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当时斐凝玉刚刚用过午膳,正躺在软榻上小寐,隐约听见有人在外面说话,声音越来越大,还夹杂着哭泣声。斐凝玉皱了皱眉,本就浅眠的她几乎立刻就醒了,刚睁眼就瞧见寒兰急匆匆地跑来,脸色都有些发白,不由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见斐凝玉醒了,寒兰甚至顾不得行礼,急道:“禀郡主,世子妃摔倒了!还动了胎气!”
斐凝玉心下一惊,背后生生炸出冷汗来,世子妃如今已有七个多月的身子了,这一跤摔下去,便是再轻也会动胎气,这胎气一动,再想要安稳可就难了!以世子妃孱弱的身子,轻则失了孩子,重则母子全无都有可能!斐凝玉起身就往外走,强压下心头的慌乱,嘴里问道:“是何人来报?可有去请御医?”
“是世子妃身边儿的丫鬟,清荷,她说御医已经在为世子妃诊治,是世子妃让她来找小姐的,这会儿她正在外面候着。”
斐凝玉脚下不停,心里飞快地思索了一番,等到了门外,瞧见那哭哭啼啼的人,皱眉斥道:“哭什么!还不速速随我来!”
清荷顿时收了声,只是眼泪却是一颗颗的往下落,她是世子妃的陪嫁丫鬟,自幼便贴身伺候她,此时见她出事,难免心慌,想起刚刚的情形,她的腿都有些打颤,一旁的秋菊见状,忙伸手扶了她一把。
瞧见清荷这模样,斐凝玉心下顿时有股不祥的预感,清荷并非遇事惊慌之人,眼下这般模样,恐怕世子妃的情形不妙。思及此,斐凝玉的脚步不由加快了几分,一边继续往院外走,一面快速吩咐道:“寒兰,你去吩咐刘嬷嬷,让她带几位老嬷嬷去世子妃那边帮手;墨兰,你速速去通知总管,让他派人去太医院再请两位擅长保胎的御医前来,另外,将大哥也请回来。”前些日子,为了准备斐凝玉的订婚事宜,怡亲王和世子都耽搁了不少正事,如今婚事暂时告一段落,自然要将之前落下的差事都补回来,是以这几日都是早出晚归。
玉環轩外,早已有备好的小轿,斐凝玉上了轿,瞧着清荷的情绪似乎好了些,才道:“清荷,速速将事情经过细细说与我听,一点都不能漏了!”
原来,今儿中午,斐凝玉刚离开不久,斐凝霜就带了新作的小袄子去找世子妃,两人原本只是在房里说着话,世子妃却觉得有些闷,想去院子里走走,想着再过一阵子,天就该热起来了,到时候怕是方便再在外面晃悠。世子妃素来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想起什么就想玩一玩,斐凝玉平日里还知道劝着点儿,斐凝霜却是不会。两人在外面走了没一会儿,世子妃便又想着要投壶了,斐凝霜依旧是赞同的,丫鬟们劝不住,便只能任由世子妃折腾。肚子大了,投壶的时候便有些使不上力,世子妃一个没留神便摔了下去,当时站在她旁边的斐凝霜伸手去拉,怀孕的人身子重,斐凝霜自己又是个弱女子,再加上身上有伤,哪里拉得住?两个人一同往下倒,摔倒的时候两人似乎还撞了一下,斐凝霜最终是摔在世子妃的身上,后来世子妃的神情便不对了,脸色苍白,身、下似乎还出了血!
清荷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哭起来:“都是奴婢的错,奴婢该死,奴婢当时不该松手的,如果奴婢一直扶着娘娘,娘娘就不会摔倒了!”
斐凝玉听了,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前都有些发黑,事情超乎预料的严重,再开口时,声音都有些抖:“秋菊,你快快去找总管,让他派人去宫里将王爷请回来,另外,让他亲自去一趟太医院,御医要多请几位来!”斐凝玉无法想象,若是世子妃连同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整个怡亲王府会是个什么局面。难道重来一世,她还不能保大哥一个安稳的家吗?难道那个孩子当真就与他们怡亲王府无缘吗?
等到了世子妃的居所,斐凝玉再也顾不得仪态,撩起裙摆就往里面跑,在外间瞧见斐凝霜,看都没看一眼便从她身边掠过,直接去了里屋。
世子妃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闭着眼,也不知是否清醒,先前太后送来的两位专门伺候生产的老嬷嬷正守在床前,御医刚给世子妃把完脉,瞧见斐凝玉来了,忙上前行礼。这些人都是一早就住进了这间院子,为的就是能为世子妃保胎。
斐凝玉看了眼世子妃,示意御医随她出去说,等到了外间,才急切问道:“世子妃怎样了?”
御医满面肃容:“郡主,世子妃动了胎气,羊水已破,以下官所见,当即刻催产,或许母子均有一线生机,若是迟了,恐怕母子皆危啊。”
斐凝玉上一世也是有过身孕之人,当然知道羊水破了意味着什么,只是,世子妃腹中的胎儿方才七月半而已,此刻催产,孩子能活吗?
御医道:“怀孕七月产子并不少见,胎儿存活的可能性也并不小。”
“并不小是多少?”
御医斟酌着回答:“以下官通读医术所闻,当有十之四五。”
斐凝玉喃喃道:“十之四五,活着的可能连一半都不到。”
御医抿了抿唇,有些话没说出口,这十之四五是在富贵人家才会有,若是寻常百姓穷苦人家,尚且还要再低两成希望,毕竟才七个多月的孩子,实在是太小了,猫儿似得。
全程听了这番对话的斐凝霜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姐姐,怀孕七月,其实腹中孩儿已经长成了,此刻催产,只是孩子身体难免虚弱了些,若是仔细照顾,应当能养活的。”
斐凝玉看向斐凝霜,目光冰冷,带着森然的杀意,若不是她,世子妃又岂会落得如此田地!到了此刻,她居然还在这里信口雌黄!只是虚弱了些,若当真只是虚弱了些,又岂会只有四五成的存活机会!
然而,胆小的斐凝霜却仿佛爆发出了无穷的勇气,也似乎并没有看出斐凝玉暗含的杀意,而是继续认真道:“世子妃的羊水已经破了,若不尽快催产,将孩子生出,等羊水流尽,孩子在肚子里也会闷死的!到时候,世子妃也危险啊!”
“住口!犯下如此大祸还要信口雌黄!”斐凝玉冷冷道:“来人,将斐凝霜带下去!”
斐凝霜瞪圆了眼,没想到斐凝玉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做错什么了?世子妃是自己摔倒的,她当时还伸手去了的,否则,只怕世子妃会摔得更重!斐凝玉不夸她也就罢了,居然还说她犯了错!这如何能忍?斐凝霜当即道:“姐姐,我说的都是实话。而且,世子妃摔倒之时我亦在场,也伸手扶了她,哪里错了?”
斐凝玉没有心思也懒得搭理她,只冲着听到声音进来的嬷嬷看了一眼,便有嬷嬷伸手捂住了斐凝霜的嘴,让她再也说不出话来,迅速将人带了下去。斐凝霜自然不甘心,可她又哪里反抗得了。
御医眼观鼻鼻观心,微微垂首,只当什么都没看见,也什么都没听见。心里却难免想着,这斐凝霜当真是个蠢笨的。即便她当真什么都没做,光凭着世子妃摔倒之时她在身侧,就已经足够被问罪了,没瞧见世子妃身边儿的丫鬟嬷嬷都已经换了人?
少了碍眼的人在一旁,斐凝玉继续思索起正事来。世子妃危在旦夕,怡亲王府能做主的只有斐凝玉一人,两条人命压上来,斐凝玉觉得肩上很沉,却没有分毫退缩,里面躺着的是她的亲人,她最重视的亲人!昔日往事一幕幕从眼前飞过,她不由扬了扬头,想要看看天,问问老天爷,为何要如此残忍,两世均不能让世子妃安宁,却忘了此刻并非在外面,抬头也只能看到屋顶。斐凝玉用力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面向御医,一字一句缓缓道:“大人在府里供职多年,我相信大人的品德和医术,世子妃就有劳大人了,若是母子平安,怡亲王府必有重谢!如若不能两全……怡亲王府不能没有当家主母!”
御医何等聪明之人,当即应道:“下官定当竭力所为!”
斐凝玉颔首:“我先去看看世子妃,还请大人放手准备,若有任何需要,只管吩咐!”
御医躬身应了,转身之时,眼底闪过一丝欣赏,他没想到斐凝玉这么快就下了决定了,他本以为要等到怡亲王或是世子回来才行,是以刚才开的方子比较保守。其实,以世子妃如今的情形,自然是越早催生越好,拖得晚了,羊水流尽,确实会如斐凝霜所言,造成胎儿死亡。
斐凝玉自然不知道御医心中所想,她疾步走到床前,握住了世子妃的手,眼下明明已经入夏,那双手却是冰凉的,让斐凝玉的心都有些发凉。
似乎察觉到斐凝玉来了,世子妃缓缓睁开眼,眼泪随之而下:“小妹……”
斐凝玉握紧了世子妃的手,柔声道:“大嫂,莫要哭了,你不是一直都想时间过得快些吗?我刚刚与御医商量过了,打算帮你催产,让你早点和孩子见面,好不好?”
世子妃的唇有些颤抖,缓慢而坚定道:“小妹,告诉我实情,我要知道。”
斐凝玉只犹豫了片刻,便道:“你的羊水破了,必须要将孩子生下来,否则母子皆危险。这会儿,你和孩子都还好好的,只要你将孩子顺利的生下来,便一切无事。孩子虽然只有七个半月,却也已经长全了,可能会比足月的孩子虚弱些许,但只要好生养着,定然会健健康康长大!”
世子妃没有说话,却缓缓点了点头。
斐凝玉露出笑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御医和嬷嬷们都说要先吃些东西,等会儿才有力气。你想吃什么,我让张嬷嬷去准备。”
世子妃慌乱的心绪渐渐被安抚了下来,听了斐凝玉的话,当即认真地想了想:“嘴里有些苦,想喝点甜汤。”
斐凝玉笑着应了,扭头看向一旁的嬷嬷,那嬷嬷老泪纵横,一个劲儿点头:“我这就去请张嬷嬷做。”
“有劳嬷嬷了,若是刘嬷嬷来了,让她直接进来见我,我先陪着世子妃。”
……
怡亲王得到消息时,正与皇上议事,听说世子妃出事,当即就带了皇上的口谕,领着几位御医回了王府,而世子妃这边,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正要喂世子妃喝下催生的药。听闻是斐凝玉做的决定,怡亲王并未多言,而是让御医们再去诊治一番,得到的结论亦是催生,而且是越快越好。
看到怡亲王回来,斐凝玉提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下了些许,再听到其他御医的话,确认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更是松了口气,如今就只希望世子妃能够母子平安!
世子回来的慢一些,没能见到世子妃的模样,只听说要进行催产,顿时就吓白了脸,胎儿才七个多月就催产?
斐凝玉自然少不得一顿安抚,虽然她自己心里也十分没底,如果能母子平安那就最好,若是万一有个什么万一,让她以后如何面对家人!毕竟,世子妃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出的事,若是她当时坚持陪着世子妃,又哪里会有这样的意外!不,也许并不是意外,想到斐凝霜今日的举动,斐凝玉很难相信她是无辜的,即便是无辜的,也罪无可恕!
世子在屋外来回转了好几个圈儿,又抓着御医问了几遍,才终于想起来另一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世子妃怎么会突然就摔倒了?那么多的丫鬟嬷嬷,都还看顾不好一个人?”
斐凝玉心下叹了口气,招来清荷,让她把下午发生的事再同世子说了一遍。
世子当即震怒,几乎立刻就要去将斐凝霜审问一番,怎么什么事儿都有她的影子?先前斐凝玉无故落水,九死一生,全然就是因她而起,如今又害得世子妃不得不早产。若说她全然无辜,谁会相信?即便当真她是无辜的,那也是个不吉之人!
怡亲王却在此刻开了口:“稍安勿躁,你的妻儿正在里面受苦,凡事稍后再论。”
……
等到小书童找来的时候,斐逸修正和宁致远一道,暗中协助调查范家的案子,年初皇上大张旗鼓的调查范家,以致人人自危,如今因为斐凝玉和宁致远的婚事,让京城的气氛好了不少,原本不敢有动作的人,这会儿也差不多该冒头了,正适合调查。这几个月来,京城中的官员其实已经排查了不少,辰相他们正打算顺藤摸瓜,各个击破。
既然要暗查,当初那个小队的人自然是最好的人选,是以斐逸修和宁致远每日都忙忙碌碌,看似每日都在京城四处无聊闲逛,却自有盘算。也正因为是闲逛,所以不好找。等到那小书童找到斐逸修时,已经是累得气喘吁吁,身上的衣衫都已经湿透了,两句话,愣是喘了许久才说明白。
“公子,不好了!世子妃摔了一跤,动了胎气。”
斐逸修蹭的就站起身来,家里人对世子妃腹中的孩儿有多期待他可是一清二楚,他自己都是其中一份子,如今居然出了意外,问题可大了!
“怎么好端端的摔跤了?身边儿的丫鬟嬷嬷呢?都死了?”
可怜那小书童被斐逸修拎着脖子来回摇晃,半天都说不清楚一句话。宁致远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忙上前按住斐逸修的手,将那小书童解救出来,劝道:“你莫急,先听他说完。”
小书童一张白皙的小脸儿被憋得通红,匆匆咳嗽了两声,迅速道:“公子,具体情形我也不知,只是先前小姐命我来找公子回府,我便立刻出来找您了,没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这话一说,斐逸修心里顿时一沉,若非事态严重,斐凝玉不会这样急切。再一想,世子妃已经有七余月的身孕,此时摔跤,即便摔得再轻,那后果也是不堪设想的,保不准儿还有性命之忧!
斐逸修被自己的想象吓到,几乎拔腿就跑,朝着王府的方向狂奔,宁致远吓了一跳,也忙跟着跑了出去,小书童也正要跟上,却被急冲过来的店小二拉住了胳膊:“这位小公子,你家公子都走了,茶钱还没给呢,你可不能也这么走了!”
小书童连忙掏钱付了帐,等追出去的时候,哪里还能看到那两人的身影?默默在心底叹了口气,小书童皱着小脸儿也开始小跑起来。
斐逸修和宁致远都是自幼习武之人,身体强健,就这么一路跑回了怡亲王府,不知惊呆了多少人的眼。更有甚者,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忍不住就猜测是不是怡亲王府出了什么事儿,瞧着斐逸修的神情,这事儿怕不是什么好事儿,况且,能让宁致远也跟着如此忧心的,莫非是那永乐郡主?啧啧,明明前阵子才订了亲,这才几天,就又出了事儿,这郡主的运气当真是不大好啊。
莫名其妙的谣言就这么无风而起,等到当事人知晓的时候,已经是满城皆知。
然而,此刻的斐逸修和宁致远却是没有心思去理会那些的,等到一路狂奔回王府,又径自去了世子的住所,就瞧见怡亲王和世子以及斐凝玉都在厅里。怡亲王倒还沉稳,只是面上有些严肃,世子正在来回踱步,看起来极为烦躁不安,斐凝玉坐在一旁,眉头深锁,呆愣愣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宁致远咯噔一声,该不会世子妃是因为斐凝玉才摔跤的吧?毕竟自从世子妃怀孕之后,陪她最多之人便是斐凝玉。
显然,有此想法的并不只宁致远一人,斐逸修在看到斐凝玉的神情的刹那,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性,于是,都到了嘴边儿的话就这么堵着出不来了。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若当真是斐凝玉的缘故,他也不能多说什么。
倒是怡亲王最先看到两人,如今宁致远与斐凝玉已经订了亲,在长辈在场的情况下,见个面倒也无大碍,于是便没有让斐凝玉避让。而且看斐逸修和宁致远气喘吁吁的模样,怡亲王也猜到他们是怎么回来的,斐逸修自不必提,但宁致远脸上的担忧很真切,不似作伪,这让怡亲王的心里多少熨帖了一些。
斐逸修斟酌了一番,还是忍不住问道:“大嫂现下如何了?”
世子心中极为烦躁不安,想着宁致远如今也是准妹婿,便没了敷衍的心思,干脆懒得出声,继续转圈圈。
听到声音,斐凝玉才猛地回过神,一抬眼却瞧见斐逸修和宁致远都站在眼前,有些意外,除此之外,也再没有更多的情绪,眼下的情形也容不得她再多想什么。见世子不愿出声,斐凝玉便又将下午发生的事以及御医的话又重新说了一遍,宁致远不是外人,也就不必有所避讳。
斐逸修听完,心中的担忧并没有半分减少,只稍稍有觉得点儿安慰的是,世子妃摔跤与斐凝玉无关。
宁致远听了,也松了口气。尽管怡亲王府兄妹三人感情和睦,但若当真是因为斐凝玉而导致世子妃摔跤早产,不论最终是否母子平安,总归是会影响他们的感情。而且,以斐凝玉的性子,也一定会伤心愧疚。这是宁致远无论如何都不愿看到的结果。
于是,在外苦等的人又多了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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