吃年夜饭的时候,每户人家都把欢乐和笑声,紧紧地关在屋里独家享受,尽量不使它溢出去。在这样的年三十夜,很少有人划船赶路的,都尽可能待在家里,在温暖的气氛里,在炭火盆毕毕剥剥的火星里欢度除夕。

  她奇怪,难道和自己一样,也是在追求幸福哦,细细从岸上看去,驶船的敢情还是个妇道人家,她一个人,独自划着船在蟒河里干什么不用问,是去县城,那么顺路,麻烦捎个脚吧

  “喂是进城不”

  没有答应。

  “劳驾借个光,带两步路吧”她招呼。

  一个踽踽的赶路妇女,容易讨人同情,船往河岸靠拢,她赶快冲下河堤,才要多谢人家一片好心,往船上跨,一张熟悉的面孔,使她惊叫了一声:“芦花”

  芦花这才认出来:“四姐”

  “干嘛呀,这么晚”

  “给二龙搞药去。你呐”

  她犹豫了一下:“去看个亲戚”

  “大年三十晚上”

  她脸臊得通红,好在是深夜,芦花看不见。不过,理由确实不那么充分,按照石湖县的风俗,出了阁的姑娘,大年夜也不能在娘家过,上亲戚家去做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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