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

  她偏着头,面靠在我肩上,轻声道。【】

  “......”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不语。我找不到话来回答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已然对她没有话说了。

  见我沉默,她抱着我的手臂紧了紧,我到也由着她,事实上我并不想推开她。

  她问:

  “疼么”

  我顿了顿,一缕白发从肩头散开,落在我视线里,我忽然记起了我在军营里舞了一夜剑时的心情,淡声道:

  “王上说笑了。”

  她抱着我的手松开了,却是走到我面前站定,抬头看向我,我看见她身子一抖,面色瞬间苍白,她哆嗦着伸出手抚上我的脸,眸光里全是痛楚,哑着嗓音问我:

  “一夜白发......你有多疼”

  “......”

  我微笑着看着她,笑着、笑着视线便有些模糊了。

  我终于等到她来关心我了,可是却有些迟了。李武告诉我,秦国的子民不会让我毁了他们的王,可我多想问问,我与慕容白,到底是谁在毁了谁

  她看了我许久也不见我说话,眉间皱起,抿起的薄唇是一个漂亮的弧度,半晌,她喃喃的问道我:

  “回来么”

  那一瞬间我险些落下泪来,我还记得那个我与她白头到老的梦里她也曾是这么问过我,问我回来么现下她这般问我,让我几乎快分不清我到底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我以为现下的她是我的幻觉,却又以为这一切的是幻觉。头有些发晕,但嘴上却是知道该说些什么:

  “下官谷从南见过王上。”

  说罢还对她行了行礼。

  她身形一晃,猛然上前拉住了我的手,眸色幽沉:

  “下...下官......”

  “......”

  她低下头,沉默了许久后却是低声笑了起来,抬头水光涟漪地看着我:

  “你说下官。”

  她发了狠,盯着我:

  “想与我和离”

  我笑:

  “早已和离了,不是么。”

  “我偏不允。”她攥着我的手,“我不允”

  闻言,我笑出了声来,问道她:

  “你不允凭什么不允”

  “我......”

  我打断了她的话,对她道:

  “就当我是自作多情吧。我不想输给任何人,更不想输给你的王位,放我走......”

  “若我不当王呢”她忽然出声道。

  “你放我走,我就当什么......”我怔了一下,所有想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我看着她,她却是长眸清澈的看着我,我结巴道,“你...刚才......说什么”

  不当王了

  她说她不当王了

  不当了

  “我说,若我不当王呢”她看着我,认真道。

  我却是后退了两步,脑袋一片空白,半天才反应了过来:

  “不当王你要做何”

  “留下你。”她一字一顿道。

  我哈哈大笑了起来:

  “留下我因为愧疚”

  我指了指自己的白发,问道她:

  “因为这个,你愧疚”

  她不说话。

  我笑:

  “慕容白,你不用愧疚,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欠你什么。”

  “你还爱我吗”她看着我眼睛,问道我。

  一盆冷水从头淋下,我猛然惊醒,后退了两步,转过身,强忍住眼中的泪,声音如常道:

  “我累了,先回军营了。满月宴......我就不去了,见谅。”

  刚走出一步,她便出声道:

  “那我换个问题鬼谷纵横,你这一生,可有后悔之事”

  后悔......

  我侧过头看着她,这个依旧清傲逼人的女人,即便是服软,也是这么强势。我细细地看着她,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最后终于发自内心的笑了,回过头,迈开步子离开了。

  我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不想说。后悔......我不后悔。喜欢慕容白是我一个人的事,也是我自己选的路,所以在这条路上遇见的所有事,我都没有资格说后悔。

  可倘若真的是要讲后悔...我最悔的,也许便是遇上她。

  如果不曾遇见,那便不会爱上,不曾爱上,那便不会痛苦。

  我没有告诉她答案,也许我还爱她,也许是在恨她...但无论哪种,我都不想承认,不想面对。自然,在面对她的问题时,我也就不想回答了。

  从宫中回来的第三天夜里,镇**便接到命令,要挥军北上了。

  我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在演武场上集结,李武与敬崇两位大将军端着一碗酒,对着大军一饮而尽,然后拨出长剑,指向北方的陈国:

  “杀”

  “杀杀杀”震耳欲聋的将士呐喊声在我耳边回响,在所有人都望着北方时,我回头看了看数里外的秦王都,这个时辰里,她应该还御书房里批着奏折。

  她很忙,我知道。

  所以我不该渴望。

  大军开拔时,我接到了命令,作为前锋,我率一百人先于军队。我领了命,骑上马,领着小队从小路出发,才走了不到数十里路便被人拦了下来。

  不对,准确讲,拦我的人,只有一个。

  我看着路口边骑在马上的人,黑暗笼罩住了她。我勒住了马缰,转头对副官道:

  “你们先走,我随后便到。”

  “诺。”

  人走后,我还骑在马上,与来人对峙着。我从未想到过她会来,来与我送别。

  马儿嘶鸣了一声,我回过了神,看着她,笑:

  “怎么来了”

  她一袭王袍,额间还带着汗,看模样怕是匆匆从宫里赶来的。听了我的话,她驱马上前了两步,停下。

  她着王袍,我着戎装。

  相视而无言。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走了,可她仍旧不说话,我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再不走,怕就追不上队伍了。

  于是我道:

  “既无事,我便先走了。”

  正准备驱马离开,她却是从怀里拿出了一块玉来,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那是有一年的乞巧节我送她的暖玉。

  那时她还笑着问我可知送女子玉是何意。

  玉者,情也。

  她静静地看着我,开口道:

  “我乏了,不谋了。”

  我心里一颤。

  她握住那块玉,看着我,黑眸寂寂生辉:

  “不做王了,你还要我么”

  我毫无征兆地落下两行泪来,滴在冰冷的铠甲上,然后又滑落到地上。我看着她,看了许久,我想不管我到底有没有输给谁,在这一刻里,我信她是爱我的。

  因为她问我,她不做王了,我还要她么。

  要,你怎样我都要。

  “以前你告诉我,你活着的所有动力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君临天下。”我看着她,轻声道,“你能来送我,我很开心。作为回礼,我便替你攻下陈国送你。”

  “我不要”

  我笑着看着她,那笑里的意味没人知晓,我也不愿别人知晓。

  “就当是我送你的最后一件礼物吧。”

  我太懂慕容白了,我知道她对权势的渴望也明白她所处的位置。李武有一句话是对的,他们所有人,都在靠着慕容白生存。我承认我自私,但我并不想成为她的阻碍。她这么完美的人,我不想毁了她。她生来就是该当王称帝,将来是要名垂青史,流芳百世。我不伟大,我只是不想她后悔。

  而且...我还没有向苏域赎罪。

  我与她,中间隔着太多太多,早已不是谁低下头服个软就能解决的。

  “留下来,”她黑眸中掩不住渴求,沉静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一瞬不瞬,她哑着嗓音,对我道,“留在我身边。”

  我对她展眉一笑,却是调过马头,长鞭一扬,策马离去。

  “等我回来。”

  她从来都是知道怎么样让我屈服,让我输。可同时我也知道,我犯过太多错,也任性过很多次,今次,我想真正做些事。我这一生,有师父护,有苏域宠,有慕容白爱对我来说,这一定是场完美的体验了。

  我不怪她,也不恨她。情深缘浅,怨不得谁。倘若我能有来生,我希望能与她从头来一次,不算计,不猜疑,好好地爱一场。

  而我走后,她清瘦的肩膀狠狠一颤,眼睛泛起雾气,直到我离开了她的视线,她眼里的泪才划落到了地上。

  “我等你回来,”她茫然的语声代表着她的无助,“一定要回来......”

  我对她许的诺不多,但每一条都兑现了,除了这一条,我说让她等我回来。我骗了她,我唯一一次欺骗了她。大战在即,她来留我,我很开心,可我早己做好了战死的准备。我不想回来了,这样的纠缠我累了......我不傻,我听得出来,无论是李武也好,太后也罢,都不愿意我回来,也不会让我回来。我说让她等我回来,兴许是在给她,给自己,留个念想吧。

  她爱不爱我不重要了,如果我死在战场上,她还有个孩子,还有一份羁绊,等她教导好慕容无成为一名合格的储君时,时光便已然过去十几年了。那时,她兴许再也记不得我,兴许也还念着我,但无论怎样,她能平安地再活十几年,我便值了。

  我这么告诉自己,走吧,走了就不回来了。

  这么多年,我唯一没改变过的初衷便是希望慕容白,希望她能一世长安。无论是谁给的,无论谁陪着她...我都希望她能长安。

  依旧是夜,在漆黑的书房里,男子立在书柜旁,他银色的面具泛着清冷的光,嘴角似弯非弯的弧度十分优雅,道:

  “出征...”

  他眉目里全是愉悦:

  “师兄,你的儿子可真像你,像极了你。”

  隔着历史飞扬的尘灰,他似乎看见了男子一身银色戎装,手持红缨长抢,马下累累白骨时的意气风发。

  战神项燕...他轻念道这个名字,银色的面具上忽地落下一片温热,他曾有多信任现下就有多怨恨。既是兄弟,又何故如此待他他命犯煞气克亲近之人...你们一早便知晓了,却又为何在我交付信任后给我致命一刀

  背叛,让他受十五年囚禁。既然曾满腔的信任与热血你们视若粪土,那我便将仇恨与诅咒隔着岁月送给你们,睚眦必报,我轩逸,从未忘记。

  慕容白再度回到秦王宫御书房时,谢长君已然等候她多时了。她敛起神色,再度回到那个冰冷绝情的秦王,却又在面对谢长君时她嘴角带上了浅笑:

  “长君怎么来了”

  谢长君温柔地笑了笑,上前两步,走到她身前,道:

  “无儿早些时候哭闹的厉害,现下好不容易入了睡,我便来看看你。”

  慕容白却是淡淡的,面上看不出一个慈母该有的神色来,像是例行公事般问道:

  “今日她可曾乖巧了些”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孩子总喜欢哭,慕容白性子又喜静,时日久了便觉得有些烦躁,若不是那孩子住在的是永安殿,她兴许头会更疼一些。

  “乖巧多了。”谢长君提到孩子时语气都染上了笑意,“她随你,讨人喜欢的紧。”

  闻言,慕容白怔了一下,素来只装着国事的记忆轰然倒塌,剩下的是毫不相干却让她险些落下泪来的话。

  “你这般冷冰冰硬邦邦的,真是不讨人喜欢。”

  既然不讨人喜欢...你又为何要因我而白发

  “欣然”谢长君唤她道,“你怎么了”

  她这才回过了神来,看了眼谢长君,笑了笑:

  “方才在想无儿。”

  谢长君眉目带笑,作父亲的大多都是十分疼爱女儿的,他也不例外,尽管那孩子的出生是个例外。

  “这是”慕容白看着桌上放着的碗,问道谢长君。

  后者温柔道:

  “我怕你累着,便为你熬了碗清粥。”

  慕容白目光沉了沉,随即拿起汤勺尝了一口,评价道:

  “挺不错的。”

  “那便多喝点。”谢长君眸光闪动,竟带上了几分幽沉。

  “好。”慕容白依言将那一碗清粥用尽。

  谢长君暗暗松了口气,神色镇定道:

  “下回我再做给你可好”

  “那便辛苦长君了。”慕容白笑地意味深长,而沉浸在目的达到的喜悦中的谢长君则是浑然不觉。

  镇**

  今日已然出征后的第十日了,我领着队趴在草堆里,副官在我身边低声道:

  “队长,子时了。”

  “再等等。”我冷静道。

  秦与陈开战后,自秦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陈一座城池后这战便越发难打了。攻城之后,陈**队在城外一百里外驻军三万,势要夺回城池。作为前锋,昨日我们便领了命要潜伏在陈军外,找准机会烧了他们的粮草。

  “副官,”我唤道副官,眯着眼,道,“给兄弟们知会一声,再过一刻钟便动手。都打起精神来”

  “诺。”

  子时二刻,我带了十个比较机灵,身手较好的人从陈军背部溜进去,这个时辰里大多人都在熟睡中,行事也较为方便。寻了许久,才寻到粮仓处,我看了看,守卫大约有四十几人。心里骂了一声娘,怎么守着的人这么多这要是行事,那岂不是有来无回

  我想了想,看见旁边的几匹战马,心生一计。对属下道:

  “留下三个,其余的撤回去”

  “队长”

  我指了指那几匹马,道:

  “一会我溜进去泼油烧粮草,留下的人见火光便上马,一路跑一路给老子泼油听懂没”

  “懂”

  我深吸了一口手,将部下带来的煤油全部集中到一起,他们进不去粮仓正常,但我轻功向来较好,无声无息潜进去不是问题。

  找准时机,我一袭夜行衣溜进粮仓,泼好油,吹了个火折子后便运起轻功向外跑。火光四气,陈军守卫见状鸣鼓喊道:

  “有敌军有敌军”

  我心说我溜进来了半天了你现下才发现我,反正火都烧了你喊也没用。

  溜出粮仓,跳上一匹马后便策马狂奔,一路跑一路将那时他们泼下的油点了。顿时陈军军营乱成一团,我正高兴呢,只见利箭向我射来,我侧身一躲,定眼一瞧,原来是守卫发现了我,正向我放箭来我骑着马在陈军营中横冲直撞,兜兜转转了大半个时辰才从那里逃出来,回了自己的军营。

  “什么”尚城一脚踹向来报的士兵,气得脸上色铁青,“粮仓被烧还有脸来”

  他走出营帐,只见粮仓方向火光满天,他只感觉胸间的火越烧越旺。他带兵打战二十年,从未见过如此胜之不武的军队先偷袭夺下城池,现下又纵火烧粮

  卑鄙

  他捏着拳头,目光喷着火:

  “传命下去天亮攻城”

  “诺”

  既然你如此不耻,那我便也杀你个措手不及放火烧粮这还在陈国的境内,烧了便再运来就是

  我刚回军营,清点了一下人数,暂无伤亡。然后便去汇报情况,李武听我汇报完后却是皱起了眉,道:

  “陈军怕是要攻城了。”

  我点点头,这次陈国领军的是尚城,出生武将士家的他向来行事正道,领兵有谋。放火烧了他粮仓,只怕会是惹怒了他。

  “你可有什么良策”李武问道我。

  我心说下命令烧粮仓的是你们又不是我,现下又来问我有什么办法去应对。不过想归想,我却还是诚实道:

  “属下以为,当以守为攻。”

  陈军现下被烧了粮仓,想一鼓作气攻下城,只要我们牢牢守住城,只与正面作对,不出三日陈军便可士气衰竭。兵家有言:一鼓作气,二而衰,三而竭。以守为攻,防而克之。

  李武挑了挑眉:

  “与我不谋而合。”

  顿了顿,他又意味不明道:

  “你很有作战的天赋。”

  李毅上前一步道:

  “将军,属下愿领命守城。”

  “准”

  本章完

  、第五十四章殊死一战

  第五十四章殊死一战

  且说这边鬼谷山,那日柳如风传信于李武后便一直在等,不料这日入夜却是等回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来纵七。

  纵七对柳如风行了行礼,道:

  “纵七见过师父。”

  柳如风扶起她,问道:

  “多年不曾归山,今日怎又忽然回来了”

  尽管纵七下山历练考核已然合格,但他这徒儿向来被苏域带偏了,随性得很,好在鬼谷山门风开放,才未处置于她。正因如此,纵横不归山,他也没办法去强迫。

  纵七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柳如风,柳如风接过拆开一看,脸色大变:

  “轩逸在秦国”

  纵七点点头:

  “查了许久,能确定。”

  柳如风在屋里踱着步,眉头紧皱:

  “不行我得下山他若是知晓了纵横的身份那你师兄便活不了了”

  纵七一怔:

  “师兄又没......”

  “此事事关重大,鬼谷执事玉令当年纵横便交于你了可是”

  纵七点点头。

  “现下你与横一便代为掌管门中事务。”

  纵七沉默了一下,道:

  “若是因为师兄...师父怕是来不及了。”

  “什么”

  “师兄所在的军队便于昨日于陈开战了。”

  柳如风笑了笑:

  “轩逸那人颇为自负,若他真知道了你师兄的身份,他定然会自己去,而不是让别人动手。”

  柳如风是懂轩逸的,懂得他所有的自负皆来源于的他的自卑。他猜得不错,轩逸也确实如他所说会亲自动手取了纵横的命,但在此之前,他先要埋好礼,将来好送给项燕的儿媳。

  秦国齐王府

  “先生,现下陈与秦已然开战,我们应当做何”慕容宇问道戴着银色面具的男人。

  轩逸摇着折扇,风流倜傥的不像话。

  “下一步”他笑了笑,“自然是让甘丞相与我们一道了。”

  “可甘罗那人对慕容白可是忠心不二......”慕容宇皱眉道,甘罗两朝元老,若是能让甘罗助他他早就那么干了,还用等今日

  “自然是要用计的。”轩逸拿出了一个青底蓝秞的小瓶,“这可是上好的蛊,蚀人心智,上上良药。”

  “可......”

  “主上莫怕,”轩逸眼中划过一丝阴冷,“老东西活太久也不是什么好事。”

  慕容宇看着那瓶蛊药,莫名地打了一个颤,比起这铁面,他心肠好多了。

  柳如风下了山第一件事便去了秦国王宫。简安见到他时吃了一惊,她万万没想到柳如风会在这时来找她。相较于她的诧异,柳如风则是镇定自若得多。他对简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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